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宫门下钥,沅钟衡提灯孤身出了皇宫。
晚间狂风大作,雪沫同利刃般嵌着寒风剐入心肺,沅钟衡踩着深深浅浅的雪,微弱的烛光消弭在苍茫雪色中。
烛光灭了。
沅钟衡驻足不前,她兀自伸手牵风,感受着冬日凛冽,一如二十年前埋葬父亲的料峭春寒,令人不寒而栗。
“姑娘。”
映瑭远远候在马车旁,沅钟衡仿若入定般驻在宫门前,浑身了无生气。映瑭撑着伞快步向她走去。
“夜深了,咱们快些回府吧。”映瑭觑着沅钟衡的神色,悄声探向她手中的灯杆,可那冰凉的手像是牢牢同灯杆粘住一般,撼动不了分毫。
僵持片刻,映瑭默默松了手,后退半步安静立在沅钟衡身侧,一言不发。
自姑娘出狱以来整个人越发沉默寡言,周遭侍奉的仆役无不战战兢兢,生怕惹人不虞惨遭迁怒。
映瑭收起怠惰神色,温声道:“姑娘,老爷还在等您回府。”
沅钟衡轻轻嗯声,只是长久不开口,声音还未出唇便已消散殆尽。
……
窦华殷停棺玉佛寺,乔文清收到传信后直奔青龙山,并着人通禀沅钟衡。
沅钟衡乘着雪夜赶赴灵堂,和尚们正围着棺柩行法事,木鱼响,灵杵摇,鼓钹动,诵咒出。
沅钟衡扫过一旁失神落魄的乔文清,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柱香,插进棺柩前的香炉里。
耳畔响彻着法华经诵,分明是万分聒噪的环境,可沅钟衡此刻的心境却异常平静。她静静地跪在灵堂上,面前的火光燎得人眼胀。
十八年前初见夫子的光景恍如昨日。那时她整日昏惶,尚不知夫子与她血脉至亲,只知夫子规训严厉,让她备受磋磨。
她虽懵懂却也十分感念。自她记事以来,母亲便鲜少踏足别院,父亲病逝后母亲更是不管不顾,她孤零零地呆在偏房,只有乔文清尽心守着她。
沅钟衡已经记不清那时候的自己是如何摈弃杂念专心致学的了,许是躲在暗处窥见了母亲喜迎新郎,许是听仆役私下议论府中添丁,许是亲眼瞧见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她终于明白,她生来是不受关注的。
吞噬黄纸的火舌袭向她身前,在滚烫的刺痛中她清醒了片刻,想到九年以来夫子对她倾心教导,想到及笄时乔文清对她坦白一切,仿佛所有的怨恨、不甘和嫉妒都有了归属,铺天盖地直奔那生身之母而去——
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她的人生,父亲的人生,祖父的人生,乃至整个乔氏一族,此间种种皆与沅宥脱不了干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
今天她总算得偿所愿了。
沅钟衡紧合着眼,泪从眼下溢出来,分明苦心筹谋十年之久,为何一朝雪恨却并无快意,这么多年累积的仇怨岂能因她一命呜呼而一笔勾销……这不够,这远远不够!
乔文清按住沅钟衡微微颤抖的手臂,“主君遗愿要同家主合衾并骨,姑娘可要同归阆州?”
沅钟衡睁眼定定地望向乔文清,现在她身边又只有他一人陪伴了。她忽然发现他两鬓间的灰发,蓦地,暴虐的思绪隐匿在眼底,她木木地点头,“嗯。”
……
腊月十五,乔文清同沅钟衡一道启程护送窦华殷棺椁回归故里,并依照遗言与乔氏家主合葬。
*
长安二十年春三月,皇帝下诏南巡,太女祁锦监国理政。
惊蛰夜,电闪雷鸣,石破惊天。皇帝南巡前夕,谷青蕤突然造访令沅钟衡倍感意外,此人与李全盛同为皇帝心腹之人,二人争斗数十年之久却不落下风,可窥其手段。
谷青蕤旁若无人般落座正首,“校书郎似乎不太欢迎我。”
仆役奉上茶盏,茶盖刮过碗沿发出一道低沉又刺耳的声音。
沅钟衡半阖着眼,“不知大监莅临鄙府有何指教?”
