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晶体壁外,那双布满血丝、锐利如刀锋的眼睛,穿透了朦胧的折射光线和粘稠的能量液,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定着他。呼吸面罩下传来的沙哑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终于……醒了?”
苏栖的心脏在冰冷的液体包裹中,猛地一缩,随即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麻痹的胸腔,带来窒息般的闷痛。扳手!是扳手!
巨大的、混杂着劫后余生、无尽疑问和无法言喻恐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苏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他想张嘴呼喊,冰冷的液体却呛入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身体在禁锢中徒劳地挣扎,牵动每一寸肌肉都传来被掏空般的剧痛和虚弱。
“别动!”扳手的声音透过晶体壁,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沉重。他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掌重重按在晶体壁外侧,仿佛隔着冰冷的屏障也能传递一丝力量。“你……现在就是个刚拼好的破罐子,再折腾就真碎了。”
苏栖被迫停止了挣扎,只能急促地喘息,冰冷的液体随着呼吸在口鼻间进出,每一次都带来火烧般的刺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扳手,里面充满了急切的询问: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凌熠呢?!
扳手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焦灼。他沉默了几秒,呼吸面罩下传来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吸气声。他微微侧过身,让开了些许空间,示意苏栖透过晶体壁看向外面。
苏栖艰难地转动眼珠。
视野所及,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金属空间。穹顶高耸,隐没在厚厚的灰白色尘埃和昏暗之中,只有极高处几盏应急灯如同垂死星辰般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同样灰白的尘埃,如同巨兽的骨灰。远处,巨大的、扭曲断裂的金属结构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狰狞地刺破尘埃,其上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冷凝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机油、尘埃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亿万年前战场的……死寂与苍凉。
这里……像是一座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巨大星舰的……核心残骸?
“我们……在凯勒准备的‘安全屋’坐标点更深层。”扳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沙哑而疲惫,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硬挤出来的。“确切地说……是在他藏起来的那点‘方舟’遗产的……核心残骸里。外面……是潘多拉星门遗址边缘的……绝对死域。‘母亲’的湮灭白光……把一切都抹平了。”
潘多拉星门……抹平了?苏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最后的画面——吞噬一切的惨白光芒,凌熠那在能量风暴中湮灭的身影……
“凌熠……?”一个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的音节,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艰难地从苏栖被液体浸泡的唇间挤出。这是他醒来后发出的第一个完整的词。
扳手按在晶体壁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呼吸面罩下,他深陷的眼窝里,那抹沉重的悲伤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他沉默了。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更冰冷,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苏栖的心上。
“他……”扳手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每一个字都沾着血。“……留下了两样东西。”
扳手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按在晶体壁上的手——那只焦黑、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此刻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他摊开手掌。
掌心,静静地躺着两样物品。
第一件,是一枚……芯片。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哑光黑色。表面蚀刻着无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如同星图般玄奥的微米级纹路。纹路的中心,镶嵌着一粒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恒定幽蓝光芒的晶体颗粒——正是之前在那个洞穴深处,凯勒留下的坐标芯片!此刻,这枚芯片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焦痕和裂纹,边缘甚至有些熔融的痕迹,显然经历了恐怖的摧残,但核心那点幽蓝光芒依旧顽强地亮着,如同风中残烛。
第二件……是一小块……“碎片”。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冰冷的暗银色。边缘极其不规则,像是从某个更大的结构上硬生生撕裂下来的。碎片表面,覆盖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能量纹路!那光芒……与之前苏栖腹部的“核心”光芒……同源!却更加内敛,更加……冰冷!仿佛剥离了所有杂质和情绪,只剩下最纯粹的……冰冷的“存在”本身!
“芯片……是凯勒留下的坐标锚点。最后关头……是它把我们最后一点信息……拉进了这个深层残骸的夹缝里。”扳手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死死盯住掌心那块冰冷的暗银色碎片。“至于这个……是他……最后从那鬼东西里……硬生生撕下来的‘残渣’。”
苏栖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块散发着冰冷幽蓝微光的暗银色碎片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极致恐惧、恶心和某种冰冷共鸣的战栗,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碎片……在“看”他!带着一种冰冷的、纯粹的“观察”感!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
“核……心……?”苏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核心?”扳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讽刺和一种洞悉了终极恐怖的冰冷。“不。它已经不是‘核心’了。它现在是……‘墓碑’。”
“墓碑?”苏栖茫然地重复,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扳手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抬起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晶体壁,死死地、如同审判般……盯向苏栖被粘稠液体包裹的腹部!
