楼下,许尧刚做完闭店前的最后检查,正在给饮水机换水。Lucky趴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似乎也准备休息了。
听到脚步声,许尧抬起头。暖黄的灯光下,安屿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头发有些凌乱,眼眶周围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看起来有点楚楚可怜。
“收拾好了?”许尧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安屿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许尧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判断着他此刻的状态,随即淡淡道:“今天不用。明早七点开门,你需要提前十五分钟到,熟悉早间流程。”他的指令简洁明确,不带多余情绪。
“好的,我记住了。”安屿认真应下。
短暂的沉默再次蔓延。安屿正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上楼还是该留下,许尧却像是随口一问:“吃晚饭了?”
安屿一怔,老实回答:“……还没。”胃部的空虚感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变得清晰。
许尧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角落的小冰箱,拿出一个保鲜盒,放进微波炉加热。几分钟后,一份看起来是鸡胸肉搭配西兰花和胡萝卜的简餐放在了小餐桌上。
“员工餐。”他言简意赅,又倒了杯温水放在旁边,“以后值班,店里提供。”
安屿看着那份冒着热气的食物,又看看许尧已经转身去关店内大灯的背影,喉咙有些发紧。这种沉默的、不带任何施舍意味的照顾,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触动他此刻脆弱的心防。
“谢谢……老板。”他低声道,坐了下来。
许尧背对着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安屿小口吃着东西,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和不安。他偷偷抬眼,看着许尧在昏暗光线下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声音很低地询问:“老板,你不回家吗?”
许尧关掉最后一盏主灯的动作微微一顿,店内只剩下楼梯口那盏小夜灯,以及窗外透进来的、城市不眠的零星霓虹。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就着这朦胧的光线,侧过半边脸,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
“我就住楼上。”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楼上?”安屿愣住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想起来了刚刚在楼上苏魏和他提过这个小套间的存在,只不过自己当时只顾着和他拌嘴了,忽略了这个大细节!
“嗯。”许尧这才完全转过身,面向着安屿的方向,但逆着光,安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休息室隔壁,有个小套间。”
他言简意赅,没有过多解释。
原来……老板也住在这里。原来这里不仅是他的临时避难所和工作场所,也是许尧的“家”。
一种莫名的、混合着打扰了他人私人领域的歉意涌上心头。安屿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声音更低了点:“抱歉,我不知道……打扰你了。”
“谈不上打扰。”许尧的语气依旧平淡,他朝楼梯口走去,Lucky立刻站起身,摇着尾巴跟上,“店需要人看着,住这里方便。”他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晚上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敲门,不用怕麻烦。”
说完,他没等安屿回应,便带着Lucky踏上了楼梯,脚步声沉稳而清晰,最终消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应该是进了他所说的那个“小套间”。
店内彻底安静下来。
安屿独自坐在小餐桌前,听着头顶隐约传来的、许尧走动和关门的声音,心里乱糟糟的。许尧就住在隔壁……这个事实让他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微微绷紧。这意味着他必须更加注意了,不能给老板添麻烦。
但同时,许尧最后那句“晚上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敲门”,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无疑给了他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他慢慢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将餐盒和水杯洗干净放好,也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二楼的走廊很安静,一扇门紧闭着,门缝下没有透出光,想必许尧已经休息了。另一扇门就是他临时的小窝。
安屿推开休息室的门,反手轻轻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父亲告知的包办婚姻,自己的离家出走,以及这个突如其来的落脚点和……这位看起来铁面无私却又有意无意表露着贴心的老板。
未来会怎样?那一周的试用期能通过吗?