谷青蕤呷了一口清茶,斜瞥向沅钟衡:“沅郎中可真叫人好找,好端端的侯府不住,偏偏跑到这穷乡僻壤安家来了。”
不待沅钟衡应声,谷青蕤话锋一转,正色道:“圣上急召,还请郎中即刻随我入宫觐见。”
事出突然,不等沅钟衡细究便被谷青蕤催着坐上回宫的舆撵,马车一路疾驰驶入皇宫。
紫宸殿一反常态漆黑一片,只有内寝佛龛还依稀亮着微光,烛光照亮了皇帝半张侧脸,窥不清她面上神色,只听佛珠在指腹上摩擦得滋滋作响,衬得夜色越发寂寥。
谷青蕤正身端立殿外,闭合的殿门掩去室内微光,谷青蕤孑然一身,身影融于夜色,却掩不住眼中愈盛的光亮。
“陛下。”
沅钟衡端跪殿中,皇帝久久无言,室内只有珠串摩擦的窸窣声。
皇帝双眼紧闭,珠串声愈烈,几欲溃散。
“钟衡。”一声长叹后,皇帝蓦然睁开眼,“幽州牧暴毙,所派内卫竟都杳无音讯。”
沅钟衡默默垂眸,幽州牧上任不过三月便身陨,这其中必有隐情。
“朕对钟离谦一忍再忍,可谓仁至义尽,可她却如此待朕!”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朕已拟旨擢你任枢密使,你即刻动身幽州督察范阳军务。”
皇帝顿声,“一旦钟离氏有任何风吹草动——不必回禀,就地诛杀!”
“臣领旨。”
范阳节度使与钟离氏族私交甚密,而今内卫在幽州出了事,不管此事与她们有无关联,显然皇帝已经容不得她们了。
更何况还有崇安太女前车之鉴,即便至今无任何证据证明祁犴为钟离氏唆使谋反,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根深蒂固,难以拔除,若是能趁此机会彻底斩尽钟离氏在朝堂军政上的威慑,自是更能让皇帝陛下高枕无忧。
皇帝紧蹙的眉眼露出些许疲态,“你退下吧。”
沅钟衡躬身退出内殿,谷青蕤仍杵在外间,沅钟衡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谷青蕤似有所感,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沅郎中。”
沅钟衡与他眼神交汇,点头示意,径直下了御阶。谷青蕤微微勾唇,转身离开。
远山如黛,细雨方歇,天色晦暗不明,云层低垂,随时准备倾泻而下。湿润的官道上,一辆古朴青黛的马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泥泞的路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
春风沂水,草长莺飞,宫中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上巳佳节,可奢靡的表皮下夹杂着沉沉死气,再火红的宫灯也照不出活泼喜庆的热闹氛围。
丝竹声穿过一道道宫墙飘进凤阳阁,祁岚置身事外一般透着窗远远望向紫宸殿,凤阳阁太静了,连洒进来的月光都渗着凉,祁岚侧耳倾听,“瞧瞧,多热闹啊。”
“好端端的日子,奈何我宫中如此冷清。”祁岚兀自饮了一盅酒,甘露顺着喉咙滑落,带着刺骨的寒,上挑的眉眼处依稀可见一抹水色,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心中难言的酸楚。
烛影摇曳,影子被拉得老长,映在冰冷的地面上。脑袋一阵一阵的胀痛,祁岚抑制住心中的暴怒狠狠摁了摁太阳穴,“都下去吧。”
宫侍不敢应声,更不敢有丝毫迟疑,齐齐放轻了脚步,躬身退向殿外。他们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只听一道吱呀声,殿中已没了人影。
祁岚冷嗤一声,提起酒壶,又为自己斟满,冷酒一杯杯下肚,心中的烦闷同恼怒却越积越旺。
“殿下,饮酒伤身。”
茶炉噗噗冒着热气,谷青蕤熟稔地垫着帕子泡上一壶茶,茶香四溢,驱散了些许酒气的冷冽。
“伤身?”祁岚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宫中伤身的东西还少吗?酒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罢了。”
祁岚眯着眼歪在软榻上,他似是醉了,“有什么新消息?”
