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常寺内,上下都在忙着雩祭之事,雩祭乃求雨大典,保佑大晟风调雨顺,半点马虎不得。
宁王赵从煊在太常寺任少丞之职,原是负责看管祭祀的礼器,可前些日子宁王抱病在卧,礼器查验的工作便落在了主事唐钱身上。
雩祭前日。
主事唐钱领着几个掾吏逐一清点雩祭所需的礼器,苍璧、玄瓒、玉琮、铜槃、鼓、鼎……
掾吏们一边查验一边记录,不敢有半分疏忽。
待清点查验完毕,众人退出库房,主事唐钱锁好库门,将钥匙揣在怀中,吩咐道:“明天一早再查验一次,不得马虎。”
“是!”
入夜。
一阵风吹过,太常寺的廊下几盏灯微微摇晃,忽地,一道身影快步穿过回廊,最后在库房前停下。
那人环顾左右,趁周遭无人,随即掏出钥匙打开了库门,片刻后,那人影从库房出来,而后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南郊圜丘。
晨曦微露,长阶之下百官肃立,宁王赵从煊站在文官阶下,脸色还有些苍白。
祭坛前,两名祭官跪在一旁,双手高举着祭祀所用的酒爵和琼液玉壶。
太祝令手持玉圭,朗声道:“吉时已至——”
酒爵微倾,皇帝拿起玉壶,将壶中琼液缓缓倒入酒爵中。
恰逢此时初阳斜照,酒爵中的液体微微晃动,时而倒映出刺目的光影。
皇帝执起酒爵,缓步朝着祭坛中央而去。
祭坛两侧,铜鼎内烈火愈盛。
皇帝手中的酒爵光影开始变化,渐渐地,爵中内壁变得暗红,如沁了血一般,在酒液中倒映开来。
顿时,皇帝脸色一沉,他猛地将酒爵掷在地上,爵中琼液洒了一地。
酒爵内壁的暗红还在蔓延,这是不祥之兆。
周遭之人面色惨白,扑通一下齐齐跪伏在地。
皇帝怒喝一声:“礼官何在!”
太常寺卿周访趋步上前,连忙跪在地上,“臣在。”
身后太常寺上下礼官也跟着跪伏在地,虽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也猜出大难临头。
“雩祭大典,乃国之大事,太常寺就是以这种污秽之物亵渎神灵?”皇帝冷笑道:“这是大不敬之罪!周爱卿,你居心何在?”
太常寺卿周访瞥向地上那暗红的酒爵,他面色如土,只觉悬在脖子上的脑袋一凉,随即伏首在地,“陛下息怒!”
跪伏在地的主事唐钱浑身发抖,颤声道:“启禀陛下,祭祀礼器一向是三日一验……今日一早,微臣等还查验了一次,绝无差错,陛下明鉴啊!”
殊不知,此话将他自己以及太常寺上下都往绝路赶。
若不是祭祀礼器出错,那便是说,这是上天降下的不祥征兆,也就意味着,此为天子过失……
太常寺卿周访身体险些瘫软,脑中一番急转后,他微微抬首,厉声道:“大胆唐钱,竟敢欺瞒圣上,快说!此事是谁指使你的!”
唐钱瞳孔骤缩,他连忙解释:“微臣绝不敢有所欺瞒!祭祀的礼器向来是少丞之责,微臣虽是暂领礼器之责,可不敢有所丝毫疏忽!”
少丞,宁王赵从煊。
话音落地,皇帝神色晦暗不明,他下令道:“来人,将太常寺负责礼器的一干人等全部拖下去,廷杖问审!”
