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可能是因为极端的愤怒与激动，像沈烟这样天塌了都冷静无比的人，竟然眼尾微红，凭添了一丝委屈。
秦跃比沈烟还要震怒，喋喋不休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恨，”沈烟很快地收敛情绪，目光冷峻，“谢允恨我。”
秦跃拉了他一把，沈烟猝不及防栽下去，被秦跃抱住，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像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如果能尝出味道，必然又酸又涩，难以下咽。
从徐勉的爱，到谢允的恨，都以伤害沈烟告终。是否凡人对于神明的期盼，在无法得到结果后，都会化为复仇的恶毒，将无心无情的神明推下悬崖？
是沈烟罪有应得，还是他的前世，都太偏执？
沈烟沉默，到底没有推开秦跃，他浑身僵硬，任由秦跃的双臂将他桎梏在对方怀里，直到秦跃嗓音沙哑地开口：“我永远都不会…”
沈烟抬头望向他，秦跃捂住他的眼睛，隔着手背亲吻，这样沈烟也看不见，他低声许诺：“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良久，沈烟冷冰冰道：“话别说得太满，废物。”
“……”秦跃那点感动全没了，当场放开沈烟，麻溜地从被褥里爬起来，保持微笑：“爱信不信。”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沈烟也没拿他怎么样，顶多扇了他一耳光。
假如沈烟的神力还在，恐怕就要像上回那样让他头疼欲裂，真·头疼欲裂。
爱子喝下沈烟给她的符水后，腹部不再有强烈的灼烧感，她右手是彻底烧废了，弹不了三味线，生活极其不方便，就连写给斋藤的书信，都由清水代劳。
京都町难得安分，不再出现蛇仙伤人之事。
这期间，秦跃四处打听蛇仙这一称呼的来历，没人能说清楚，似乎从榎木间老板身死开始，人们就说京都町来了蛇仙。
为了得到沈烟的救助，作为交换，爱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事。
榎木间老板和斋藤二人认识，榎木间老板继承了祖上的棉纺事业，前些年来回南洋与东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爱子将右手藏在袖子里，慢吞吞地说：“我偶然听斋藤提起过，蛇珠其实是河野先生从南洋带回来的。”
河野就是榎木间老板。
秦跃纳闷：“但是我怎么听说，一开始见到蛇仙的，是千代。”
爱子嗤笑，摇了摇头：“见达子仪式前，河野先生就是千代的旦那了，两人私底下勾连，千代还以为母亲不知道呢。”
秦跃与沈烟对视一眼，“但伊藤夫人没有追究这件事。”
“是的，”爱子高傲地坐正道，“只要见达子仪式当天，榎木间老板顺利地拍下千代就行了，然而…”
“出了意外？”秦跃追问。
爱子哈哈大笑，她烟瘾犯了，从铜镜下的抽屉里取出烟枪，左手不利落地点燃，深深浅浅地吸烟。
“是的先生，即便只是个男众，您也应该听说过，千代在这一片小有名气，毕竟她才十二岁的时候，就会勾引这里的男众为她行方便了。”爱子不无轻蔑地评价：“小贱人。”
女人们的恩怨，秦跃不参与，他只关心后来的事：“你说的意外，是不是，榎木间老板没有顺利拍下千代？”
爱子吐出一转烟圈：“是的先生，你真聪明，慕名而来的大人出了高价，榎木间老板不肯多付一分钱。”
“然后呢？”
爱子耸肩：“然后见达子仪式当晚，千代就失踪了，三天后她再次回来，亲口说自己已经是蛇仙大人的女人了。”
“那三天她去了哪里？”秦跃喃喃低语。
沈烟平静无澜地揭露：“榎木间老板。”
爱子望向他，目光里多了一分敬重，她转动手里的烟枪，斜歪歪地跪坐着，柔弱无骨道：“阴阳师大人，您真厉害。”
