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顺二年,春三月,梨花开。
天色未明,几道身影快马加鞭朝长安城门驶去,为首的是驻守北狄边境的军需官苏明远,他手持军令,喝声道:“开城门!”
马蹄声穿过朱雀街道,周遭之人纷纷探出个脑袋,夹耳低声讨论了几句后,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皇宫,宣政殿。
军需官苏明远单膝跪地,拱手行礼,“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斜倚在榻上,眼周微微泛青,神色不耐烦道:“什么事?”
“启禀陛下,北狄蛮寇自去年寒冬以来,屡次犯我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军需官高声痛斥蛮寇行径,随即声音变得艰难,“如今我军将士粮草将尽,兵器破损,若再无军需补充,实在难以为继……”
皇帝神色微变,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片刻后,开口道:“……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如今国库吃紧,不如这样,让将士再忍耐些时日,待秋税收上来后,朕再派人分拨军饷过去。”
“臣等得,边境的将士等不得啊!”军需官面色惊愕,声音都在发颤,“我军与北狄之间的大小战事打了数回,北狄一直虎视眈眈,一旦边境失守,边关百姓将流离失所,数顷良田拱手让给北狄蛮寇,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说着,高大魁梧的军需官落下泪来,“陛下!陛下三思啊!”
皇帝看着心烦,摆了摆手,“传众卿来宣政殿议事。”
不多时,文臣武将鱼贯而入,齐聚宣政殿。
太尉陈威走在最前,宽大的朝服下,肥胖的身躯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
他刚踏入殿门,便感受到皇帝冰冷的目光,陈威躬身行礼,小心问道:“陛下召臣等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泄,他猛地一拍龙案,怒声道:“你身为太尉,边境军饷告急,你不知情?”
陈威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他慌乱地擦了擦汗,眼神飘向站在文官首列的宰相萧伯瑀,踌躇道:“边境之事……此前已经多次上呈奏折……这……萧大人应该是知道的……”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军需官握紧了拳头,狼视般盯着萧伯瑀。
萧伯瑀缓步出列,声音不疾不徐,“两个月前,臣与大司农确实已下发敕令,限期一个月内,拨调粮草、兵器甲胄和五百万两白银运往漠北。”
他的目光缓缓看向大司农程勉之,似乎也很不解,这份军需为何迟迟不到北境。
据萧伯瑀所知,大司农程勉之为人正直,不像是会暗中扣下军饷之人。
程勉之微微上前,目光虚虚地瞥向皇帝,欲言又止。
军需官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跨到程勉之面前,魁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人笼罩住。
他痛斥道:“程大人!边境将士忍饥挨饿,誓死杀敌,为的就是守我大晟疆土,请程大人莫要让将士寒心啊……这批军饷究竟在哪?”
程勉之抬起头,声音如一道惊雷劈下,“这五百万两……被调往骊山,修建甘泉宫。”
修建甘泉宫,是一个多月前皇帝突然下的诏令,恰巧就在军饷准备运往漠北的前两天。
一瞬间,空气凝滞,殿内安静得可怕。
皇帝的脸色阴沉,冷声道:“那就再调五百万过去。”
“回陛下,国库吃紧,实在是难以再拨出五百万两……”程勉之道:“臣,恳请陛下停止修建甘泉宫,调拨银两以解边境之危。”
皇帝沉默不语。
此时,御史大夫石正微微躬身,缓声道:“臣有一计,既可解军饷之急,又可护我大晟疆土。”
皇帝面色稍缓,“说来听听。”
“请公主入嫁北狄,两国结盟,边境便可撤军。”御史大夫说道。
军需官虎目圆睁,怒目道:“荒谬!北狄蛮寇贪得无厌,和亲之策,只会助长北狄士气,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大晟怕他们了!”
