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同街的翠竹居近日新来的小馆可谓是出尽风头，一手古琴悠远怅然、缠绵悱恻。秀气的脸庞娇俏明亮，让人见之生喜。
对于男子来说较为小巧的身子像个没骨头的猫似的，见着客人便愿意热热得贴上去，可以说但凡好男风的，几乎没人能抵挡得住这般风情。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牡丹抱着这个想法差人去翠竹居打听。
却偶然得知，冲着那小馆去的客人倒不是便不惦记桃夭了，只是觉得桃夭太过高远，不食荤腥的谪仙般够不着。虽不明显，但他行为间能让人感觉到不愿被过多触碰。
放在别处倒没什么，在这地界儿却难免显得有些假清高。一来二去间自然有人觉得受了冷落，便要去寻那温柔乡。
而恰时出现的“梅仙”，便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替代品，甚至对于一部分客人来说是比桃夭更好的选择。
这日牡丹久违得来了沈玉衡屋里，门虚虚掩着，她进门时沈玉衡正坐在轮椅上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这几日天气已经开始转暖，牡丹瞧他身着一嫩绿色的衣袍，明明不是多名贵的布料，但穿在他身上又笼在阳光下，自是一派说不出的清新怡人。
不关乎其他，也说不清缘由，但牡丹打心眼儿里喜欢沈玉衡身上这股子出尘劲儿。
牡丹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片静谧，沈玉衡睁开眼看向她。那眼内是一派清明，只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慵懒。牡丹原本有些着急的心情莫名消散了几分，瞧着他的双眼开了口。
“近日，对家翠竹居新来了一个小倌，我瞧他方方面面都是冲你来的。”她开门见山道，眼睛直直看着沈玉衡，观察着他的神色。
沈玉衡却只是阖了阖眼眸，搭在轮椅上的手转而移去桌子，牡丹只见他拿起一个干净的茶盏，慢慢注入茶水，茶盏上绘的青绿山水映着淡色的茶汤，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衬着他的面不改色。
她的心也随着那茶水入杯渐渐落回了肚子里。
本来呢，桃夭给她带来的回馈已是不少，早就远远超出了她在他身上付的那点开销。她这人又不是那贪得无厌之辈，而桃夭亦不是那不思进取之人。
她牡丹虽然人俗气，但心里可不糊涂。心中清明的人无需多言，对他摆清楚事实即可，多了便平白讨人嫌了。
思及此，她脚步轻快得走近他身边，拿起桃夭给自己倒的那杯茶，仰脖一口灌下。只朝他撂了一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牡丹姐说。”说罢，扭着腰肢甩着帕子便朝门外走了。
“谢牡丹姐。”将要走出门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于是便转过头瞥了眼沈玉衡。
于是，在她瞪大的双眼中看到慢慢沈玉衡绽开了一个笑。那笑不是仅仅扯动嘴角，而是整副眉眼都弯了起来。
牡丹无奈得笑了，原来，他平日里那些笑尽是糊弄人的。
牡丹走后，沈玉衡脸上又复归平静，只是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轮椅扶手。三福进来给他端来盘点心，又给他添了个毯子盖到腿上。
这期间他也没有反应，只是思忖着什么的样子。
三福摸了摸怀中的请帖，想要拿出来又怕打扰到他家公子。不拿出来，又觉得在怀里烫得慌似的。
他就那么怵在沈玉衡身后他又怎会不觉，等了一会他叹了口气看向三福，问道：“怀中是什么？”，朝他伸出手：“拿给我罢。”
三福如蒙大赦，挠着脑袋从怀中掏了张请帖出来，脸上笑得牵强。
沈玉衡只扫了一眼那上面的字迹，便知道请帖是从何而来，他扔到一旁道“下次直接给我就行。”
“我这不是怕扰着公子嘛~而且我瞧着公子也不大喜欢伺候明王，怕你不开心……”他怯懦地抬眼看着沈玉衡。
瞧着沈玉衡面上有些严肃，便又重又低下了头。
“我愿与不愿这不是需要你费心的事情，这样的话也不能再说，莫叫旁人听了去。”他的语气隐隐有几分严厉。