“圣上擢升沅钟衡为枢密使赴任幽州,”谷青蕤将茶盏推到祁岚面前,“责令其督察范阳军务。”
祁岚含了一口茶,只觉得寡淡无味,“哼,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幽州牧暴毙,圣上疑心范阳军变,加之太傅与节度使交情匪浅,故有此疑虑。”
“我看母皇是老糊涂了。”祁岚面露鄙夷,“她派沅三督查军务,真是应了那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祁岚眼神一凛:“不行,必须想个法子,不能让她赴任幽州!”
“殿下慎言。枢密使奉召监军,若是赴任途中出事,必然加剧圣上疑心,更有甚者迁怒太傅,于钟离氏大为不利。”
祁岚不置可否,“她能倚仗的无非是母皇的信任而已,可天高皇帝远,母皇也鞭长莫及。”
“枢密使此行途经太原府,我若没记错,河东节度使乌兰格乃是沅钟衡亲自举荐,深得母皇信任,若是她在河东道辖下遇险,岂会牵连太傅?”
谷青蕤顿了顿,“既然殿下主意已定,奴婢自当照办。”
“务必要万无一失。”
谷青蕤面色沉重地点点头,祁岚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直说吧。”
“殿下此计颇为冒险,若是圣上迁怒……”
祁岚抬手打断:“当年太傅激流勇退至今已十年有余,母皇一心想拔除钟离在朝臣中势力,可收效甚微。钟离氏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怎会轻易让母皇抓住把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沅钟衡执意打破这一平衡,于公于私都是巨大的损失。我既不愿母皇大权独揽,也不想逼反钟离或是任其消亡。”
谷青蕤垂眸,“奴婢知道了。”
……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大阁领紧急传唤,凃奂疾步赶赴内卫府。
“大阁领。”
“起来吧。”季鸾上下打量了一番凃奂,直入主题:“自钟衡卸任内卫阁领以来,阁领之位一直悬而未决,群龙无首,时日一长,难免人心惶惶。”
凃奂跪在地上低头沉思,思忖着她话中深意。
“本卫已向圣上谏言,推举你为内卫阁领,任书不日下达。”季鸾眼中含笑,“凃奂,你意下如何?”
凃奂猛地抬头,满脸愕然:“大阁领此话当真?”
季鸾点头,“岂会有假。”
“属下谢阁领栽培。”
“嗯,起来吧。”季鸾脸上笑意真切了不少,“圣上命我等彻查幽州内卫失踪一事,此事牵连甚广,不可掉以轻心,故而本卫要亲赴幽州,宫中诸事由你全权负责。”
“是。”
稳住凃奂后季鸾放松不少,轻呷了口茶缓缓道:“本卫一早听闻你手下有位悍将,此人身手了得,颇得圣心。”
凃奂眼神微顿:“阁领说的可是救驾有功的云筝?”
“不错。幽州一事颇为蹊跷,本卫座下人手不足,又见他功夫了得,想借来一用,不知可否?”
凃奂当即跪地表露忠心:“大阁领说笑,属下等隶属内卫府,何来借用一说。属下愿肝脑涂地,但凭阁领驱使。”
季鸾眉头一展,“好!事出紧急,你下去准备准备,明日拂晓即刻出发。”
凃奂躬身告退。
寒风凌冽吹得人脸颊皲裂,凃奂神情紧绷,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
上巳节后帝銮摆驾南下,声势浩大,万人空巷。与此同时的河东道内,经由十昼夜风雪兼程,沅钟衡一行轻车简装一路便衣出行,终于奔袭至太原府下榻馆驿,预备在此修整几日再行出发。
文鸢得知沅钟衡不日将抵达太原府,故紧急处理完太原府鸿通柜坊分店事宜后便早早在酒肆候守。
“姑娘——!”
一连数月不见,文鸢清减了许多,沅钟衡眼中含笑,“你辛苦了,府中诸事你打理得极好,我心甚慰。”
“坐吧。”沅钟衡替她斟了一盏茶,“府中庶务繁杂,你要多注意身体,切莫太过操劳。”
“姑娘放心,我撑得住。”
“修榆身怀六甲,正是需要你照顾的时候,此间事了你便速速回京,莫在此处逗留。”
文鸢一愣,“可是有何不妥?”文鸢联想到云中异动,神情严肃起来,“日前云中都督调兵遣将驰援朔州北抗突厥,节度使也派兵隰州治水,会不会……”
“你消息倒是灵通。”沅钟衡默默饮了口茶,“无事发生,你也不要杞人忧天,尽快回京要紧。”
沅钟衡手中的手炉已失了温度,“另外传讯文黛,叫她小心行事,若有异动,商船不必进京。”
文鸢应声,“对了,阆中和云中两处乐苑改了姓,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莫趟那趟浑水,打理好文汇楼和柜坊即可。”沅钟衡望了一眼文鸢,看她心思颇重,不由打趣了一句,“怎么,好高骛远了?”
