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到平阳府的第三天，陆屹川就将那间铺子盘了下来。接着便是紧锣密鼓的装修、招人。为了平阳府这家新店，陆屹川将眠娘从潞州接了过来，眠娘又把初绣、夏月和周煊也买下的那个小姑娘带了过来。那小姑娘名叫岳小满，周煊也到平阳府之前将她留在泽芳楼里。听到眠娘要去平阳府，她便求到了眠娘跟前，死活要一起。眠娘拗不过她，只好将她一起带上。
几人到了平阳府之后，连休息时间都没有，便被陆屹川带到了泽芳楼的新店，开始筹备新店开业事宜。
经营方式还是周煊也那套，人基本都是眠娘想办法新招来的，一部分是从其他青楼挖过来的，一部分是从人牙子手中买的。新来的人员由初绣和夏月培训，培训时间是七天。周煊也负责对所有环节进行把关，陆屹川则负责出资以及和当地官员拉近关系。
在周淮宁抵达桐柏镇的时候，泽芳楼的开业准备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开业的前一天，平阳府的泽芳楼却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这位客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皮肤黝黑，穿着一身黑色衣裳。只一眼，周煊也便认出了这位客人的身份。
几天前就在店门口，她看到过这位客人，只是当时这位客人骑着马，满脸络腮胡，身着甲胄，今日来人刮干净了胡子，和前几日相比较判若两人，但周煊也仍然通过这双漆黑且充满杀意的眼睛将此人认了出来。
“不知景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周煊也笑道，抬起头看住景珩，她很疑惑此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却并不害怕他。
“你认识我？”西北军首领景珩将军挑了挑眉，好奇地打量着周煊也，他眉毛乌黑浓密，让此人看上去愈发凶狠。
“我们东家，陆屹川陆少爷向我介绍过您。”周煊也大大方方地回应道，“他说您神勇威武、治军严谨，是个厉害的将军。”
这话并不是陆屹川说的，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面对不熟悉的人说点好话不是坏事。
“这不像是陆少爷会说的话。”景珩轻笑道，将周煊也上下打量了一番。
眼前女子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面对他这种人人惧怕的“杀神”，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带着专注、好奇，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然后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
“陆少爷可不是会当人面说好话的人。”周煊也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怎么看自己，而是继续拍马屁，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景珩莞尔一笑，懒得计较周煊也这话中的真假，举步走到泽芳楼中央，朝四处看了看。
“将军不必绕弯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尽管直说。”周煊也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泽芳楼尚未开业，陆屹川今日没有来，景珩独自前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想让自己办。
“千纸鹤先生蕙质兰心，的确是个聪明人。”景珩道，来之前他已将周煊也的事调查清楚，可以说对周煊也的身份、事迹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泽芳楼在潞州有多受欢迎。
周煊也并未感到惊讶，毕竟眼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西北军将领，将她调查一个底朝天的本事还是有的。
“我想安插几个人进入泽芳楼。”景珩说道。
“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周煊也说道，“毕竟若是什么不知道，我怕是也帮不上忙。”
景珩盯着周煊也，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凑到周煊也身边，低声说道：“你也知道，平阳府靠近边疆，所以敌国的探子也比其他地方多。泽芳楼往来人多，方便探听消息。”
周煊也听着，虽然感觉景珩的话不无道理，但直觉告诉她此事绝非景珩说的这般简单。不过她没有理由拒绝他：“既然景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从命，只是此事是否需要告诉陆少爷呢？”
“如果可以，还请保密。”景珩低声道，这下直接凑到了周煊也耳边。
周煊也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笑着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了，且听将军吩咐了。”
景珩行军打仗多年，不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孙贵胄都视他为杀神，对他望而生畏。没想到眼前这家世一般、样貌寻常、身穿男装的姑娘对他毫无畏惧之心，言语似是恭敬但实则漫不经心。
作为现代人，周煊也和周淮宁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封建时期的社会阶层没有具体的概念，所以面对这些当官的或者所谓的贵族，他们潜意识里就没有“害怕”二字。