他甩甩头,决定不再多想。无论如何,他走出了第一步。就像他对父亲宣告的那样,他绝不会向不喜欢的命运妥协。
现在,他需要休息,迎接明天的挑战。
而在仅一墙之隔的套间内,许尧并没有睡。他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扶手,屏幕上显示着苏魏刚刚发来的信息:
【尧哥,安安他爸知道他在你那儿了,不过保证不会来硬的。另外,托我转交一笔生活费给安安,我明天找机会给你送过去?】
许尧看着那条信息,目光深沉。
他知道,安屿的到来,注定不会平静。而他自己,似乎也并不想将这份“平静”维持太久。
他回复了苏魏一个字:【好。】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那堵隔开两个空间的墙,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那个刚刚安顿下来的、倔强又脆弱的年轻身影。
一个逃婚逃到他店里来的小少爷,许尧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黑暗里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看来接下来的一周,不会太无聊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五分。
安屿几乎是一夜浅眠,这里的床他有点睡得不习惯。天刚蒙蒙亮就醒了。他仔细地洗漱整理,提前下了楼。
店铺里静悄悄的,晨光透过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昨晚睡前回忆的流程,准备清洁工具和宠物食物。
七点整,许尧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看起来比昨天少了几分正式,多了些随和。
他看到已经穿戴印着宠物店LOGO的围裙、正在给食盆分装狗粮的安屿,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晨光中,安屿低着头,碎发柔软地垂在额前,那颗小红痣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早。”许尧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老板早。”安屿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又专业。
许尧没再多说,径直走到里面,开始检查 overnight 留守的几只宠物的状态。他检查得很仔细,观察它们的精神、粪便情况,以及笼舍的清洁度。
安屿则按照记忆,开始清理猫舍。猫砂盆的气味并不好闻,但他却并不嫌弃,表情没什么变化,便动作利落地开始清理、换砂、添加干净的饮用水。他的动作一开始并算不上非常熟练,但足够认真和仔细,尽量避免惊扰到那些敏感的猫咪,因为有些基础,所以上手很快。
许尧在一旁看似在忙别的,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安屿。他看到安屿在面对一只有点凶的蓝猫时,没有贸然伸手,而是耐心地轻声安抚,等猫咪稍微放松警惕后才继续动作;看到他清理大型犬舍时,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坚持把角落都打扫干净。
确实不像是个只会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做得还挺不错的。许尧在心里评估着。
早上的忙碌告一段落,第一批寄养的宠物都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安屿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围裙上也沾了些许水渍和毛絮。
“做得不错。”许尧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语气平淡,但算是给予了肯定。
安屿接过水,有点惊喜的样子但却一本正经的地回答道:“谢谢老板。”
“不过,”许尧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安屿还有些湿漉的手套,“给那只贵宾犬喂药的时候,手法太生疏,它很紧张。但凡它的脾气不够好,今天你就有可能受伤。下午我示范一次给你看。”
“好的!老板你真好!”安屿立刻点头,朝着许尧展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要学。
这时,风铃响起,有客人牵着一条哈士奇走了进来。那哈士奇精力旺盛,一进门就兴奋地四处乱窜,主人差点拉不住。
安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倒不是害怕,而是对这种大型且过于活泼、不受控制的犬类本能地有些发怵。
许尧却已经自然地迎了上去,一边和客人打招呼,一边不动声色地接过牵引绳。他只是沉稳地站定,用一个简单的指令配合着轻巧却不容抗拒的动作,那只躁动的哈士奇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些许,虽然尾巴还在兴奋地狂摇,但至少不再横冲直撞。
安屿看着许尧从容不迫地与客人沟通,熟练地安抚狗狗,那种游刃有余的专业和掌控力,让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佩服,还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崇拜。这个男人,在对待动物时,身上有种特别的、让人心安的魅力。
许尧在处理完哈士奇的事情后,回头看了安屿一眼,似乎看穿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退缩,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与……或许是一点点的鼓励?