“更何况,公主乃金枝玉叶,怎可嫁给蛮寇受苦。”军需官气得脸色涨红,“我们大晟兵强马壮,只待粮草充足,终有一日必定能攻下北狄。”
皇帝却道:“石大人说得不无道理。”
在场之人,没有人听不出皇帝的意思。
这仗,不打。甘泉宫,要继续修建。
就在各大臣商议是否要用和亲之策时,萧伯瑀开口道:“臣认为,和亲终非良策,我军应主动开战。”
“其一,北狄有内忧之患,北狄王庭可汗年迈,膝下仅有二子,这二子常年内斗不休,我军若主动开战,可进一步瓦解北狄王庭。”
“其二,北狄是草原上的王庭,最赖以生存和最重要的军资就是战马,如今正值春夏交际,是牲畜发情交合的繁衍节点,一旦战火燃起,更加重北狄的损失。”
“此战,我军必胜。”
话落,殿中陷入短暂的沉寂。
军需官苏明远怔怔地望着萧伯瑀挺直的背影,心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原以为朝中尽是贪生怕死之辈,没想到这新上任的宰相竟有如此胆识。
这不禁让他感慨,不愧是萧家之辈。
“陛下!”军需官苏明远突然单膝跪地,声音变得坚定,“萧大人所言极是!此时正是我军一举攻破北狄的良机。”
御史大夫石正瞥了一眼萧伯瑀,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深知皇帝的圣意,腰杆又挺直了几分,道:“和亲自古而有之,我大晟乃礼仪之邦,以柔德化解干戈,边关将士可归家与亲人团聚,数万百姓免遭涂炭。”
说着,他质问起萧伯瑀,“都说萧大人文韬武略皆通晓,难道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军需官憋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你放屁!”
“诸位爱卿。”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和,“军国大事,需从长计议。萧爱卿的提议确有可取之处,但和亲之策也不失为稳妥之法。今日就议到这里,容朕再思量一番。”
萧伯瑀面色浮起一丝倦意,他知道,皇帝圣意已决。
果然,不出三日,皇帝突然下诏,命昭华公主入嫁北狄。
“……昭华公主毓质金枝,夙娴礼训,克秉温恭之性,宜承中外之欢,广宣王化,永固藩屏,共膺福祉,同享太平,钦此。”
诏令传到长乐宫偏殿,昭华公主面色惨白,迟迟没有反应。
大太监虽心有不忍,但还是小声提醒,“公主,接旨吧。”
昭华公主咬了咬唇,眉间积起委屈,她连圣旨也不接便起身跑了出去。
养心殿。
皇帝斜倚在软榻上,怀中搂着一位新入宫的娇美人,那美人衣衫半解,朱唇含着葡萄往他嘴里送。
昭华公主情急直接闯进来,皇帝眉间掠过不悦,但也知道昭华公主是为那道圣旨而来,随即示意美人退到一旁。
“皇兄!”昭华公主眼眶通红,声音发颤,“我不嫁北狄!”
皇帝慢悠悠地嚼着葡萄,他这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六妹,这是国家大事,岂容你任性?”
昭华公主攥紧裙角,指节发白,她倏地跪在皇帝身前,祈求道:“那北狄凶狠残暴,生吃肉饮血,我……我不嫁,皇兄,求你收回成命……”
皇帝声音刻意放缓了些:“你是大晟的公主,享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为国效力,理所应当。”
“不要……”昭华公主不住地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皇兄,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皇帝和昭华公主为一母所生,只不过,昭华公主出生时,因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当时贵为太子的皇帝与她少有接触。
后来昭华公主身体好了些,常与年纪相仿的七皇子赵从煊一起玩,太子看不上出身低微,又性情懦弱的赵从煊。
因此,要说兄妹情谊,倒说不上多少。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你以为和亲是儿戏,你说不嫁就不嫁?”
昭华公主膝行几步,拽住皇帝的衣角:“皇兄——”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来,一把甩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好了,此事已决,来人!”
殿外立刻进来几名侍卫和太监。
皇帝冷声道:“送公主回宫,好生看管。若在和亲前出了什么差错……”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朕要你们的脑袋!”
“公主,请回吧……”大太监劝道。
昭华公主绝望地看着皇帝,而后神色麻木地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身体倏然一歪,险些站不住脚摔在地上。
待人离开后,皇帝烦躁地皱起眉头。
这时,方才退到屏风后的美人立刻扭着腰肢贴上来,娇声道:“陛下消消气……”
皇帝一把搂过美人,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胸中郁气稍有缓解。
他捏着美人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神色阴冷道:“一个个的,都来忤逆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美人红唇微启,娇笑着往他怀里钻:“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要谁活,谁就得活,陛下要谁死,谁就得死。”
皇帝大笑,一把将美人打横抱起:“还是你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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