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怀瑾口中出来的消息,距离板上钉钉也不过是一锤子的事情。
这件事过去不过半旬,丹红便得天子召见。
在此期间,她与叶启泽见过几面。
对方从前几日最后一次与父母对抗,叶父不许后,便再未回去过,孑然一人依靠自己的积蓄与朋友资助在莫都另购宅院,准备越过父母行嫁娶之事。
这样的事情前朝也有先例。
只要过三书六礼即算合法,饶是父母不许也无济于事。
不过这样的举动显然对仕途有碍。
且不说名声不好,离开叶氏的支持,叶启泽在官场上自然磕绊许多。
大部分闻说此事的亲友都觉得他得不偿失。
只是他看向丹红的目光依旧沉静而期待,毫不在意这些失去的东西。
——丹红却不高兴。
她倚着门框,面上挂着笑,听叶启泽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婚礼的安排,正值秋高气爽,北雁南飞之时,他打算亲自猎一对大雁,以作纳采礼。
丹红的思绪有些惘然。
情愿自己仕途受损、受千夫所指,也要娶自己。
真是令人感动啊。
可她要的从不是真挚的感情,打一开始接近叶启泽,她要的就是叶少夫人的位置。
她苦心钻营了三年,等来狱中无处可逃。
现在又要继续守着与父母决裂的叶启泽,用大好青春等他平步青云的那一天吗?
丹红只觉得自己中秋那晚属实是喝多了。
怎么能做出这么蠢的决定。
还说什么“实现他的愿望”,谁来替她实现愿望啊?
要么想办法让陈清轮把这场婚礼搅黄了。
可现在李怀瑾回来,自己前几天还向他许诺不再去逗弄那小子,这些天也没看见他,估计是得知她答应叶启泽的求婚,终于脑子清醒了。
真是难办啊。
其实丹红很清楚,等皇帝下诏敕封她为县主的时候,这道横亘在她与叶启泽间最大的门第之槛就烟消云散了。
可她的心里总不是滋味。
这世上的男人都这样没用吗?
挣不到爹娘的许可,只能退一步成全自己的情爱,若是情爱消磨了,一事无成的男人是不是还会反过来埋怨当初害得自己与家人决裂的妻子?
叶启泽会是这样的人吗?
她看向对方的双眼,里边盛满了热忱的期望,看着丹红时永远明亮得像夜空中的星子。
多么熟悉的一双眼睛啊。
丹红有些失神。
她想,自己不该用尚未发生的事情,妄加揣测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
进宫面圣前夕,一名随从带着李怀瑾交给丹红的一沓信件上门。
他单独对丹红道:“烦请姑娘明日将这些信件呈交圣上,殿下说姑娘看到这些信件自然会明白用意。”
稀奇。
看来这父子俩有什么东西,要藉由丹红的手公之于众。
丹红心中已有几分猜测,打开这些纸张泛黄的信件,扫过几张后,猜测便落了实,不过她还是将所有的信都看一遍,提炼出每一封信的重点内容。
她将信件叠好归位,若有所思地看向方老爷子所在的房间。
“梁玉……”丹红轻喃一声,忽然长叹道,“真是智多近妖啊。”
丹红并非头一次入宫。
先时入长乐宫神仙殿,见雕梁画栋、飞阁流丹,似锦天绣地华光溢彩。
然内宫光景终不及前朝玉阶彤庭。
穿过雕栏玉砌,登上层台累榭,站在丹楹刻桷下,举目四望皆是钩心斗角、画栋飞甍,连房梁上都是镂金铺翠,着实金碧耀眼。
等候片刻,丹红应召入内。
殿中坐着两排共八位臣子,最前边两人头发花白,为当朝左右二相,听到丹红进来的动静脑袋动也没动。
其余六人或多或少瞟了一眼丹红的模样。
高坐上位的皇帝在令丹红免礼后,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场面话,又道:“红者,赤血也。丹卿一片拳拳衷心,朕不忍负。便以怀、景、瞿三地,并作设丹阳,以王土供养其遗嗣,众爱卿看如何?”
