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红在心里设定了一个数字,默数着并下定决心。
当这个数字归零后,她终于咬咬牙,抽出自己的匕首将临近树干的那截布条砍断。
几乎在布条断裂的瞬间,那棵不堪重负的老树终于飞坠而下。
丹红则是看准时机,将双脚卡进断根的凹陷中,拽紧布条并迅速将布条的剩余部分栓在自己腰间,才勉强悬挂在崖壁上。
雨水打在脸上,叫人连眼睛都挣不开,更别提轰鸣的雷声扰乱耳力,丹红无从得知是否有援助到来。
一遍遍冲刷而下的雨水带走她身上为数不多的温度。
丹红渐渐有些晕眩,凭借本能牢牢拽住布条。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
“阿红……”
“梁玉……”
丹红只觉得压在睫毛上的雨水如此重,叫她费上好半天劲,才勉强睁开眼。
眼前却是一片白光,隐约看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妇人向她招手。
丹红知道,那是娘亲。
她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拥抱向阔别已久的母亲。
“小心!”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惊起。
白光迅速如潮水般退去。
丹红跌入一个潮湿温暖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抓紧对方的前襟,因失温不住战栗的身躯竭力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
“没事了,阿红。”
温柔的声音似这个拥抱般紧紧裹住她。
近乎失去所有力气的丹红依偎在他怀中,闭眼轻喃着:“复川……”
“嗯,我在。”叶启泽轻轻掌着丹红的后脑,将她摁在自己怀中,如同一块坚实的后盾,稳稳托住丹红。
“郎中!”
上方传来一声呼唤。
叶启泽应了一声,反手要割断系在丹红身上的布条,丹红却忽然伸手拽住。
她在叶启泽不解的目光下,顺着布条慢慢仰头,怔怔地盯着那柄已经有些松动的刀把上,终于缓缓松手,任叶启泽割断布条。
悬崖上方的随从听到叶启泽的命令,拽着绳子将他们往上拉。
突然,上边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叫。
紧接着绳子猛地一坠,并有无数土石伴随着雨水砸下来。
丹红的心狠狠一颤,咬紧腮帮子死死抱住叶启泽。
这块断崖上的土质松软,显然是绳子的压力使本就松动的石块脱落,纷纷坠落悬崖。
叶启泽的身材并不算魁梧,这时竟能将丹红尽数笼罩,未使半块土石砸在她身上。
可丹红因抵着他的胸膛,清晰听见他堵在牙关里的痛苦震颤。
“复川。”丹红要抬头看他。
置于丹红后脑的手掌忽然多用了些力气,将她牢牢摁住:“……无事。”
“复川!”丹红不敢挣扎,“叶启泽!”
叶启泽似安抚般轻蹭丹红的鬓角,柔声道:“不小心撞了下,不碍事,信我。”
丹红无计可施。
她听到叶启泽高声令随从将他们拉上去。
可不知是因为方才突然的坍塌惊吓,还是雨天湿滑使不上劲,随从尝试数次都未能成功,反使崖壁碎石不断簌簌下落。
在这命悬一线之际,悬崖上忽然传来嘈杂人声。
丹红听见那名随从兴奋高呼“将军”。
紧接着,他们迅速上移,短短数息后,便有一双手拽着他们拉到结实的地面上。
叶启泽紧扣住丹红身躯的双臂也终于松开。
丹红顾不得许多,急忙伏身查看叶启泽的情况。
只见他的额头上一道碗口大的伤正源源不断冒出鲜血,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流淌,鲜红刺目的血迹与苍白的面色都是如此的令人不安。
周遭士卒也纷纷上前,撕下布条帮叶启泽临时包扎。
丹红握住叶启泽的双手,不住唤着他的字,双眼通红,发髻凌乱,神情满是惶恐。
叶启泽双眸半阖,眉宇间痛苦地拧作一团,嘴角却依旧挂着笑,用微弱的气声劝慰着丹红:“你无事便好……”
“你也不能有事。”丹红近乎恳求,“复川,你不要闭上眼睛,看着我,复川,你不要丢下我。”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何如此急迫想要抓住什么。
一种久违的恐惧与无力席卷全身。
丹红好似回到最无力的年纪,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母亲,竭力想要留下身边之人。
叶启泽却还是闭上双眼,微弱的呼吸随时要被这场暴雨击碎。
士卒急忙带叶启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丹红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欲追上去,却因早已力竭径直往地上摔去。
腰间忽然被人揽住。
不容推拒的力量及时将她抱入怀中。
丹红转头,看清揽住自己的人后,却近乎怨愤般抓住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理智的弦早就随着几近崩溃的情绪绷断。
“抱歉。”王槊垂眸,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断滴落。
丹红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拧身要挣开王槊半是搀扶的桎梏,只是刚有激烈的挣扎,眼前便阵阵发黑,很快就头晕目眩,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红红!”
