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是谁？”秦跃第一反应：“要带走雅子的那个人？！”
沈烟蹲在原地，愣住了似的，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右手，那手糊满了暗红的血液，外加一些脂肪和肠道分泌物，不受控制地痉挛。
秦跃眼皮狂跳，预感不太妙，比起蛇珠，他选择了优先关心沈烟的情况，“你怎么了？”秦跃蹲回他身边，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擦手。
沈烟轻声喃喃：“太阳。”
秦跃懵逼：“啊？？？”
“……”沈烟深呼吸：“没事，先找到她吧。”
“刚才抢走蛇珠的人？”
“嗯。”
秦跃帮他擦干净手，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亮一瞧，他指尖发黑，皮肉像被灼烧过，好像是刚才那颗蛇珠造成的。
“那颗蛇珠，有问题？”秦跃震惊，握了握他的手：“疼吗？”
“还行。”沈烟皱着眉头，把手抽回来，若有所思道：“尽快找到这个人。”
秦跃稍加思索：“你刚才只是碰了一下这颗蛇珠，手就灼伤了。我刚才看到，那人是徒手捡起来揣走的。”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想到了同一个办法：“找手灼伤的人。”
秦跃分析道：“入夜之后，置屋周围就有男众看守，为了防止女孩子逃走，所以看管非常森严，既然那个人能一直守在这后院里，盯着咱们一举一动，趁机带走蛇珠，就说明…是这院子里的人。”
沈烟撑着膝盖站起来，英雄所见略同：“是个女人。”
清水在置屋连接后院的楼梯口等他们，她打着煤油灯，有些害怕，时不时左顾右盼，紧张地望向院子里，秦跃朝她招手，清水惊喜地站起来：“阿部大人！”
“雅子的尸体直接火化，越快越好。”秦跃按照沈烟的吩咐告诉清水。
清水犹豫，略显为难：“可是阿部大人，按照规矩，应该寄信给雅子小姐的父母，由家人来处置，人死后，家人要带她们回去的。”
“都什么时候还穷讲究这些，不想事情闹大，越快烧了越好。”秦跃不打算和她解释太多，干脆板起脸威胁：“要是处理不好，这里的人都得死。”
清水怔怔地吓住了，她显然是个胆小的姑娘，哆哆嗦嗦连声应下：“是，是，阿部大人，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她提着煤油灯转身跑回置屋，因为焦急害怕，上台阶时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秦跃叫住她：“等等，我们一起去见伊藤太太。”
伊藤夫人睡不着，在主屋里和一个男人聊天，清水踩着小碎步靠近，在门外轻声提醒：“母亲大人，阿部大人和阴阳师大人回来了。”
伊藤夫人对面的中年男性穿了一身军装，人中蓄了小胡子，典型的昭和军人打扮。
他的地位明显很高，伊藤夫人为他倒了酒，他说：“你请了阴阳师？”
“是啊，”伊藤太太浅笑，露出一丝愁态：“千代，榎木间老板，现在又是雅子…因为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很多恩客们都不到我们这里来了，明明我们这里的小姐是最优雅得体的。”
中年男嗓音低沉雄厚，不怒自威：“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安分，我听说他们中经常有人到你这里来。”
伊藤说：“都是些惜命的穷小子，出事后就很少来了，大家都畏惧蛇仙。”
清水再次提醒：“母亲大人。”
伊藤看着中年男，中年男冷笑，站起来：“伊藤夫人，那么我先告辞了。”
“田中将军，欢迎您下次再来，我一定让爱子招待您。”伊藤也起身送客。
田中听完，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京都町的花魁声名在望，陪我这样的粗人实在委屈她了，倒是天皇大人有意请她进宫陪伴良子皇后。”
伊藤低头，客气地笑道：“那是爱子的荣幸。”
田中拉开门，瞥了眼清水身后的秦跃和沈烟，视线落在沈烟脸上，忽地一顿，回头望向伊藤：“你有这样的美人，为什么爱子成了花魁？”
“……”伊藤苦笑：“田中先生，他只是个乡下来的阴阳师，而且他是男人。”
“男人也一样。”田中怕她忘本，提醒道：“等大事成功后，我们国家的姑娘就可以南下去赚更多的钱了，伊藤，为了我们共同的宏愿，请不要忘记这份叮嘱。”