“进来。”景珩扭头对着门口喊道，浑厚有力的声音令周煊也不自觉一惊。
随着声音落下，两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三人都是干净利落的打扮，那女子也是不施脂粉、不戴钗环。
“这两位留在你这楼内做护卫，这姑娘任凭千先生做主。”景珩扭头看了一眼三人。
周煊也笑着点点头，想来也知道景珩认为泽芳楼是寻常青楼，也压根不在乎他送来的姑娘将面对什么。
“以后这泽芳楼就有劳二位好汉照看了。”周煊也对面前的两个男子拱了拱手，随即看向那位姑娘。
或许是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这姑娘皮肤粗糙，但样貌清冷、目光凌厉，若是稍加打扮一定能惊艳众人。
“菱儿、小满。”周煊也大声唤道，将正坐在后院喝茶吃点心的二人叫了过来。
“小姐。”二人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擦拭掉嘴边的点心残渣。
“带这位姑娘到初绣那儿去。”周煊也说道，准备一会儿再和景珩带来的人好好聊聊，当着“老板”的面，“员工”是说不了真话的，现在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
“多谢千先生了。”景珩说道，他知道周煊也是潞州知州周大人家的长女，但既然她以千纸鹤自称，他便索性叫她“千先生”。
“能为将军效劳是我们泽芳楼的荣幸。”周煊也继续客套，“明日泽芳楼开业，欢迎将军来做客。”
送走景珩，周煊也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和“领导”打交道就是很累。即便是其他“单位”的领导，也得小心伺候——这是身为国企行政人员的自觉。
待景珩走后，周煊也才有闲心和他送过来的三人聊天。在她看来，聊天也是要看时机的，所以她邀请三人一同吃晚饭，边吃边聊。
三人也从饭前的拘谨，到几杯酒下肚后的放松，最后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下，同周煊也聊了起来。
三人都是西北军中人，三人隶属不同的部队。这位姑娘名叫朱洵羽，是风行军的小队长，风行军是由景珩麾下一位有名的女将率领的部队，风行军擅长刺杀、埋伏。两名男子中一位叫祁锋，一位叫云轩，祁锋隶属踏白军，踏白军是负责探路、勘察的部队，也就是所谓的前锋军。云轩则是景珩亲卫队中的一员，平日里负责在景珩周围守卫、放哨，防止有人刺杀景珩。景珩将三人派到泽芳楼来，一方面是为了查找躲藏在平阳府的敌军探子，另一方面是试探一下平阳府的一众官员，看看其中是否有人通敌。
周煊也说了一番感慨之言，夸赞三人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说得三人心头一热，纷纷表示会尽力做事，不给泽芳楼添麻烦。
周煊也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哄着对面三人喝了一杯又一杯。
对于此事，她心中有自己的盘算——说起来这景珩也是个人物，有家世且手握兵权，怎么看都比陆屹川要靠得住。倘若她周煊也在此事上能帮到景珩，让他欠自己个人情，便能顺理成章地让他帮忙找人。
想到这里，周煊也心情大好，这可比陆屹川说的“等泽芳楼在平阳府立稳脚跟再被人邀去京城”要靠谱得多。
周煊也喝得尽兴，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等醒过来时已经是早上了，屋外有鸟叫，阳光从窗户纸上透了进来。
正巧菱儿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看到周煊也眨巴着眼睛，知道她尚未清醒，不免轻笑出声：“小姐昨日喝多了，现在是不是有点懵？”
周煊也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待说什么，就看到岳小满端着早餐走了进来，是刚蒸出来的包子，热气腾腾的，还散发着淡淡的麦香味。
这下周煊也话也不想说了，腹中空空的感觉，让她忘了其他，跳起来坐到了桌边，低头吃起包子来。
“小姐，咱们酉时开张，陆少爷差不多要申时才能过来。”菱儿说到，将洗好的帕子递给周煊也。
她只顾着吃，顾不上擦脸，便将帕子放在了一旁。
“让姑娘们多睡会儿，一会儿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咱们这个开业要办得声势浩大，要在平阳府一鸣惊人，这会儿要保存点体力。”周煊也说道，满脸的跃跃欲试。
嘴上说着要休息，但周煊也在吃过早饭后便出了房间，她先是来到一楼检查了一下屋内的装饰，又看了看厅中央的舞台。此处比潞州的泽芳楼要大许多，所以她特意将舞台做得大了一些。
她缓步走上舞台，站在中央朝四周看去，一楼和二楼是相通的，增加了整个大厅的空间，加上四周开了窗户，白天不用点灯就能照亮整个大厅，而舞台便是整个大厅最亮的地方，站在舞台中央仿佛有种聚光灯洒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初中时，周煊也曾有过这种感受，站在舞台上，整个人沐浴在聚光灯中央，聚光灯外的地方黑漆漆一片。那是她第一次上台，也是她和周淮宁成为朋友的契机。那时学校举办元旦晚会，每个班都要出个节目，经投票他们班决定表演话剧《白雪公主》。因为个头矮小，二人被选去扮演小矮人，一个扮演瞌睡虫，一个扮演爱生气。二人是七个小矮人中唯二的女生，小矮人的台词不多，但每日都得一起排练，排练后二人再一起放学，就这样逐渐成为好朋友。
想到这些的时候，周煊也已经不自觉地坐在了地上。她记得自己站在舞台上，紧张得忘记了台词，是周淮宁抓了抓她的手，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她...
