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他们依然没有追上那个女人。
走廊的灯又亮了。
谢允走在前头,她这一整天都像有心事似的,沉默寡言,连水手服的裙摆都耷拉了。
他们第一天晚上见过的女人明显苍老了,而且这次没有走动,就站在走廊尽头,似乎在等待他们出现。
当谢允出现在灯光下,那女人似乎穿过她少女的外表,看清了他本质的灵魂:当年无法无天的法师。
“你终于来了。”女人说。
谢允驻足,秦跃惊住。
沈烟没说话,秦跃的视线便在谢允与女人间来回逡巡,静观其变。
谢允与那女人,仿佛在隔着遥远的时光,在非常近的距离下彼此对望,谢允极缓慢地,咧出一缕冷笑,皮笑肉不笑道:“你还没死。”
最后一个音节传进女人耳朵里,眼泪顿时扑簌簌滑落,她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朝谢允靠近。
莫大的悲痛化为刻骨铭心的仇恨,那仇恨绵延不绝,是希望在无尽煎熬中变成绝望的撕心裂肺。
女人老去的喉咙拉扯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呐喊:“我那么相信你……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她扑过来,谢允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符咒,正要拍到她脑袋上。
沈烟低声道:“住手。”
谢允动作稍顿,秦跃上前阻拦谢允,然而谢允只犹豫了片刻,在女人扑过来的瞬间,她毫不犹豫把符咒拍在女人额头,念诵古老的咒语,秦跃只来得及捉住她的手腕,他蓦然回头。
老去的女人,在他们进入一号楼的第三天晚上,在他们眼前,仓促地化为灰烬。
“…为什么?”秦跃惊呆了,回头瞪住谢允,质问道:“你认识她?!”
谢允哂笑:“我认不认识,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烟面无表情,但眸子里蕴着一丝愤怒,他压低嗓音道:“不问缘由,随意打散鬼魂,你犯规了。”
“我知道缘由。”谢允回眸一笑:“但与你无关,所以我也没有犯规。”
沈烟梗住,沉默地盯着他。谢允摇晃手里的符咒,随意地扔掉,那符咒在半空中燃烧,消散如烟。
“除魔卫道而已。”谢允补充道。
“少给自己挽尊。”沈烟说。
谢允轻挑细眉,不以为然地笑笑:“先开门吧,两位正义人士。”
第三扇门,谢允打开了。
到处都是悬挂的白绫,大门前的大厅里正在播放哀乐,人们皆着装缟素,头戴白巾。
屋子里异常安静,宾客们都三三两两的散尽了,家里的仆人正在收拾行李,他们马上也要离开了。
活着的时候周围莺歌艳艳,死去时,一切都寂静潦倒,清冷哀伤。
奠:父杨文业。
一双儿女跪在黑白相片前,杨柳低声啜泣,杨斯垂头丧气,沉默不语。
秦跃震惊:“他们到家了?”
沈烟微蹙眉心:“任意门,只能带走活人。”
谢允跟着他们俩,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杨斯听见了动静,她的耳力现在变得很好,极细微的动静都能听清楚,她蓦然抬头,睁大眼睛:“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显然还记得在列车上发生的事情。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扑向他们:“女侠,两位大哥!”
她步子急、来得快,眼泪如决堤洪水,慌不择路就扑向了他们中间看起来最面善的花瓶沈烟,沈烟顺势扶住她,杨柳靠在沈烟怀里,嚎啕大哭。
她的家人都不在了。
杨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她哭得没这么厉害,都是悄无声息的,但突然见到了曾经生死与共的熟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就再无法止住悲痛的泪水。
一直哭到带三人进了会客的茶室,杨柳人才缓过来一些,用巾帕抹脸,抽抽搭搭地哽咽:“那天我都准备好去死了,面前突然出现一道光,我就回了家,我哥、我哥也在。”
几人面面相觑,秦跃纳闷:“你哥不是…死了吗。”
虽然这么说有往别人心头插刀的嫌疑,但这的确是事实,他们都亲眼看见了,杨柳他哥被光头刘的子弹射中,当场一命呜呼,定然没有生还可能。
那么问题在于,杨柳被任意门传回一号楼之后,她所谓的哥哥杨斯又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
“你哥现在在哪?”秦跃追问。
杨柳说:“还在奠堂前跪着,我哥现在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不说话。”杨柳伤心地描述:“就像变了个人,不记得我,但是记得爹和娘,嘴里一直嘀咕。”
“嘀咕什么?”
杨柳满脸奇怪:“开门。”
沉默不语的沈烟猝然抬头,神色怪异地追问:“什么?”
