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景不知道是被骂的还是被呛的，压根抬不起头来。
卓琰也抬不起头。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藏景当年被送走的时候已经不小了，难道一点内情也不知道吗？
他被亲生父亲送到管教所替罪，然后远走他乡的那年他十岁了。要是根本不知道缘由，为什么要那么听话——为什么那么听话！
“你是傻子吗？”卓琰盯着狐人骂。
他恨不得用最为恶毒的语言来诅咒这个人，诅咒那个已经七八岁但仍旧一无所知的孩子——你知道那么多知识，你认识那么多字，你有那么多的爱，你为什么不愿意多了解一下父母在干什么呢？
早知道，早知道，哪怕多了解一点点，也不至于多年之后那样的无能为力。
卓琰根本分不清自己在骂谁。骂当年的藏景，还是当年的严琢玉？
他分不清了。
他剧烈的抖动起来。看着半死不活的藏景，走到池子边，也把脑袋伸进去。水淹没了感官，风声阳光，还有阳光下的阴暗就一起看不见了。
原来做一只不谙世事的鸵鸟是这样的感觉。他恍惚间想。
“呼啦！”
云欢岫抓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水池里拔出来，满面怒容的想说什么，看见他一脸的水珠又停住了，沉默半晌：“……够了。”
“你自己曾经说过，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能找到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铎莱尔：“没错。起码我们能从他被卖到人类邦联的路线知道他父亲也是被骗了。”
他看了一眼藏景，也忍不住叹气：“一家子倒霉鬼。”
藏景终于不装死了，抬头问：“你说什么？”
“看来你真的一无所知，”铎莱尔难掩怜悯道，“你母亲十三年前被骗，死在了那艘飞船上，你父亲为了给她报仇谎报卓琰的生日，送他成为少主。送你走是因为怕事情暴露牵扯到你。”
他这番话很有技巧。看似每一件事都说清楚了，可背后的原因和弯弯绕绕一点没提。藏景要是知道一点内情，都容易推导出整件事。
但显然这个被卖过来的倒霉鬼是真的一无所知，被血糊成一片的眼睛在努力睁开着，想要看清楚说话的人：“你说什么？我母亲是怎么死的？报什么仇？”
“我被卖过来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什么叫他也是被骗了？”藏景往铎莱尔的方向爬，“你说清楚！”
卓琰忽然直起身，踩住他的尾巴，把他钉在原地：“知道又怎么样？”
“你要死了。”
卓琰把自己的恶意拼命往外挤，恨不得直接吞噬脚下的狐人：“你跳进去的那潭水是曾经的生化污染物废弃场，几千种的病毒。你在挨上的那一瞬间就在死亡倒计时了。”
“你也不用对着你们家的陈年往事费脑筋了。半个小时，不，十五分钟，你就可以跟你父母团聚了。”
“再见，”卓琰看着他，“和你父母一样，做个糊涂鬼吧。”
卓琰松开脚了，后退了几步。
藏景愣了片刻之后也不挣扎了，安顺的趴在那里，他抬头冲卓琰一笑，已经发黑腐烂的脸上带着平和的期待：“我要和他们见面了。你呢，为什么不去死呢？”
他很认真，声音里没有憎恨，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的在发问：“我有在等我的人，而你，你身边的人来去匆匆，有爱你等你的人吗？”
“还是说，你一个冒牌货，就像丧家之犬一样，连个去路都没有呢？”
藏景说着，笑容扩大：“哦，对了，你是孤儿，我忘了，不好意唔——”
“闭嘴吧。”铎莱尔在他说出更多锥心之言之前捏晕了他。
医疗舱开过来，藏景被扔进去接受治疗。卓琰刚刚只是故意那么说。实际上他在被“死水”中打捞出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注射了药剂，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罢了。
云欢岫疲惫地叹了口气，对卓琰到：“你不会骂人就别上去找骂了。还是说，非得挨上几句你心里才能好受点。”
卓琰低头看着沾上死水之后成片枯萎的草地，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他也没说错。我就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无所来也无所去。或许还不如丧家之犬呢。
但他没有再说，因为云欢岫冷冷盯着他，直到他知趣的闭上嘴。而云欢岫转身朝着一直在和什么人联络的男人道：“这次多谢你了，亚森。”
身形高大的男人抬起头，他穿着当地人的服装，神态悠然自若，站在一边，自始至终也没有避讳的意思：“举手之劳罢了。再说了，我看安圭斯家不爽很久了。能让他们跌个跟头比什么都让人快乐。”