“…是的，田中先生。”伊藤略显紧张。
田中盯着沈烟，半晌，拂袖而去。
伊藤松口气，清水腿都吓软了，趴在地上，额头顿地。
田中走后，伊藤不悦地望向秦跃和沈烟，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先生，如果你只想让你的朋友安分地做一名阴阳师，就请不要带着他这张脸在我们这样的地方到处闲逛。”
秦跃明白她的意思，庆幸于伊藤没想让沈烟干回“老本行”，他感谢道：“谢谢您的体谅，夫人，我记住这一点了。”
清水抬头说：“母亲大人，阿部大人和阴阳师大人建议我们立刻烧掉雅子小姐的身体。”
伊藤不太赞同：“可我刚命人向雅子家里寄信了。”
她望向沈烟：“不可以通融吗？”
沈烟没说话，沉默不语，秦跃打圆场道：“阴阳师的意思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对劲了，如果不尽快烧掉，这里所有人都有性命危险。”
“……”伊藤沉思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下来：“好吧，这位小姐没有落叶归根的命。”
秦跃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建议把置屋的女人召集起来，查验她们的手指。
伊藤也想尽快解决这件事，当即答应下来，把置屋年老和年轻的女人都召集在一楼的堂屋里，秦跃问：“所有人都到了吗？”
清水数来数去，紧张地揉搓双手，没有直接回答秦跃，而是先找到坐在帘幕后的伊藤：“母亲大人，爱子小姐…只有爱子小姐，没有在这里。”
伊藤联想到不太愉快的事，疲惫地摆手：“让阿部和那个阴阳师先查验其他女孩吧。”
“可是爱子小姐…”清水犹豫再三，小声嘀咕：“她已经很多天不出门了。”
“小姐，那与你无关。”伊藤语气加重。
清水一哆嗦，躬身退下，回禀秦跃：“阿部大人，除了爱子小姐，大家都在这里了。”
“爱子？”秦跃条件反射：“皆川爱子？”
清水愣住：“不，小原爱子。”
“……”叫爱子的女孩很多，也许只是同名而已。秦跃转念一想，花魁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他没说什么：“那我们先检查这些女孩。”
沈烟让她们摊开双手，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秦跃还在挨个查看，沈烟已经找完了：“没有。”
秦跃纳闷，问清水：“仆人们也在这里了吗？”
屋子里乌泱泱地，挤了三四十个女孩，大家的表情都很不安，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低声说话，时不时有人偷眼打量沈烟，议论纷纷。
“都在这里。”清水回答：“阿部大人，除了爱子小姐。”
“爱子在置屋吗？”
“在的，她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在准备下个月的花魁游街。”
“我们可以见她吗？”
清水犹豫：“我想这一点，需要请问母亲大人。”
伊藤同意了，亲自带他们去爱子住的房间，她没有敲门，直接拉开房门：“小姐，伸出你的双手。”
爱子背对他们跪坐在梳妆镜前，两只手紧紧拢在和服袖子里。
秦跃与沈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从对方眼中看出答案，就是她。
伊藤厉声呵斥：“小姐！”
小原爱子转身，就着跪地的姿势朝伊藤跪下去，脑袋磕地，咚咚地敲了两声，害怕得发抖：“母亲，我烫伤了手，抱歉。”
她抬起头，哀求乞怜，望向伊藤。
她抬头时，秦跃心脏猛跳，分明是和皆川爱子一模一样的长相！
秦跃忍不住上前，脱口而出：“Alina？”
小原爱子愣住，视线茫然地转到他身上，她跪坐起身，双手笼进袖口，在男人面前，京都町的花魁总是维持着体面和优雅：“阿部先生？你在叫什么？”
“……”秦跃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她不是皆川爱子。
“没什么。”秦跃再进一步：“爱子小姐，我的朋友是阴阳师，我们能看看你的手吗？”
小原爱子微蹙眉心，目光迟疑地投向沈烟，她两只手笼得更紧，沉默着，一言不发。