杨柳就重复:“开门。”
秦跃骤然想起罗布泊传回的古老密语:“西,关门。”他扭头望向沈烟,沈烟很少像这样惊讶,说明事情的发展在这一瞬间超乎他意料之外。
然而在这短暂的惊讶后,沈烟并没有着急忙慌出门去找杨柳那个奇怪的哥,而是扭头掐住了谢允的脖子,将他怼进椅子里,杀意骤然升腾而起,连眼神都如同淬了毒药。
——他是真想把谢允给宰了。
秦跃惊讶地站起身:“沈烟。”
“你做了什么。”沈烟凶神恶煞地质问谢允。
谢允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诡异地撇开一抹,目光幽暗深邃,他的长发散落在西洋式沙发上,那沙发是暗红色,就像血的颜色,他沉入血海,仰望神明:“什么也没做。”
“我随时可以让你灰飞烟灭。”
“我知道。”
现在谢允的魂魄已经不是伏岁的魂魄了,在湮灭后重新出现的魂魄,依附了谢允的灵识,与从前的伏岁,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所以沈烟动起手也不会手软。
谢允按住他青筋凸显的手腕,冷冷一笑:“这种力道,杀不了我。”
沈烟握紧虎口,谢允的脸逐渐发青,她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沈烟,呼吸有限,以至于他吐气越来越断断续续:“从…一开始……”
秦跃丝毫不怀疑,这样下去,沈烟一定会掐死谢允。
沈烟明显动怒了,像这样的怒火,是很少见的,至少秦跃上一次看见他这样动怒,还是在秦陵地宫中,当沈烟从睡梦中醒来叫他伏岁、而他纠正的时候。
可以说从相遇到现在,共同出生入死这么久,秦跃也就见过一次他那么生气,气到真的要把对方给弄死,上一次他就嘎了,这一回,谢允不会也被沈烟干掉吧。
“沈烟啊。”秦跃上前,按住沈烟的手腕,硬邦邦的,可以浑身能用上的肌肉都紧张地绷紧了:“到底什么情况,谢允干了什么?我们进来时遇见的女人和他有关系吗?”
“你没有看见奠堂里,他们一家人的合照吗?”沈烟怒气冲冲地反问。
这秦跃还真没注意,他松开按着沈烟的手,望向谢允。
谢允始终盯着沈烟,仿佛直到临死前最后一秒,她都一定要将沈烟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也不知道是在铭记仇人,还是在凝望此生挚爱。
秦跃伸手,在他俩中间晃了晃:“我说,别当着我的面……”
——深情对视。
沈烟收紧,威胁:“到底说不说?”
谢允自顾自地说道:“是为了你。”
“放屁。”沈烟咬牙切齿,看上去是真的忍不住骂娘,他一把甩开谢允。
谢允反而抓住他的手腕,也许比起死亡,她更恨不得沈烟的手多在她身上停留,哪怕是要掐死她,让他灰飞烟灭,“沈烟,”谢允喉咙哑了,说话沙沙的:“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
“少在我面前放狗屁。”
秦跃去了一趟奠堂,杨家人合照放在柜子后边的角落,不仔细观察都无法察觉,看来沈烟在开门的同时,就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整间屋子。
——不去做侦探真是可惜了。
秦跃望向杨家一家五口人的合照,这才发现沈烟指的是什么意思,照片中那女人,分明就是一直以来,他们在走廊上撞见的女人——杨夫人!
她不是失踪了吗?她认识谢允?!
秦跃回头,想去问问怎么回事,转身瞬间,和一双眼睛直直地撞上,杨斯的脸色白里发青,不像个活人,双目毫无神采,木楞地盯着他。
“你、你好。”秦跃毛骨悚然,他后退半步:“有事?”
杨斯就维持着盯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的提线木偶,秦跃想起他们第一次进神社,爱子就被九头蛇神像操纵,也是这样的状态。
木然,僵直,不似活人。
秦跃绕过他离开奠堂,走到拐角时回头,杨斯依然立在那里,木然无声。
“……”奇了怪了,他心里小声嘀咕,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感觉灵堂里冷飕飕地,似乎有什么一直在注视他们,诡异无比,秦跃进了茶室。
沈烟放过了他,谢允却揪着沈烟不放,不依不饶地解释:“你为什么不继续问我,我为你做了什么。”
沈烟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他黑着脸摔回坐回椅子里。
杨柳茫然地望着他们俩,直到秦跃进来,她才有如脱身般松口气,站起来步向秦跃:“秦大哥,你见到我哥了吗?”
“是不对劲。”秦跃下一句忍着没说出口:不像活人。
杨斯大概率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附身,变成那副模样,还不如干脆了当死了好,秦跃心想,他要是变成那样,就让沈烟一剑把他杀了算了。
那副模样,活着的人见了更伤心。
秦跃叹气。
沈烟烦躁,他什么都不记得,还是得问谢允:“所以杨文业和你到底什么关系,她认识你,你骗了她,你做了什么。”
秦跃在沈烟身边坐下,和他一样满肚子疑惑,等着谢允解答。
谢允眯起眼睛,视线在他们两人间来回逡巡,忽然得寸一尺:“过来让我亲一下就告诉你。”
秦跃站起身,谢允仰头:“嗯?”
秦跃按住她的肩膀,在她侧脸碰了一下:“好了你可以说了。”
谢允:“…………”
沈烟当场炸毛:“秦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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