“要是我没看错，安圭斯家的装备在整个人类邦联也算是很先进的了吧？”元莫问，“他们家族算是顶尖的势力吗？”
亚森点头：“你们来之前应该看过了这里的信息。这个星系只有米尔共和国一个国家，三个大家族和两个科学院瓜分了国家委员会的所有席位，安圭斯就是三大家族之一。”
“那你呢？”
元莫问：“你敢带人从安圭斯家族面前抢人，就不怕他们报复？还是说，你们家族的实力完全不于安圭斯？”
亚森摆摆手：“这座庄园的主人是阿赫麦德家族，的确算是三大家族之一，但是现在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远离家乡被放逐的罪人，从暗的地下遁走，没有再次窥见光明的可能了。”
后一句他是用本地的语言说的，终端帮助翻译了出来，用很悲伤的语气。大家就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
亚森反而很是乐观：“你们不用这个表情。安圭斯家族依旧是撕扯烂肉的胡狼，但阿赫麦德如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们最近在争论新法令的落地，买下……啊不，绑架藏景的那个人，是中立派的，他的死一定会引起民众的热议。而掌握他的死因，对于两大家族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亚森说，“就算我们不来，阿赫麦德家族也会想办法抢人的。”
“至于我……我与其说是被放逐，不如说是在云家的帮助下，离开了这里。”
亚森抬手遮眉，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眉头舒展：“失去尊严和崇高的阿赫麦德已经不是昔日的阿赫麦德了。这里发生了很多事，你们应该不会感兴趣。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
“现在，让我们专注与你的事情吧，云。来一次人类邦联不是简单的事，我们要尽快了。”
云欢岫点点头：“的确要尽快。姥爷还在家里等我。”
卓琰正在打印医疗舱里面藏景的病历单，闻言看了一眼云欢岫。
他们离开兽人联盟之前，云区长已经失去意识了，医生说老人家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他们都以为云欢岫起码会陪着长辈走完最后的时光，没想到她跟着一起过来了。
她之前说过，她要修一样东西，那么，这样东西——
“在这之前我最后问一遍诸位，”女孩扫视一圈，“你们确定要跟我一起去吗？我要找的东西可能不太符合你们的想象。”
铎莱尔兴致勃勃：“比如？”
“比如，它现在可能不是我的。”云欢岫说。
“？？?”
铎莱尔蹭的抬头，耳钉险些没甩出去。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找到一样东西，然后修好它。最后带着它离开，但是呢，由于这样东西可能在意义上有那么一点点的特殊，它从前的主人，可能不会很愿意放手。”
云欢岫一笑：“所以最后八成还是要靠抢。”
“我居然对你的强盗行径感到习以为常了，到底是为什么？”铎莱尔百思不得其解，琢磨了一会干脆放弃，“算了，就这样吧，所以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等一下，”卓琰不得不插话，“我更关心的是，你要从谁的手上抢东西？”
云欢岫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知道人类历史上，最早一架机甲是谁设计出来的吗？”
人类的机甲？
人类文明几乎没有崇拜，或者说，没有达成共识的崇拜。兽人联盟那样的成体系、大规模的大范围种族崇拜，在他们眼中就是蒙昧落后的象征。
他们的发展历程中没有神的影子。他们靠着自己的力量走上太空，科技是他们唯一的依仗。在这个过程中，天才如繁星般闪耀。
而星光遍布，难以计数。
“第一架机甲……”
元莫想了想道：“如果指的是第一个实现自由飞行的人形机械能力装甲，那应该是两百年前发明的那个翼状体，好像是云母发明的？”
云欢岫摇头：“这只是官方认定的第一个。可实际上，云母的姥爷，动力外骨骼的革新者，云驰才是第一个。”
“那只是一个传言，”元莫皱眉，“我确定没有任何确切的记录。”
“星际时代，没有任何记录本身就是一种记录。”
云欢岫看着他：“什么情况下，才会对一件事情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造成一种学说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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