三福听到赶忙重重点头：“我晓得的，公子。”
“嗯，下去罢。”
待三福出去，将门轻轻带上。沈玉衡尚平整的眉头，这时紧紧锁了起来。倒不是为着手中这份不受人待见的请帖，而是牡丹姐方才说的那事，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十分棘手。
若说是书画他还略有几分基础，琴棋骑射却都是他不擅长的。更别提如今他是这样一幅身子，更是如同戴上了一幅沉重不堪的镣铐，即便有心却是无力。
可若是从根上换条路子，让他去用自己的身体去讨好取悦他人，却是他着实接受不了的方式。
首先，他从未真心认为自己这副皮相可以留住任何人，就算是曾经这么想过，也早被打破了幻想。
如今，他虽不介意将这副身子展露于人前，但也不愿这副本就不美现下又残缺的身躯匍匐在别人身下，只作为别人**的容器。
或者至少，这副身子能保全一天便保全一天。想到这里，他嗤笑了一声，想来人总是贪心。最初是活着便好，可现下他又开始企图保有那点可怜的尊严。
但是，又该怎么办呢？他不愿。
可他又深知这次再露脸，便要到达那旁人轻易到达不了的高度，否则被替代仍旧只是时间问题。
要拼尽全力、极尽巧意，且不可替代，如此方能保有自己当下的一方安稳。他抬起头来，眼中仍是没有焦点，视线却不再摇曳。
次日，他请来书画先生，与他探讨了一番。书画先生知道沈玉衡的情况，他认为沈玉衡既不打算于书画上深耕，便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但他却向沈玉衡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他沉吟片刻，略有些迟疑得开口道：“我有一个江南好友，她最擅舞技，我听闻她近日来了此地。”
“我观你用身体作画，私以为你的肢体非常符合音律之美。”说出这话，先生有些尴尬得清了清嗓子。
可他看沈玉衡神色并无异，于是接着开口道：“你若愿意，我可以将你介绍于她，让她替你想想法子。”
先生盯着低头思忖的沈玉衡，其实他原本并不适合说这样的话，但是他对沈玉衡的确有几分别样的上心。他认为自己这个有些特殊的学生身上是有灵气的，只是囿于身体与环境无法施展，不然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闯入了他的耳朵：“那桃夭便提前谢过先生了。”先生看他深深弯腰低下头去，十分恭敬地拱手行礼道。
先生不自觉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你身子不方便，我亦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还是要多谢先生的，让您费了许多的心。”
先生点了点头，再未言语。
很快，先生便带来了消息。他迎着沈玉衡期待的神情为难开口道：“我那位朋友倒是联系上了，但是现下她在明王府内教授舞姬，实在不便来此。”
说到这里，他捋了把胡须道：“不过，我听闻我那位好友说，明王似是十分看重你。”
“不如你自己开口请求一下明王，或许……”话至此却被沈玉衡突兀打断，“多谢先生的建议，我会另行考虑的。”
先生有些疑惑，但看到沈玉衡如常的神情，只好干笑了一声，未再开口。
待先生离去后，沈玉衡看向被自己随手放到桌上的那张帖子，眼中隐隐有几分不甘。
这时他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一个身影，在他的世界当中较为明艳、跳脱的那抹颜色。想到这儿，他的眼睛好像也被染上了几分颜色般，陡然亮了一下。
但这抹光却很快消散。那人的确身份贵重，但却不合适向他开这个口。自己这算是急病乱投医了……
他虽贵为宰相之子、太子伴读，却终归也是仰人鼻息。即便他愿意帮忙，自己也是平白劳烦了他。
况且……自己正瞌睡着便有人来送枕头，却实在太过巧合。
只是不知明王有必要对自己使这手段吗？自己怎值得他这样费劲？
想到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当然没有这么大魅力。或许只是碰巧，亦或者最多是堂堂明王殿下难得碰到自己这样不解风情的棘手玩意儿，有几分新鲜感罢了。
他捏起帖子来打开看，上面仍是他熟悉的字迹，但不同于上次的是这次却没有写明时间。看似只是一次轻松的邀约，像对着一位久违的朋友般约定见面。
