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知宋矜问这话究竟是何用意,但还是实话实说:“烟云街上的春楼,那些姑娘挺好。”
宋矜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无光。去王爷平日玩乐的地方挖墙脚,不厚道。
冬凝看着她眼光明明灭灭,为她抹药的手微微一顿。
欲言又止。
夏日的夜晚燥闷得很,宋矜手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是以,她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
春舒在屋里守夜,窗棂半敞,暖风顺着空隙往里钻。
事实上,这个偏院小得可怜,除却里屋外头有个像样的院子外,住宿条件跟仆人所住差不多。风自是无孔不入地往屋里灌入,窗棂倒是没有开的必要。
半夜,院子外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春舒自幼习武,耳目异于常人。原是坐在榻边闭目养神守护宋矜,一双明眸在瞬间恢复清明,拿了长剑就往屋外走去。
“王爷。”
脚步窸窣,不易辨认。可司马砚承身上的那股脂粉味,她绝不会认错。
“她如何了?”
他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狭长的眸子盯着里屋紧闭的门,黑浓如墨。
“二小姐以身做局,博得宋知毅的怜悯,想要在侯府立足,借此利用靖远侯府助王爷一臂之力。”
春舒说完,顿觉周遭一冷。随即就看到眼前的男人脸色在素白的月光下沉了又沉。
对于她方才的回答,司马砚承似是并不关心。面上隐隐透着怒气,又像是刻意压低了声线:“我问你,她如何了?”
春舒愣怔片刻,终是了解到突如其来的寒冷到底是为何,立即汇报:“那个叫桃桃的丫鬟用长棍打伤了二小姐的手臂。”
“活着吗?”
“嗯?”
没头没尾,她不太明白。
“那个婢子,还活着吗?”
“奴婢知道了。”
他只是这么一问,什么也没吩咐,春舒便晓得接下来该如何做,连忙点头应是。
夏夜虫鸣钻入院子,打破当下沉寂。
司马砚承这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宋矜所住的地方。月光清淡,照在眼前的树下,洒出浅浅的白光,树下是一把随着夜风微微晃荡的摇椅。
几乎是一瞬的时间,他脑海里就勾勒出那个明媚张扬的姑娘,白日里慵懒舒适地半躺这张在摇椅上,露出半截香肩,潇洒恣意地晃啊晃。
“王爷,奴婢还有事要禀告。”
春舒跟着去了摇椅那儿。
此刻司马砚承已经躺在在摇椅上,双目轻阖。
听言,他只微微皱眉,没接话。
“前些日子,侯夫人污蔑二小姐偷拿她的钗子,而后……”
她一五一十地将当日玄幻说给他听,不仅说了钗子一事,还讲了二小姐问她春楼姑娘的事情。
不出所料,司马砚承听完后,抬起眼皮,眼底里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看他那副模样,春舒不敢说话,屏住心神盯着他神色难辨的脸,沉默着。
许久,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薄唇轻启:“柳深处来了批新的姑娘,让秋晚去挑一个带来给她罢。”
柳深处是烟云街最负盛名的春楼。与别处不同,这儿琴棋诗画与寻酒作乐并存,可俗可雅。只要付得起代价,便能寻到心头所想的快乐。
自开业起,此处便备受追捧。更是达官权贵、文人骚客、商贾望族心照不宣的聚集之地。
说来好笑,地位越高者,越是机关算计,就越爱这份藏于市井的隐秘雅致。
争相踏足。
即便如此,柳深处自有牢不可破的运营原则。无论身份高低,但凡在此为非作歹、滋生祸事,皆会被毫不留情地驱逐。纵有气势汹汹的威胁,到了第二天,也唯有噤声认栽的份。
久而久之,众人皆对这儿的幕后老板生出极强的好奇心。
究竟是何等人物?敢宁可得罪权贵,也要坚守初衷,竟丝毫不为所动?
可任凭各方试探,深挖,终究一无所获,悻悻而归。几番碰壁后,大家也渐渐习惯了柳深处的规矩,行事前必先掂量分寸,不敢再轻易闹事生非。
此番司马砚承提到柳深处,倒是让春舒很是意外。毕竟……那里的人,无论男女,每一个都能给王爷带来巨大的价值。
这个价值,远比财富更为宝贵。
司马砚承没有注意到她的震惊,又吩咐道:“去里头守着吧,我在这儿歇会儿。”
春舒颔首转身。
离开之际,又听得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冬凝照顾好她,那种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那种事?
哪种?