秦跃再笨，也能捋出前因后果了：“榎木间老板没钱买下千代，就带着千代私奔，但他其实不是真的需要千代，而是将她带回去，试验蛇珠的作用。所谓的蛇仙大人，也只是榎木间老板欺骗千代所编造出来的谎言！”
“不，”爱子摇头，“蛇仙大人的确存在，榎木间老板并非做试验，据说蛇仙宝物只能在女人身体里存在，所以榎木间老板让千代饮下蛇珠，是为了带千代去面见天皇。”
“……”秦跃说：“斋藤也是这么骗你的吧。”
爱子恼羞成怒：“他爱我！他不会骗我！”
行行行恋爱脑，秦跃不纠结这个：“总之，千代死了，榎木间老板也死了。”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献身精神！”爱子大声争辩：“千代还不够爱她的旦那，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而榎木间老板，欺骗斋藤，将蛇仙宝物据为己有，他也是个骗子，所以蛇仙大人惩罚了他们。”
“那雅子呢？雅子怎么死的？”秦跃指了指自己的颈窝：“她这里有蛇咬伤的痕迹。”
爱子放下烟枪，充分展现了她的心狠手辣：“因为她偷了我的东西，她该死。”
沈烟说：“犬屋里那条蛇，是你的。”
秦跃震惊：“有蛇！？”
“我掉进来的那个地方，”沈烟说，“那天晚上，有条蛇爬出去了。”
秦跃懵逼，三秒后，他骤然反应过来：“根本不是蛇仙杀了雅子，而是你在她的屋里放了毒蛇！”
爱子竖起食指，轻轻抵在唇前，笑容残忍：“先生，没有证据的话，请不要胡言乱语。
秦跃毛骨悚然，这女人长得漂亮，心怎么这么恶毒，他齿寒道：“你就不怕伊藤夫人知道。”
“我很感激母亲大人，”爱子可惜道，“但是，将来我会成为天皇的座上宾，即便是母亲大人，也不能随意责罚被蛇仙选中的人吧。”
秦跃对恋爱脑无力吐槽：“这也是斋藤告诉你的？”
爱子挑眉，沉默便是默认。
秦跃小声腹诽：“这得吃了多少洗脑包。”
爱子一片赤诚地望向沈烟：“阴阳师大人，您和您的朋友，还有想知道的吗？”
她配合他们交代这些事，只是为了得到沈烟的救助，这恋爱脑算盘打得精明着呢。
沈烟看秦跃，秦跃说：“没有了，我们只想尽快见到斋藤。”
爱子垂眸浅笑：“您放心，蛇仙宝物还在我这里，他一定会很快赶过来的。”说着，她目光里充满温情，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两人离开爱子的房间，沈烟忽然道：“她的脉象，是怀孕了。”
秦跃目瞪口呆：“斋藤的？”
沈烟想了想：“应该是。”
“啧。”秦跃再次感叹，疯狂的恋爱脑真可怕。
这天晚上，伊藤夫人邀请两人共进晚餐，请他们帮忙解决爱子这件事，然后，伊藤夫人又提出另一个建议。
“下个月的花车巡游对京都町艺伎馆非常重要，但爱子已经不能去了，她的右手无法痊愈，可否请这位阴阳师大人代为帮忙。”伊藤说得很客气。
秦跃却像被踩到尾巴：“那怎么行！我朋友他做不来这些，而且还会有老男人摸他的手，不行不行！”
伊藤客客气气地说：“报酬会非常丰富。”
秦跃一口回绝：“那也不行！”
伊藤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阿部，还是问问你这位朋友，他本人的意见吧。”
秦跃扭头，眼巴巴地瞅着沈烟，沈烟面无表情：“他说不去，就不去。”
伊藤倒也没有特别可惜，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意味深长道：“既然二位如此心有灵犀，我也不好强求了。”
这事儿看似就这么翻了篇。
次月初，斋藤从东北回到京都，他的第一站就直奔京都町艺伎馆。
这天晚上京都町歇业，伊藤夫人看重沈烟，所以特意帮了他们忙，请他们到装潢最雅致的茶屋见面。
伊藤亲自招待他们：“听说斋藤先生在东北英勇杀敌，立了大功，招待为国有功的人，是我们这些小民的荣幸，不是吗？”
斋藤年轻，长得还行，身材适中，放在人堆里属于能出挑那种，但在秦跃这种真·高大威猛·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模特身材跟前，多少显得有些弱鸡了。