在座各位想来都一直提前获知这个消息,面上并无惊奇。
丹红攥了攥袖中书信,在谢恩后立刻道:“先父有一重要遗物,臣女欲代父上呈。”
交出手中的书信后,丹红的一颗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待皇帝“好奇”地看完信件,“勃然大怒”后,殿中重臣得观信件,皆面露哗然。
丹红则由内侍引出大殿。
跨出门槛,身后的大门阖上,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殿中的怒叱声。
丹红长出一口气,压着嘴角摆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恰好”李怀瑾匆匆赶来。
两人一个错眼,各自心知肚明。
“钱货两讫”。
没有命令,丹红只得在宫中暂且等候,长乐宫的宫人来请她往神仙殿陪伴太后。
她走在宫中甬道上,不过一刻钟,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急匆匆往长乐宫方向跑去。
丹红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梁王乃当今圣上胞弟,那些李怀瑾托人交给她的信件,皆是二十年前时为皇子的梁王联络朝中重臣的证据。
待她抵达长乐宫时,一向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宫殿一片死寂。
“畜生!”
未到殿前,便听见太后悲愤的怒吼:“他以为我老糊涂吗?当年的事都是他借亲弟弟的手干出来的,现在连自己的弟弟都能鸟尽弓藏了吗!”
立刻有女史上前提醒:“娘娘,丹姑娘来了。”
殿中寂静片刻。
随后女史从殿中走出,淡淡扫一眼丹红,道:“娘娘请你进去。”
丹红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入内。
还未站定,一只花瓶便擦着她的肩砸在地上,又因地面铺满地毯碎片都没溅起一片伤到丹红,还骨碌碌滚到丹红脚边。
太后冷笑道:“你还有胆子进来?”
丹红毕恭毕敬地行礼,答道:“尊者召,臣女不得不从。”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后声音里带上几分哽咽,“我没想到,他竟是冲着剜我的肉来的。”
她猛地提高音调:“我都没有几年好活了,他怎么就不能忍一忍,等我死了再动这个手!”
丹红心中霎时一紧,拧出酸涩的疼来。
她可以找出无数个理由——卧榻之侧不容酣睡、梁王这些年在莫都作威作福人尽皆知、废太子遗嗣客死境外的绝佳时机……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素来待她和善的老母亲。
砍向这位母亲幺子的刀还是丹红亲手递上的。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丹红垂眸看向那个砸在地毯的花瓶。
柔软的地毯卸了大半力,它只磕掉瓶沿一点金漆。
跪在下首的丹红突然伸手握住花瓶的细颈,眼睛紧闭狠狠砸到自己脑袋上。
晕眩感伴随着疼痛上涌,温热的鲜血迅速流淌滴落。
丹红跪直的身板晃了几下,勉强维持身形。
耳边的嗡鸣声里夹杂着太后高呼“宣太医”的声音。
丹红伏身再拜,两眼疼得根本挣不开,双手便不慎按在一地的碎片上,直到掌心刺痛传来才让她意识到这点。
只是她并未收手。
满是鲜血的额头触地,在颜色鲜亮的地毯上印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臣女罪该万死,任娘娘处罚。”
她等不及太后的回复,混沌刺痛的脑海瞬间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最后一点天旋地转的意识,消没于面颊皮肤挨到地毯的柔软触感上。
丹红再睁开眼时,视线里昏昏沉沉看不真切。
倒是耳边先传来几声“县主醒了”的高兴呼声。
看来敕封她为丹阳县主已经昭告天下了。
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
淡青色的床帏印入眼中,鼻尖萦绕着一股药味。
丹红想要起身,只是稍稍动弹下,额上便疼痛不止,她倒吸好几口气,不敢乱动。
“真是能耐了。”太后的声音传来,“真觉得哀家不愿要你的小命?”
丹红眨了下眼,勉强挪动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
声音虚弱的如同蚊呐:“娘娘待臣女好,臣女万死难还您的恩情。”
“恩情这玩意,还是得活着还。”太后起身,走到她身侧。
丹红头一次在这位老人的面上看见如此疲惫的哀伤。
她轻声骂:“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你也不过是一把刀,做什么要还别人的债。”
丹红的眼周止不住泛红,泪水从眼角漫出来。
她的心像被一只手死死攥紧,捏得四分五裂,连尖锐的痛呼都喊不出来。
丹红想:我也是个披上人皮的禽兽。
这样一伤,便歇到十月末。
梁王被削去爵位,家产查抄充公,子女贬为庶人,他本人则是交由宗正司圈禁。
看着倒像是用“梁王”换了个“丹阳县主”。
丹红养伤的时候戏谑地想:王爵换县主,实在是亏了。
皇帝还给她赐了座位于莫北的园子,名唤璇英园,原是前朝某个郡主的住所,后来空置下。
丹红受伤这件事,倒是终于给陈清轮找个好理由能上门探望。
只是因朝中变故,她这位方老先生唯一的女弟子、丹耀卿族中子侄、新鲜出炉的异姓县主,多的是人上门探望,饶是陈清轮也得排到十里开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7章 畜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