“千先生可真是有闲情逸致。”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抬头看去，看到二楼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一个人站在窗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听声音，她知道是谁。
“景将军才是有闲情逸致的那个吧，泽芳楼尚未开业，您来早了一些。”周煊也盘腿坐在地上，并没有对景珩的到来表示欢迎。
景珩从二楼纵身跃下，飘飘然落在周煊也面前。周煊也没想到这人会直接从二楼飞下来，吓得一个激灵，四肢不自觉地缩到了一起。
不等她反应过来，景珩已经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只是景珩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手圈着她，就算她真摔倒了景珩也能接着。
“将军这是作甚？”周煊也慌忙道，有些不悦地瞪了景珩一眼。
这一眼在景珩看来只觉得娇嗔可爱，一点都不觉得她是在发怒不满：“我是怕先生为开业事宜操劳，特意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帮忙？你不来添乱就好——周煊也忍不住腹诽，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她动了动手，试图将手臂从景珩手里挣脱开，奈何只是甩了两下，一点作用也没有，景珩的手就像钳子一样，将她牢牢抓住。
“将军费心了。”周煊也说道，已经笑不出来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怕是没有需要将军帮忙之处了。”
这会儿景珩倒是察觉出她的不悦，松开了手，但目光仍然落在周煊也身上。
周煊也在心中“啧”了一声，现代的周煊也已经33岁了，谈过一段恋爱，有过两个没能发展下去的暧昧对象，她并非无知少女，所以看得懂眼前这个男人。从他此刻的言行、看她时的目光，都散发着一个信号——他对她感兴趣。
虽然看懂了，但周煊也不想回应，她向来喜欢温柔和善的男子，景珩看上去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不是她的理想型。只是眼前这人于她有用，她不愿意与之闹翻，便不能直接拒绝。
周煊也个性爽朗，对待感情不喜欢拖泥带水，前男友劈腿她就立马分手，之后的暧昧对象也是如此，一旦有下头行为，她就立马斩断与对方的联系。现在面对景珩，她既不能接受也不能拒绝，只能选择装傻充愣。
“既然如此，那不如有劳先生带我四处看看，容我参观一下这泽芳楼？”景珩说道，看样子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煊也无奈，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
平阳府泽芳楼的开业仪式十分盛大，邀请了不少达官贵人，光是烟花就放了大半个时辰。最令人惊叹是开业时的歌舞表演，满楼的姑娘一齐唱着千纸鹤先生新写的曲子，曲名叫《过山》，没错，正是凤凰传奇那首《过山》。这首歌歌词写得颇有洒脱大气、流丽飘逸，曲调恢弘、旋律激荡，令人过耳难忘。
接着，楼里的姑娘有的弹琴、有的吹笛、有的端着酒杯穿梭在宾客间为宾客倒酒。那些为宾客倒酒的姑娘穿着漂亮又大气的衣裳，略施脂粉，身上也没有太多饰物，她们步履轻盈地走过，在宾客间留下一抹似有若无的清香。这香味和酒香融合在一起，让宾客一时有些恍然，却又说不出的愉悦。
这夜过后，泽芳楼一跃成为平阳府乃至整个河东路最有名的青楼，盛名一直传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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