带着狐疑回到里屋,看到宋矜皱起眉头轻声梦呓,她才惶然——
王爷的意思是,让二小姐受伤这种事,绝不能再度发生。
接连几日,宋矜都在院里槐树下乘凉,修养伤口。冬凝为她带来了新的药膏,涂在手臂上感到清清凉凉的,半点儿疼痛都没有。
秋晚又在夜深人静时带了个清丽貌美的姑娘到偏院。
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宋矜身上伤口好得差不多时侯,侯夫人与宋羽舒,也解除了禁足与罚跪。
这些日子,无论是侯夫人还是宋羽舒,她们过得都不好。
不知为何,侯夫人肚子日日搅痛,分明没吃什么东西,也总是上吐下泻个不停,半条命都快没了。
宋羽舒跪在祠堂里,原本要给她送吃喝的桃桃摔跤断了手,不知所踪。因此,她被饿了好些天。
可是二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待他们终于走出屋子的那一刻,更严重的事发生了——
侯爷即将纳妾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靖远侯府。
当下,宋家人都坐在前院明堂里,几相沉默。
宋矜也在。
主位上坐着侯爷,眉宇锁得很紧,尽是威严,可眼尾的笑却是显而易见。
实际上,春风二度,作为本人觉得荒唐又正常。
他不过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有人爱慕有人喜欢,多正常。
荒唐却在于,他原以为在林清漪离开,投身于靖远侯府的声望之后,自己不会再有如此心动忘情的时候。
因此,当这种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时,他按捺不住,强压不了。
只有,欣然接受。
侯爷带回来的女人站在明堂中央,腰背挺得笔直,落落大方,任人打量。
嫉妒的、不甘的、怀疑的目光一一落在她身上。
面容明艳秀丽,又无半分柔媚。眉宇间自带英气,说话时眼尾总是不自觉地向上勾,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就透了出来。
浑身上下都透着难以掩盖的坚韧。
利落又夺目。
她叫清婉。
当初冬凝带着她去见宋矜时,她又给她加了一个姓:林。
林清婉。
这个姑娘是如何来的,她不知晓。可她完全相信秋晚的眼光与办事能力,清婉会把她交代的事办得很漂亮。
果不其然,清婉第二天就因为“意外”认识了侯爷。
第三天,她就被带回了侯府,一直住在前院侯爷办公务的书砚堂。
书砚堂啊,连侯夫人都未曾在这儿住过一个完整的夜晚。她不仅住下了,还来去自如,一直到现在。
侯夫人虚弱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余光愤恨地剜在林清婉身上,看向侯爷时又是满脸泪痕,欲语泪先流了。
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是忘不了她!找个女人,不仅姓名像她,就连眉眼里的那股子倔强与英气,都与林清漪别无二致。
她想撒泼,胡闹。可侯爷是个正常得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娶个妾室,她不能置喙任何。反而要向十多年前接纳林清漪那样,接纳眼前这个仿若是专程来膈应她的女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终是收了脸上不悦与忿忿,扬起大度又得体的笑。正欲开口,侧方却抢先传来欣喜祝福的声音:“恭喜爹爹新添喜事。”
说完,宋矜又看向喻念容与宋羽舒道:“同时也恭喜侯夫人与姐姐。”
“宋矜,你在胡说什么?”
宋乐闲上次在她那儿吃了暗亏,直到现在看到她都犯怵。原是不愿意搭理她,却没想到她光明正大地羞辱母亲与妹妹。
父亲纳妾,如何能说恭喜母亲?
“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爹爹有了林姨娘,作为女儿我替他开心。侯夫人与姐姐解了禁足与罚跪,我同样为她们开心。”
宋矜蹙眉,反唇相讥。如此说还不够,若有其事地看向侯爷问道,“爹爹,女儿哪里说得不对吗?”
侯爷拧眉,不赞同瞪看向宋乐闲,摇了摇头:“你说得不错。”
“哥哥,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宋矜,你……”
“哥哥,我知道你还在怨上次去祠堂罚跪的事。可我已经跟爹爹解释过了,你不过是一时鬼迷了心窍,绝不是故意要欺辱我的。”
话落,她回忆着宋羽舒是如何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样子,泛水的桃花眼忽地就红了。
不就是绿茶,谁不会?
旧事重提,侯爷脸也跟着沉了几分。又看到宋矜那双眼泪似落非落的眼睛,忍不住怒斥道:“你这个逆子,自己做错了事,妹妹大度不与计较,你却还处处刁难。人家不过说句恭喜的话,都能被你百般揣度,心胸如此狭窄小贱,难当大任!”
宋矜嘴角染出喜色。
宋乐闲这人在喻念容的溺爱下长大,空有一腔热血与志向,可内里毫无担当与智慧。诚如此刻,被侯爷这么一骂,他又激动万分,将矛头转向了宋矜。
“父亲,是宋矜那个贱人污蔑我!”
他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指向宋矜,“贱人,你陷害我!”
“逆子,你给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
适时,娇柔却不做作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这会儿,大家才终是记起,这儿站了个林清婉。
她皱着眉头看向侯爷,随后又似好奇地随口一问:“侯爷若是处理家事,需要妾身回避吗?”
听言,宋矜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
秋晚从哪里找来的妙人儿,“回避”二字说得可太好了。若非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哪需要回避别人?
侯爷最是看重名誉与声望,林清婉当下还不是侯府的人,却见到了侯府的腌臜事,他觉得颜面无光。
“你别走。”
对着林清婉,他的声音不至于太过生硬。只是对着宋乐闲,却冷声道,“该走的是你!”
“侯爷!”
“父亲!”
几道声音急切传来,喻念容与宋家兄妹齐齐吓白了脸。
侯爷却将手中茶盏往宋乐闲身上一扔,怒目道:“滚回你的铭源堂,没我的允许,不准出门半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宋乐闲先是被罚跪,而后又是禁足。
事情一出,侯府上下哗然。皆道二小姐莫不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竟先后教大房三位主子罚跪、禁足。各人众说纷纭,将宋矜传得神乎其神。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有了几分尊敬与忌惮。
直至几日后,太子殿下突如其来的造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