所以斋藤看秦跃第一眼就不爽，出于某种微妙的雄竞心理，他让秦跃必须走在所有人最后：“这是男众的职责。”
与之相对的是，他从进门开始，就想对沈烟动手动脚，幸好伊藤有意无意拦在他们中间。
沈烟悄无声息落到最后，和秦跃一前一后进了茶屋。
进去之后，爱子已经在给几人斟倒清酒了。
当然，她的右手还是不方便，只能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用左手倒酒，这使她的动作没有从前那样优雅了。
斋藤落座后，依然左顾右盼，直到发现沈烟也进来，他才正襟危坐起身，举手殷勤地招呼道：“阴阳师，请到这边来详谈，我听说是你治好了爱子，我非常感谢您。”
爱子被提及，满面娇怯，羞赧地横了他一眼：“我不要紧的，斋藤先生。”
斋藤没理她，压根没注意她在说话。
秦跃不爽，拉住沈烟，不满地嘀咕：“别理他。”
沈烟反倒平静：“没事。”他去斋藤旁边的榻榻米上坐下了。
爱子反而坐在斋藤对面，与秦跃这个“男众”并排。
可能是为了雄竞，也可能是为了在美人面前彰显自己有多么英勇，斋藤不急着进入正题，反而大侃特侃在东三省杀了多少人。
“我们在那里和□□人打仗，他们简直不堪一击。”斋藤冲沈烟说话，唾沫星子横飞，听得秦跃频频皱眉，沈烟全程面无表情。
斋藤越说越激动，他甚至将异国平民的惨状作作为自己的战功来炫耀，他的描述也越来越暴力和血腥。
“我们在那里建了实验室，”斋藤大放厥词，“把怀孕的女人放在石床上，然后趁她还活着的时候，剖开她的肚子，取出里面尚未发育成形的婴儿，那女人明明快要死了，竟然能挣脱医生，抢那丑陋的婴孩。”
“哦对了，现在是冬天，非常适合对那些马路大们做冬天才能进行的实验。比如让他们**上身站在空地上，用冷水浇灌他们的双手，你知道那里有多冷吗，他们的双手会瞬间凝结成冰！”斋藤激动又夸张地说：“冷水在他们手上凝结成冰块。”
爱子憧憬地仰望他，就像在看待什么为国争光的偶像。
而沈烟沉默无声，秦跃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伊藤把酒壶放下，脸色很难看，试图提醒他：“先生，这是虐待。”
斋藤充耳不闻，他举起双手炫耀，因为激动而面容扭曲：“然后我们的士兵将马路大带回来，用热水浇灌，多么神奇，他们的皮肤会瞬间溃烂脱落，很轻易就扒了下来！”
爱子阻止了试图打断的伊藤：“母亲大人，这是为了医学事业必须做的牺牲。”
“是的，小姐，是的，我们还有了非常重要的发现，阴阳师，你知道吗，人体的含水量在70%左右。”
“这是怎么做到的？”只有爱子和他一问一答。
斋藤终于将他骄傲的目光投向了憧憬他的爱子，他说：“真是绝妙的办法。军医将马路大捆在柴火上烘烤，直到他们彻底干瘪，没有一点水份，与他烘烤前的重量相减，就得到了水份的含量。”
沈烟的呼吸有些滞涩，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剑到底跑哪去了。
斋藤发现了他在走神，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他拍了拍腰间常备的武士刀，大声说道：“但贱民始终是贱民，只配用来做马路大。我干过那里的女人，有很多个，还有八大胡同来的男人，涂脂抹粉，但是他们都不如我们国家的人。”
斋藤盯着沈烟，意有所指，垂涎三尺：“阴阳师，我希望你为我们这些军人感到骄傲——”
话音未落，武士刀当胸穿过，斋藤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最先感到胸口的刺痛，然后低下头，黑色的血液沿刀刃流淌而出。
在他回头怒吼凶手前，死亡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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