苏栖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隔着朦胧的液体和破烂的衣物,他腹部的皮肤……一片平坦。
没有狰狞的裂口。
没有嫩粉色的诡异新生皮肤。
更没有……那个搏动的、散发着冰冷幽蓝光芒的……圆形凸起!
那里……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苏栖猛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动作因为麻痹而显得僵硬笨拙!
触手所及,是冰冷、光滑、带着正常人类体温和弹性的……皮肤!没有伤口!没有疤痕!甚至连之前维生舱留下的旧痕都消失不见!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一个撕裂他生命、吞噬他灵魂的恐怖寄生物!
“它……它不见了?!”苏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尖锐变调。消失的不仅仅是那个物理的凸起,还有那种如影随形的、冰冷的吸吮感和被窥视感!仿佛一直压在他灵魂上的那座冰山……凭空蒸发了?!
“不见了?”扳手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不。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再次落回自己掌心那块冰冷的暗银色碎片上,然后缓缓抬起,重新死死锁住苏栖茫然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苏栖的灵魂上:
“凌熠……用他自己最后的存在……作为熔炉和刻刀……”
“把那个该死的‘核心’……连同它里面属于‘母亲’的意志烙印……”
“……一起烧成了灰!”
“只留下这点……剥离了所有污染和指令的、纯粹的‘钥匙’本源碎片!”
“然后……”
扳手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呼吸面罩下的气息变得异常粗重,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悲痛、决绝和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
“……他用最后的力量……”
“……把这‘碎片’……”
“……连同他自己的灵魂烙印……”
“……一起……”
“……塞进了你这里!”
扳手的手指,隔着冰冷的晶体壁,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地……点在了苏栖那平坦、光滑、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的……小腹正中心!
轰——!!!
苏栖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扳手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钎,狠狠刺入他的意识!
凌熠……烧毁了“核心”?
把剥离的“碎片”……
连同他自己的灵魂烙印……
塞进了……我的身体?!
“不……不可能……”苏栖失神地喃喃,下意识地再次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触感依旧是光滑的皮肤,温热的体温。没有任何异物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平静得……如同死水。
“感觉不到,对吧?”扳手的声音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冰冷。“它不再是那个贪婪的寄生物了。它被凌熠强行‘格式化’了,剥离了‘母亲’的意志,只剩下最纯粹的‘钥匙’的物质基础。而凌熠……他最后的烙印,成了束缚这‘碎片’的……‘锁’,也成了连接你和它的……‘桥’。”
他摊开掌心,那块冰冷的暗银色碎片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幽蓝光芒。
“现在,它就在这里。”扳手指了指碎片,又隔着晶体壁,重重地点在苏栖的腹部。“也在你身体里。它不再是你的敌人。它现在是……”
扳手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宣读着某种沉重的命运契约:
“……你的一部分。”
“一把……需要你来掌控的……‘钥匙’。”
“也是凌熠……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墓碑’。”
苏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液体的冰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大冲击和无法承受的悲伤!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又看向扳手掌心那块冰冷的碎片。凌熠……那个用后背为他抵挡燃烧巨石的身影,那个在维生舱外嘶吼的身影,那个在深渊边缘燃烧自己将他唤醒的身影……他最后的存在,竟然化作了……他体内的一把“钥匙”?一块“墓碑”?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能量抑制液,无法抑制地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在粘稠的幽蓝液体里晕开浑浊的痕迹。
“哭吧。”扳手的声音透过晶体壁传来,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哭完了……我们还有最后一步要走。”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厚重的尘埃和昏暗的穹顶红光,望向这片巨大星舰残骸的深处,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锋。
“凯勒的计划……凌熠用命铺的路……”
“……该到终点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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