廷杖问审,和直接处死没有什么差别。
长阶之下,赵从煊跪在地上,他死死地攥着掌心,他已经称病避祸了,可还是躲不开……
礼器出错,怎么也不该牵扯到他身上,可没有人会为他求情,也没有人在乎事情的真相。
就在侍卫上前拿人之际,宰相萧伯瑀开口道:“陛下,雩祭大典,关乎民生大事,臣请勘问此事,由大理寺全力追查。”
大理寺卿林向松额头直冒冷汗,自上次修订新律后,皇帝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没几天便以舒妃失仪为由,将舒妃降为了舒贵人。
很显然,皇帝对宰相萧伯瑀早已心生不满,这下林向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朕就给你三天时间。”皇帝一拂龙袖,眸光寒意凛然。
…………
大理寺,牢狱。
唐钱和几名掾吏关押在一起,他们都是负责此次雩祭礼器查验之人,掾吏们惶恐不安,惊慌害怕。
忽地,一掾吏霍然起身,双手使劲地抓着牢房铁柱,嘶声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角落里,一人缓缓闭目,长叹一声,“没用的……”
那掾吏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一样,“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
唐钱本来烦躁得很,他们谁不是冤枉的,都没几天活了还吵吵嚷嚷的,让人不得安生。
“闭嘴!”唐钱怒声道。
牢狱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恰在此时,牢狱大门开了,狱卒将唐钱带出去审问。
赵从煊靠在墙角,眸光冷冷地看着,很快他便又垂下了眼眸。
大理寺,审堂。
明堂下大理寺卿高座其上,扬声道:“唐钱,你负责祭祀礼器,查验中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回大人,查验过程都一一作了记录,不曾有过任何异常,望大人明鉴!”唐钱回道,目光看向一旁高座着的宰相萧伯瑀。
他知道,要不是萧大人向陛下求情,他们这些人早就交代在这里了。
事到如今,唐钱也猜到了,这必定是有人在陷害他们,要想活命,就不能有半分隐瞒。
紧接着,唐钱将自己所见所闻,连何时睡何时醒,甚至一夜上了几次茅房都一一禀告。
“……萧大人,林大人,下官绝无半分隐瞒!”唐钱重重地伏首在地。
大理寺卿林向松面色越发难看,唐钱说的都是一些无关要紧的事情,根本发现不了一点异常,要想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何其艰难。
“太常寺的库房没有被损坏过的痕迹。”萧伯瑀忽然开口道:“你是说,只有你和周大人有库房的钥匙?”
唐钱闻言一怔,随即连连点头:“回萧大人,正是如此。库房钥匙向来由少丞亲自保管,前些日子宁王殿下抱恙,钥匙便暂由下官保管......”
他迟疑片刻,继续道:“周大人确实也有一把备用钥匙,这是惯例。”
萧伯瑀与林向松对视一眼,林向松立即派人去太常寺一问究竟,而后又追问道:“除了你们三人,可还有人接触过钥匙?”
“绝无可能!”唐钱斩钉截铁地回答,“下官日夜将钥匙贴身携带,连沐浴更衣都不曾离身。”
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什么,便猛地抬起头来,“前几日查验礼器后,下官回到廊舍时与一个人撞上,下官记得,他当时手中拎着茶壶,茶水洒了我一身......在换衣裳时,下官曾将钥匙解下放在一旁,可那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那人是谁!”林向松身子前倾。
“是......”唐钱努力回想,“是小三子!张三!”
张三便是负责查验礼器的掾吏之一,此时正关押在牢狱中。
礼器若是有错,负责准备和查验的人都逃脱不掉,按理来说,这些人是最不可能在礼器中动手脚的。
可现在证据太少,但凡有关之人都得细细盘问一番。
大理寺卿林向松猛地一拍惊堂木,“传张三。”
“是!”
良久,堂外一名狱卒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跪地禀报:“禀大人,有犯人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什么?!”林向松猛地站起,“是谁!”
“那犯人,名叫张三,是今早关押进来的太常寺一名掾吏。”
牢狱。
萧伯瑀缓步踏入牢房,大理寺卿和一众人等紧随其后。
咬舌自尽的掾吏张三就躺在角落中,其余掾吏面色煞白,只当他是太过恐惧而自缢。
“萧大人,我们是冤枉的!”一掾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今晨一早还查验过一次,绝没有人调换过祭祀的礼器!求大人明鉴啊!”
“你们谁和张三有交情?”大理寺卿林向松开口道:“若是坦诚交代,还能戴罪立功。”
跪在地上的掾吏连忙抬起头,回道:“我……罪吏吴九与小三子,不!与张三交情尚可,张三为人憨厚老实,平常多为沉默寡言,家中还有妻子和瞎了一只眼的娘。”
“……昨晚张三回了一趟家,说是幼子染了风寒,直到半夜才回来,不过奇怪的是……回来时,他衣衫上的袖子湿了一块,应该是不小心弄倒了醋。”
林向松皱紧了眉头,这又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与祭器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于是质问道:“有没有见过他拿过库房的钥匙?”
“库房的钥匙在唐主事手中保管,我们最多就见过几眼,碰都没碰过啊!”
事情陷入了僵局,现在张三死了,线索中断了。
而此时,牢狱内,一掾吏小声道:“小三子他爹是一个锁匠……”
厉害的锁匠看一眼便锉出来,即便是一般的锁匠,摸几下也能凭记忆凿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萧伯瑀吩咐道:“去太常寺廊舍搜张三的衣物。”
“是!”
说罢,萧伯瑀便起身往外走去,余光中,一道身影安静地靠在墙角中。
他偏过头看去,只见宁王赵从煊抬眸看向了他,眼中没有半分祈求之意,却不由地让他放缓了脚步。
这件事于宁王而言,是一场无妄之灾。眼下,只有找到始作俑者才能为无辜之人洗刷冤屈。
而距皇帝下达的限期,还有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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