文鸢摇头,解释道:“两苑乃豪绅权贵常出入之所,想来消息流通更为便利,咱们若能收揽旗下必是一大助力。”
“我知道你的考量,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钟衡起身,“这儿忙完了就尽快回去罢,修榆和琦儿常念叨你呢。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
“路上小心些。”文鸢目送沅钟衡离开酒肆往驿馆而去,仲春多雷雨,不多久便大雨滂沱。
文鸢返回房间,心头总弥漫着一股阴霾,她当即提笔修书一封命人连夜发回京都。
吾夫安好,见字如晤。此间事了,不日将归,勿念。妻鸢。
……
子夜,三更梆响,电闪雷鸣,文鸢心绪不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文鸢起身灌了盏茶,正欲小憩忽闻外间声响,她随手披了件外衫便推门出去,“何事惊慌?”
楼下长随见到文鸢急呼——“雷电劈中驿馆着了火,死了三个驿卒。”
“什么?!”文鸢心里咯噔一声,夺门而出,“速速备马——!”
夜深人静,响彻在耳畔的只有滚滚天雷,以及掩盖在雷声下的铮铮蹄响。
“走水了——快来救火!”
驿馆火光冲天,一片狼藉,火势随风已蔓延至下风口一侧的酒肆,周围稀稀拉拉围着一圈百姓,雨迟迟不落,已有人开始胡诌此乃天罚云云。
文鸢高坐马头随手扯了一人,喝道:“可见有人出来?”
妇人被吓得一愣,又见文鸢一行人气势凛冽,哆哆嗦嗦道,“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几个快进去看看有没有活口?”文鸢一声令下,几个扈从掩住口鼻冲进楼中。
文鸢随即跳下马来,冲进人群中,她环顾一圈,地上掩着几个人,看服饰是驿卒。文鸢探向几人口鼻,都已没了呼吸。
闪电仍在天边张牙舞爪,跃跃欲试,一声惊雷轰隆落下,似要把天劈个窟窿。
扈从抓了一个昏迷的驿卒扔在文鸢面前,“还活着。”
文鸢看了眼驿卒,她脸上扑灰,应无大碍,“把她弄醒。”
文鸢望向侍从,“里面可还有人?”扈从摇头,“火势太大……”话音刚落,暴雨已至,围观的百姓呼嚎起来,感恩上苍云云。
文鸢驻立片刻,便听百姓高呼——“火灭了,火灭了!”
文鸢望向一侧酒肆,暴雨倾盆下已不见明火,驿馆这边火势稍歇,浓烟滚滚,中堂仍火光熊熊。
“有煤油味。”
文鸢看向那活着的驿卒,“醒了吗?”
扈从使了浑身解数,那驿卒仍未醒来。文鸢眼神一顿,看来此人昏迷非因浓烟窒息之故,而是另有蹊跷。
“走,出城。”
文鸢起身上马,十来人一路往城门方向追去。
文鸢一路还在纠结如何出城,却见城门大开,并无守卫。她心中预感不妙。
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疾驰,十里处发现几具尸体,文鸢认出她身上蟒袍,这是武官服……
“快,她们就在前面——”
暴雨如注,文鸢的声音被雷雨声压制,她此刻心通通乱跳,已然失了方寸。“姑娘——!”
几个时辰前她还与钟衡谈笑风生,没想到一眨眼功夫就变成这般光景。要是姑娘出了事,她如何能向阿爹交代。
文鸢抹了一把脸,立刻驾马往前追。
眼前一片朦胧,暴雨浇湿了几把火把,仅剩的几簇火光也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又追了两三里,文鸢停在一处岔道口,“兵分两路,一定要找到姑娘——!”