伊藤干脆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出来，抖动她的手腕：“小姐，你和那个年轻军官见过面后，就茶不思饭不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小原咬紧下唇，有男人在场，她强忍着喊叫和求饶，神情十分坚强。
拉扯间，她的右手掉出袖口，沈烟一步上前，在她收回前，一脚踩中她的手腕。
猝不及防，小原爱子因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惊叫：“啊！”
她五指摊开，五根指头全都烧焦了，指骨都露了出来。
“天呐——”伊藤失态地退后，捂住了嘴巴：“这是什么？”
“蛇珠，不止是蛇珠，对吗？”沈烟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把它放在哪里了？”质问时，他踩着爱子的手腕，脚尖轻轻下碾。
这家伙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爱子被精心地教养大，从未受过这样粗鲁的对待，当即失声痛呼起来，她因为痛苦而落下眼泪，因为没化妆，脸色更加苍白，十分地我见犹怜。
秦跃拉了拉沈烟：“师父，到底是个女人。”
“雅子也是女人。”沈烟头也不回，冷酷地回应。”
秦跃沉默，叹了口气：“爱子小姐，因为这枚珠子，千代和雅子都死于非命，您难道想重蹈覆辙吗？您拿走它，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
爱子失声痛哭，朝着伊藤的方向再次磕头：“对不起母亲大人。”
伊藤脸色骤变：“难道，是为了那个男人？”
爱子哭泣辩解：“母亲，不止是为了他，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是为了我们的国家！”
秦跃和沈烟面面相觑，沈烟松开她：“你最好老实交代。”
爱子实在怕了这个面若娇花心如蛇蝎的阴阳师，她把烧焦的右手再次笼回袖子里，充满畏惧地说：“斋藤告诉我…他告诉我，他们是为了创造更美好的世界。”
事情暴露，小原爱子不得不一五一十地交代。
斋藤是一名年轻军官，出身于贫民家庭，是皇道派的一员。
在当时的日本政坛上，皇道派和统制派斗争激烈，皇道派主张北上对抗沙俄，统制派主张南下攻打中国和东南亚，皇道派以出生贫寒的年轻人为主，统制派中传统权贵相对较多。
伊藤叹气：“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小姐，斋藤这帮年轻人杀了永田铁山将军，天皇对他们非常不满。”
“可他们也是为了天皇陛下！”小原爱子激烈地抗争：“母亲大人，我知道您常常和田中将军见面，可是这些人挑起战争欺压贫民百姓，他们的所作所为会让天皇陛下蒙羞！”
“……”伊藤愤怒地盯着她。
秦跃和沈烟冷眼旁观，现在秦跃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了，他骤然间意识到，像爱子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也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参与战争和侵略。
他们从来都是敌非友，现在是1935年，而后年…七七事变。
秦跃咬牙，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姐，”伊藤不妨把话说得直白些：“你就是个卖身的，没有恩客，你连生存下去都很艰难。你卖身的钱会给政府缴纳一半的税负，然后他们用这些钱购买武器，杀死其他国家的平民百姓，你知道他们在满洲杀了多少人吗？小姐，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爱子坐起来：“母亲大人，你劝我，是因为你也出身于满洲吗？那不是我们国家的人，我为什么要怜惜他们？！斋藤他们需要这枚蛇仙珠，只有这样，才能让天皇陛下…相信，他们才是对的。”
秦跃忍无可忍：“别在那里开口满洲闭口满洲，那叫东北，东三省。”
伊藤深呼吸，爱子望向秦跃，倨傲地抬起下巴：“我们英勇的官兵已经占领了那里，我们叫满洲，那里就是我们的满洲！”
沈烟一直沉默，直到爱子疯狂叫嚣，他拔出弓箭，只一转眼，便刺穿了她烧焦的右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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