紧张的唤声在耳边打了个转,丹红下一秒什么都听不见。
她再醒来时,身处温暖的室内,灯光明亮。
丹红头疼欲裂,她捂着脑袋起身,昏迷前的记忆一幕幕闪过,发生了太多事,令她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只能木着脸坐在床上整理思绪。
“县主。”侍女期期艾艾地扑到床前,“您终于醒了。”
丹红暂时丢开脑海中的惊涛骇浪,微笑着问她:“你还好吗?”
侍女点点头,讲明昨晚和丹红分开后的经历。
她跑出去没多久,正巧撞上往安全处转移的六部官员,遂将丹红的动向告知叶启泽,叶启泽得知丹红离开的方向后,顾不上许多,带着一名随从便寻向丹红。
不待丹红开口,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王槊听到她苏醒的动静请见。
王槊走进来,身上还是昨夜的衣裳,这时候半干,猎场遇袭,想来他这个统领守军的将军也是忙活了一晚。
二人默然对视片刻,几乎是同时开口:
“抱歉。”
丹红噤声,听王槊沉声道:“我来迟了。”
他的声音比先前更是沙哑,可能有些伤寒。
丹红想:你总是来迟。
但她实际上垂着眸子轻声道:“该说抱歉的是我。我昨晚从生死一线间脱身,口不择言。”
昨夜那样的乱局,王槊顾不上她也是无可厚非。
王槊见不得她这样,半跪在丹红床前,仰头看向她,并握住她微凉的双手。
“幕后主使抓住了吗?”丹红轻轻一挣便脱开他的手掌。
王槊默然握紧拳头,回道:“是外族的使臣中有人作怪。”
意料之中。
丹红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个声音。
王槊已然有所预料般说道:“还没找到柯察。”
丹红便沉默下来。
“圣上大怒,连夜遣使修书责问外族的首领。”
她并不怎么想听局势。
王槊亦有所感。
他停顿片刻,又道:“叶复川伤势稳定,御医交代他静心修养即可。”
丹红终于长叹口气,道:“你也该去换身衣裳,小心染上风寒。”
王槊扯了个笑,握住丹红的手在面颊上轻贴一下,明亮的双眸始终定在丹红身上,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得垂下眼眸,平静地起身离开。
丹红又休息半天,喝了白粥与一剂预防风邪的药。
午后小憩时出一身汗,身上总算觉得轻快许多。
她换了身衣裳,到叶启泽的住处。
叶氏已经收到消息,因伤者不可轻动,叶尚书与其夫人连夜赶到猎场,前者此时正面见皇帝,后者则守在室内。
叶母看到丹红,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她知道叶启泽是因为谁受的伤,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更不可能在叶启泽的榻前厉声诘难他拼命保护的人。
可作为一个母亲,她面对能让自己的孩子牵肠挂肚到奋不顾身的人,也实在难以和颜悦色。
丹红面不改色地向她行礼。
叶母亦淡淡的回应。
二人一站、一坐,一时间无言以对。
叶启泽却像是有所感应,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闷哼。
他刚醒过来,只是一动便牵扯到伤处,猝不及防的痛感令其轻呼出声。
“母亲?”
下一秒,叶启泽问:“梁玉呢?”
丹红答:“我在这儿。”
叶母看了看二人,最终还是选择起身离开,将地方腾给他们。
叶启泽强撑着要坐起来,丹红立刻上前搀扶,并取软枕为他垫背。
叶启泽笑了下,道:“总觉昏昏沉沉,恍惚间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真怕自己一觉醒不过来。”
丹红忙道:“别说傻话,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
提到人生大事,叶启泽的神情更明快许多,他笑道:“放心,我还没能得见你着婚服的模样,岂能轻易闭眼?”
丹红这才想起,从订婚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她连试穿婚服都未曾有过。
她垂眸敛下几分惘然,笑道:“前些日子绣坊的绣工来讯,婚服已近完工,邀我前去定角,我还没来得及回信呢。”
丹红回到住处时,却见王槊已然在旁等候多时。
她的脚步微顿,竟生出些退意,但终是笑着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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