文鸢带着一半人沿着小路行进,越往前走山路越是崎岖,草木越是茂密,春雷时不时现身恐吓她们一声,文鸢放慢了脚步,借着短促的电光,她依稀看见了两道车辙,以及马蹄印。
马蹄印中已积满雨水,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水镜中晃着火光。
文鸢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有可能姑娘就在这条路上——“跟上,她们就在前面!”
此刻闪电开路,雷声壮胆,文鸢满怀希望策马奔袭,越往前走山道越窄,已经容不下马车通行,车辙印记消失了。文鸢大叱一声,一行人放慢了速度。
“前面有架马车——”
文鸢听到扈从的声音,赶忙往前奔去,山道上果然停着一架马车,文鸢一喜,“里面可有人?”
扈从挑帘一看,“没人。”
文鸢下了马,打着火把走近马车,其余人则团团围住马车谨防不测。
文鸢钻进车里,车上凌乱不堪,东西洒落一地,角落的包裹散开,露出文书袋一角,文鸢拆开大致扫了一眼,果然是姑娘的任命文书。
文鸢收起东西正欲离开,几道箭矢穿过车厢嵌在厢壁上,不等文鸢返神,又一道箭矢射来,那力道冲破车室直逼文鸢后脑而来——
“躲在里面别出来!”车辕处的扈从一刀挡下利箭,与突然窜出来的黑衣人厮打在一处,几个黑衣人手段凌厉,出招阴损,扈从们与之对敌几个来回逐渐落了下风。
为首的黑衣人见双方打斗僵持不下已然没了耐心,她飞身靠近马车,寒光一闪,车室两扇车门哐当落地。
文鸢眼神一凛,出言呵斥:“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黑衣人眼神一僵,“是你!”
文鸢瞪大了眼,黑衣人解下面巾,四目相对,文鸢怒不可彻,“你怎么能恩将仇报杀害姑娘!你忘了当初是谁救你于水火了?!”
云筝眼神一顿,“她人呢?”
文鸢眼含警惕,云筝压低了声音,“我们一路追来并未见到她行踪。”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姑娘踪迹,想来此刻她还没有被她们抓到,还是安全的。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话闭云筝扭头跳下马车,与扈从厮打在一处。
半盏茶的功夫双方死伤半数,云筝一脚踢向一个黑衣人,趁黑衣人愣神的功夫,云筝夺过扈从手中大刀,一刀穿膛过,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自己没死于敌手,竟被自己人背刺,含恨而终。
变故突发,另外两个黑衣人也注意到同伴反水,“云筝,你竟心生反意?!”
云筝剑指二人,言语凉薄,“我从未忠于内卫,何来反意一说?”
听到云筝的话,二人心底一寒,徒生悲凉,索性都是死,不如拼死一搏,二人袖箭一出,两个扈从登时倒地。
云筝步步紧逼,“是你们自己动手,还是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枚信炮冲天而上,剑招既出,云筝弃了剑,虎家拳内功深厚,不借用外物才至臻境。
文鸢听到外间对话,竟是内卫在追杀姑娘,可姑娘本是内卫出身,何仇何怨竟要自相残杀?
文鸢纵身下马,除云筝外其余黑衣人已悉数倒地,两个扈从还喘着粗气。文鸢看向云筝,语气复杂,“是谁要杀姑娘?”
扈从眉头紧皱,雨帘下依稀传出一阵紧促的马蹄声,“有人来了。”
云筝握紧钢刀,余光瞥向文鸢,“你赶紧走罢,我来殿后,一命换一命,这回我和她互不相欠了。”
文鸢看向身后盈盈火光,“是不是只要杀了姑娘,她们就会收手?”
云筝没有应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文鸢攥紧了拳,决绝地返回车上,车内箱笼里有姑娘的随身衣物,她随手取了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文鸢语气平静,“你若能活着,便替我将此物转交给阙三,告诉他,请他去一趟玉佛寺找净空师傅为我超度亡灵,跟她说此间恩怨已了。”
文鸢取下头上玉簪扔向云筝,“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你怎么还不动手?”