沈玉衡抚着上头干涸的字迹，那笔法不同于明王给人的感觉，十分的儒雅平和。可他却总觉得那人的眼底藏着让人看不清的**，并不同于字迹的藏锋隐气。
他叹了口气，叫来三福告知牡丹姐自己今日要去明王府之事。
牡丹姐听闻本欲郑重准备，却被沈玉衡婉拒。
他衣裳也未换，只披了件披风。带着三福和上次那位马夫，三人轻装上阵便朝明王府去了。
沈玉衡心想，既然明王未告知他时间，那他便当即就去。倒不求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也能略微化被动为主动。
待马车行至半路，他才想到，今日自己算是有求于人。
如果对方抬起贵人架子，自己空着手却是不合礼了，难免落了话柄。思及此，他让马夫停了马车。
早就听闻这条街上有家糕点店很出名，毕竟三福常在自己跟前念叨。
因为沈玉衡不怎么喜甜，倒未曾吃过。他安排三福下车去买一盒，三福问他买什么样式的糕点。
他半点没寻思得开口道：“只管捡着那贵的买便是。”
三福要下车前他又赶忙补充了句：“记得让店家装的仔细点，包的精致贵重些。”
“好嘞~”三福笑着应下了。利落地跳下马车。
待几人到了明王府，三福递上请帖。那侍卫看了眼请帖，却没开门放行。只是目不斜视得说明王未下过令，不能开门。
三福为难得返回马车，和沈玉衡说了情况。沈玉衡沉吟道：“无妨，我们在此候着便是。”
还好马车内燃着个简易的碳炉，在这等着倒也不算冷。但三福心中焦急，不时得盯着沈玉衡，可他从公子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其实沈玉衡倒是心里有底，今日明王是故意晾着自己的。大概是上次在裴散云跟前磨了明王殿下的面子，所以要讨回来罢。
毕竟自己今日的待遇与上次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炭盆都快要烧到底。才从府内出来一个小厮，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
此时沈玉衡身上已沾了些寒意，他被三福搀着背到马夫身上。那小厮在前面带路，三人跟在后面。
今日他们去的却不是上回那个地方，是一处偏殿，还未进门，便听到殿内传来丝竹声。
沈玉衡朝窗内看去，却刚好看到许久未见的明王正观赏着一个曼妙起舞的身影。
沈玉衡低头垂眸，原是有佳人在侧，所以顾不上他。
待三人站到门外，那小厮先进门通报了一声，沈玉衡原以为还要在门外等候一番，却未曾料到明王直接让他们进门了。
进了门，沈玉衡低着头，不曾看到明王远远望来的目光。那舞姬仍在舞着，旁边还站着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姑娘。
明王没有开口赐座，沈玉衡也没有抬头看他。三福跪下行礼，而马夫背着沈玉衡不便跪下，正彳亍着，三人那么杵在门口，显得格格不入。
过了一会，丝竹声停住了。沈玉衡方抬起头来，他直直看向上首的明王，让马夫将他放下。在三福的搀扶下他缓缓跪地，那只残腿支撑在地，使得他上半身笔直挺立。
接着，他深深得低伏下去，以头贴地道：“拜见明王殿下。”
上首没有回应，却招呼那舞姬到他跟前去倒茶伺候。
三福与马夫被小厮带走了，此刻沈玉衡的身边空无一人。他伏在干涩的地板上，听到一个轻快的脚步声远去，又在高处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她说着“明王殿下请用茶~”
沈玉衡没有抬头却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他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一条腿上，这会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这时他听那姑娘开口道：“明王殿下又何苦为难一个残疾之人呢？不如给他赐个座罢。”
听到这话他心中有些诧异，不知那姑娘是何身份，竟能在明王跟前替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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