忙过清晨的高峰,店里暂时清闲下来。安屿正在整理被顾客翻乱的宠物玩具货架,就听到许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休息一下。”
安屿回过头,看到许尧站在小咖啡机旁,手里拿着两个马克杯。咖啡机正发出轻微的嗡鸣,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为这充满动物气息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温暖的都市感。
“会喝咖啡吗?”许尧问,目光落在安屿还有些稚气的脸上。
“会的。”安屿点点头。他其实对咖啡因不太敏感,平时喝得也少,但此刻,他不想拒绝任何可能与许尧产生交集的机会。
许尧没再说什么,熟练地操作着。片刻后,他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安屿。
安屿接过来,低头一看,却愣住了。杯子里并不是他预想中的黑咖啡或者简单的奶咖,而是上面有着一个歪歪扭扭、但依稀能看出是只小猫拉花图案的拿铁。奶泡细腻,咖啡与牛奶融合得恰到好处。
这……是许尧做的?这个看起来冷硬、专注于宠物世界的男人,竟然会做这个?而且,这个拉花……是巧合,还是……
“试试。”许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愣神。他自己手里那杯,是纯粹的黑咖啡,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直接而浓烈。
安屿有些局促地抿了一口。温度适中,口感顺滑,咖啡的微苦被牛奶的醇香很好地中和,比他想象中要好喝太多。
“很好喝……谢谢老板。”他由衷地说,手指不自觉地在温暖的杯壁上摩挲着,耳根又有点发热。这杯特别的拿铁,像一种无声的、温柔的安抚。
许尧看着安屿微微亮起的眼睛和嘴角那抹不自觉地、带着点羞怯的笑意,自己也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目光转向窗外,语气依旧平淡,但仔细听,似乎柔和了一丝:“嗯,喜欢就好。”
他没有解释那个拉花,安屿也没有问。两人在这件事上意外的默契和心照不宣。
这时,店门被推开,苏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某知名餐厅的纸袋。
“哟,都在呢!气氛不错嘛?”他笑嘻嘻地打招呼,目光精准地在安屿手中的拿铁杯和许尧之间逡巡了一圈,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了然,“看来我们安小少爷适应得挺快,连老板的特供咖啡都喝上了?”
安屿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放下杯子,仿佛那杯子烫手。
苏魏却已经凑到许尧身边,借着身体遮挡,快速地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许尧卫衣前面的口袋里,同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道:“安伯伯给的‘生活费’,我可算完成任务了。他说让你……看着办,多费心。”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有点重,带着点意味深长。
许尧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兜里,按住了那个信封,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苏魏这才转向安屿,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还没吃午饭吧?哥给你带了这家超难排的招牌三明治,慰劳一下我们初次踏入社会、辛勤打工的安同学!”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只是朋友间的关心。
安屿看着那精致的纸袋,心里明镜似的,这大概率又是父亲“赞助”的。但他看着苏魏笑嘻嘻的脸,和旁边沉默喝着咖啡、仿佛事不关己的许尧,那股倔强和想要彻底独立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不能总是接受这种“馈赠”。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魏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现在自己能赚钱了,虽然还在试用期没有工资,但食宿老板都管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总让你破费。”他刻意忽略了这“破费”背后的真正来源。
苏魏愣了一下,没想到安屿会拒绝。他下意识地瞟了许尧一眼。
许尧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安屿身上。他看到安屿挺直的脊梁和眼神里的坚持,那是一种想要与过去划清界限、真正靠自己站起来的决心。这种倔强,意外地让他觉得……很顺眼。
他放下咖啡杯,语气平淡地开口,却是对苏魏说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就尊重他的意思。”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安屿,用一种谈论公事般的口吻说道,“对了,苏魏之前资金周转困难时,你是不是帮过他?他刚才跟我说,现在宽裕了,想把钱还给你。”
安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他帮过苏魏?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苏魏家底丰厚,什么时候需要他帮忙了?
苏魏反应极快,立刻顺着许尧的话往下说,脸上堆起夸张的感激:“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上次那个项目,多亏了你救急!不然我可就麻烦大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到安屿手里,“喏,连本带利!必须收下!不然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安屿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信封,又看看一脸“真诚”的苏魏和旁边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许尧,彻底糊涂了。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但苏魏说得有鼻子有眼,许尧也作了证……难道是他自己忘了?
在这种半推半就、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加上苏魏插科打诨和许尧那句“尊重他意思”带来的微妙压力,安屿最终还是迟疑地接过了那个信封。“那……谢谢魏哥。”
“跟我还客气啥!”苏魏松了口气,大手一挥,又跟许尧扯了几句闲话,便借口还有事,溜之大吉。
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安屿拿着那个装着“还款”的信封,感觉像拿着个烫手山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许尧看着他纠结的小表情,端起已经微凉的黑咖啡,掩去了唇角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这小少爷,比他想象的要敏锐,但也……更好骗。
他知道,这笔“债务”的解决,只是暂时安抚,真正要解决的问题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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