两个扈从也握紧了钢刀,“我们殿后。”
马蹄声渐近,云筝复杂地望向文鸢,“好。”
耳畔传来兵刃打斗的声音,文鸢出了车室坐在辕木上,裹紧了马绳,抽出箱门上的箭矢,用尽全力戳在马臀上,马嘶鸣一声奋力奔驰起来。
山路陡峭,石壁下是万丈深渊。
疯马沿着狭窄的山道疾驰,马绳勒红了文鸢的掌心,鲜血浸湿了绳索,她听到身后追来的紧促的马蹄声,以及呼呼的箭矢声。
此刻她无比沉着冷静,她一只手松了马绳,拔出腿上匕首,迅速割开架在马背上禁锢着挽具的缰绳,借着马绳,她跳上了马背。
缰绳断了,车厢陡然失衡摔向石壁,车厢顿时四分五裂,东西散落了一地,巨大的哐当声吓得马匹更疯,它竭力地奔跑着,拖着车厢残骸往前奔——
文鸢双臂紧抱着马脖子,手狠狠拽着鬃毛,“好马儿,快跑,快往前跑……再跑会儿咱们就解脱了……”
铺天盖地的箭雨追逐着她们而来,马腹中了箭,文鸢感受到了马儿的震颤,她转头往后望了一眼,黑影越发近了……
马前蹄中了一箭,马儿整个儿跌向峭壁,文鸢此刻心无杂念,只记得要紧紧抓住马鬃毛,只要让她们亲眼看见姑娘跌入峭壁,她们就不会再追杀她了。
……
天已蒙蒙亮了,雨也渐渐歇了。云筝杵在山道口望向峭壁,雨水顺着她手上的剑滴入泥沼,依稀能看见血色。
云筝取了帕子拭去剑尖的血水,这是那两个扈从的颈血。他面无表情收了帕子,胸前的玉簪咯得他心口发痛。
“大阁领!”
季鸾皱着眉往峭壁望了一眼,“确定是她吗?”
“我们一路追着马车而来,无人逃逸。”云筝哑着声音,“她身边的人身手凌冽,招式不凡,错不了。”
季鸾定定看了他一眼,“你们下去崖底仔细搜寻,死要见尸。”
云筝收剑入鞘,“是。”
云筝默默望了一眼天,天边乌云低垂,一如阴霾悬弥漫在人心上。云筝收回视线,跟着季鸾离开。
序章终于写完了,作者也没想到光是交代了一下缘起竟花了这么多篇幅。我看到评论区有伙伴反馈关于配角太多导致文章主线失衡问题,在此我想简单解释一下,欢迎读者朋友们积极讨论。
◆第一点,关于配角。
我非常理解大多数读者想要总览主角团队如何地龙傲天,如何地酷炫狂拽日天日地,如何地打怪升级……等的心情。但是,在解释配角戏份太多之前,我们首先要厘清一个问题,龙傲天主角们为什么能傲,有什么东西在支撑他们/她们强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秒杀万物,睥睨天下?虽然本文非仙侠修真,但这套逻辑在封建时代仍然适用,抛开主角光环的金手指,主角为什么还能这么强?
回归到本文,主角的强,或者支撑主角为所欲为的根本在于权力。权力划分了阶级,划分了资源,主角正是由于身份,出身,这种天然的与生俱来的权力和资源,让她比普通人有更多的机会去“为所欲为”。而配角们则是为这种结果而实践的一个个具体的人。女主沅钟衡本身不一定有许多魅力,但她能打造自己的情报网络,商业帝国,乃至杀手组织等除了作者本人赋予她的光环外更多的是角色背后的权力和资源在为她奠基。郡望乔氏、窦氏,荣伯公府乃是皇权所提供的的资源{人力,物力,资本}才是她能迅速崛起的根本原因。
罗马非一日建成,为这个权力帝国添砖加瓦的配角们一如文鸢,文黛,阙修榆等不过是为让权力帝国体系下具体的权力单位如文汇楼,鸿通柜坊,青龙山庄等实践落成的施工者。没有这些配角们的努力和奋斗,光凭主角一人是无法创造出如此硕果,更遑论日后去享受这份便利。虽然我们都想看主角的人生经历如何厉害如何精彩,但也不要忘记配角们的牺牲和付出。
★补充:关于作者的一些私心。
每一个角色都是作者的心血,我尽量不让他们/她们单纯成为主角路上的工具人和垫脚石,一个单纯的反派或是助攻,我希望他们/她们各有各的人生,有各自的精彩。我私心里并不想单纯地设置一个反派去为主角特意制造困难和冲突,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正派还是反派都是基于自己利益和目标在“奋斗”的角色,让我们把他们/她们当成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而非是为主角存在的工具人。
虽然回头去看全文仍然少不了许多弊病,仍然有许多角色是为了……而……而存在,但我会继续努力,尽力让这样的角色少一些再少一些,争取让每个角色不论好坏不论结局优劣都能有自己完整的生命曲线,也欢迎大家能反馈更多意见和观点,让我能更准确地捕捉到大家的口味和偏好。
◆第二点,关于序章部分主线叙述枯燥晦涩看不懂等问题。
在回答本问题前,要先申明一点,各位读者一定切记:不要看角色说了什么,要看他/她做了什么,再联系上下文去理解角色行事的动机,或许会更容易理解一些。
言归正传,本文序章主要是在交代女主沅钟衡的事业背景以及提前解决一些家庭纠纷,核心是为男女主未来感情路上少一些阻碍,同时合理化女主与男主相遇的逻辑。另一方面是是简单介绍下男主的家庭背景以及男主为什么会选择女主奠基。
★补充:关于女尊设定下男主为什么非要招赘问题的自我反省。
其实一开始将本文婚恋设定成男主招赘女主我还挺开心的,但真的将“男主为什么非要招赘”这一逻辑落笔,我才发现我固有的偏见和成见有多严重。我并不想刻意去贬低矮化男主,但我想了许多途径竟然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扭转这种局面,这种偏见就如同——在封建时代中只有品行低下声名狼藉恶名昭彰的女性才嫁不出去,要是香饽饽早被人娶了之类。我深刻反省,我也陷入了这种刻板的思维定式中去,男主为什么招赘女主,因为他被退过两次亲嫁不出去,没有办法才招赘。虽然这种设定的逻辑是合理的,但是在感情认同上还是十分刻板,有失偏颇。我大可以将男主设定成一个有进取心有主见,对爱情有追求的好青年人设,但为了迎合“时代特性”我还是免不了去矮化男主,这就如同在经典言情文中永远会有深情的万年老二和恶毒女配一样……在未来的创作中我希望我能少一些刻板和偏见,避免本文男主的“恶毒”设定。
◆第三点,关于主线。
现在我最担心的一个问题在于,序章铺设太大,我唯恐后续不足导致上下篇结构失衡,但有得必有失,如果主线调整,那么本文就完成成为了一本以女主为核心的女尊文,前期主要是女主事业篇,中期是男女主恋爱篇,终章回归朝堂继续事业篇,这样的话,感情篇的比重会相应下调,事业线脉络会更加明朗,嗯……貌似这样也还不错?
★特别声明:作者发自肺腑的感慨,一个人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事物,亲情,友情,爱情,事业等等不过是其中一环,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人完整或不完整、美好或不美好的一生,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万事万物不要非爱情化,多关注和享受自己的人生。
叠甲完毕,本文中的主角也一样,爱情是她人生中重要的一环,有则珍惜,无则专注事业,不要因为没有爱情或者爱情戏份少就抛弃它啊!(尔康手——)
★特特别声明:关于女尊文设定中的男生子和女生子的理解。
问个问题:男尊和女尊的尊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是由谁生殖决定谁的地位高低吗?结果显而易见,不论是封建社会还是现代社会,生理女性生产生育并不意味女性社会地位高。故,生子与社会地位并不划等号。
总有人拿母系社会与女尊挂钩,首先要明白为什么母系社会女性地位高?是因为在原始社会女性相对于男性而言更容易获取稳定的生产生活资料。
另外,对于哺乳动物而言,男性提供精子,女性提供卵子,在这一问题上男女生殖是绝对平等的,精卵双方缺失任何一方都无法孕育生命。区别在受精卵的发育繁殖地点,如果孕囊/子宫在雄性方,参考海马,就是男生子;如果在雌性方,参考人类,就是女生子。
作者名下所有女尊文男生子生殖构造统一:男方提供精子,女方提供卵子。精卵结合的受精卵在男方的孕囊中发育,最终妊娠。【生理男性和生理女性外形身体构造与实际情况无差异,区别在于男方有孕囊/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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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作话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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