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异端
李月息踩着傀儡黏腻的腐血残肢踏入幻境时，无边无垠的液态镜面忽然收缩成一条向前不断延伸的狭长甬道。
被锁鬼链绞碎的傀儡躯干和如内脏肠子般外淌的朱红符条堆积在甬道中，神态各异的头颅交错排列在两侧的墙面，四肢则攀着踩着头颅朝高处爬，指头抠进顶端的液态镜面中，如同一条条绸带挂起。
李月息侧头避开掉落的一只手臂，傀儡的肢体碎块几乎将甬道塞满。她思考着，是否让冥火直接将这座由液态镜面和血肉躯体构筑的寝宫烧穿。
她不确定，那个编号为201023的阶段性成功实验体会不会直接被冥火烤成焦炭烧死。
校长办公室里的成千上万份加密文件里，有几份比较特殊。
入学那日就来挑衅约架的没脑小子就是其中之一。
虽说他来自异界的魂魄被捉捕后与鬼界黄泉的恶鬼身躯和怨鬼手臂强行缝合，再一起塞入了人类的克隆身躯里，又意外地吸收了鬼气封印的黑符咒和魔印里磅礴的魔息，轻易恐怕死不了。
但这不意味着他能扛得住冥火针对灵魂的炙烤。
此间世界的主宰正蜷缩在棱镜映照出的暖床上，镜面傀儡正在孕育分娩新一批的诡物。
它盘腿坐在傀儡支离破碎的肉块间，哄劝着怀里鲜血淋漓的肉团，苍白僵硬的指尖梳理擦拭肉团表面的镜面鳞片。
坠入这方幻境时，李月息对镜面傀儡发起了迅疾的攻击，重伤的它不得不遁入幻境，选择以“重新分娩自己”的方法造出全新的无伤躯身，获得重生。
它嶙峋的八棱柱脊骨穿透如镜面般的透明皮肤，镜面的体表折射出李月息脚下跳动的冥火。
四周流动的液态镜面随李月息的脚步荡开圈圈涟漪，她像是被含括在一个巨大的茧囊中，除去倒映着无尽空虚的镜面，就是在涟漪中扭曲的自己。
锁鬼链以迅雷之势贯穿镜面傀儡的头颅。
只见扁平光滑的镜面开裂，镜面傀儡颅骨碎裂清脆如玻璃崩裂，空洞的眼眶中落出水银状的液体。
它怀中的肉团骤然震悚，张开长有锯齿的口器，爆发出尖利的啼哭声。
液态镜面瞬间沸腾，累堆在表面的傀儡残肢在震荡中纷扬，又扑簌簌地落下。
冥火迅速朝镜面幻境的深处蔓延，却只能够附着在如同镜面的液态体上，将整条甬道烧灼出重影。
镜中的另一面是与冥火同样腾腾燃烧的幽蓝火焰。
“嘻——”
镜面傀儡缓缓站起，牵动了嵌入它头颅中的锁鬼链，被洞穿的豁口涌出镜面的增生体，发出一声尤为不屑的嘲弄。
李月息又听懂了。
它沾满傀儡脓血的掌心轻轻地拍着那团血肉模糊的诡物。在它的拍哄下，那团诡物更为卖力地哭啸，震得液态镜面波涛叠起。
每条悬挂在顶部的手臂剧烈晃动，紧握成拳的手掌齐齐摊开，吐出一颗颗透明的镜卵，在落地的一刹那爆裂炸开来。
冥火立即萦绕着李月息的身周暴燃，将飞溅而来的腥血脏肉瞬间蒸腾焚尽。
漫天飞溅的血水肉沫中，镜面傀儡在锁鬼链的锁定下融化成一滩液体。
液态的镜面轻柔地托举、包裹着它亲爱的独子，一同融合进这片以破除蒙蔽、映照真实为规则的镜面世界。
主宰决然离去，镜面甬道开始坍缩。
液态镜面如退潮般，裹挟着稀烂的血肉从顶部和两侧剥离，露出斑驳的混凝土墙面，粗细混杂的电缆密密匝匝地缠绕着嵌在墙中的巨大钢架。
月光透过廊道尽头的巨大彩绘玻璃洒在走廊间，被液态镜面覆盖的廊柱露出残破的本貌。
锁鬼链丧气地垂落在地，尾端的倒钩戳刺着早已失去弹性的肉块，自暴自弃地拿仅存的几块傀儡肢体泄愤。
李月息朝那扇巨大的玻璃窗望了一眼，瞧见了一轮硕大的明月。
这不是她所经历或拥有过的真实。
李月息必须打碎这一层镜面的锚点，才有可能突破镜面幻境。
镜面世界的锚点，相当于一座阵法的阵眼。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暴力破境，但这样她就只能得到一具碎裂的镜面傀儡。
可能还要外加一个被撕裂的实验体，然后被卷入更大的麻烦。
李月息倒无所谓麻烦，但她难得对那具镜面傀儡有些兴趣。
懂得收敛锋芒融入傀儡群，披着长甲傀儡的外皮隐藏，利用肌肉傀儡的体型优势和视觉盲区，无须命令自主判断形势发动袭击。
与其他傀儡遵从原始战斗本能不同，这只镜面傀儡不仅是难得地保留了清醒的自我意识，还具有一定独立观察力、判断力和统率力。
它独有的智慧、强悍的学习模仿天赋和自身诞生时便拥有的、不同于普通镜面傀儡的能力，为它掌握的相关能力开拓出了无限新的可能，更是将对现实真相的映照运用得淋漓尽致。
甚至还产生了看谁都不服的怪脾性。
这些不同于寻常的古怪，足以令它被认定为珍惜的“异端种”。
在李月息看来，实验体201023不过是个异界用于满足某些无端幻想，敷衍了事的半成品。
大胆，新奇，但没必要。
这座庞大的实验基地最成功的杰作，应当是这只在诞生之处就了解自身价值，对自身处境和情况迅速作出正确判断，并实施切实可行的计划，隐藏实力、瞒骗众人的异端镜面傀儡。
镜面的幻境通常是根据被吞噬者大脑中所储存的浅层或深层内容映照构建而成的。
镜面傀儡有个很不错的怪癖，它厌恶一切不可捕捉之物，痛恨一切欺骗和遮掩。
即便它自身掌控着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影，象征着不真、不实，镜面世界内映照出的幻境亦为虚假，但它却偏偏无法容忍以虚假再造一层虚假。
比如那从被晨雾笼罩的废墟里凭空浮出的近万具血肉傀儡，就是它潜藏在傀儡群间，依照真实映照出的、可控的存在。
除非是眼睛和大脑自主欺骗了被吞噬者，编造出的虚假令吞噬者信以为真，镜面世界内的幻境，通常映照的是真实的记忆，折射的是存在的过往。
虚幻的存在和伪假的蒙蔽不被允许在镜面世界被展现。
与其本身存在严重矛盾的独特“个性”，也是这只镜面傀儡可被称为“异端种”的最重要、最主要原因之一。
李月息屈指轻扣盘绕在身周震颤的锁鬼链，她将心性尚浅的锁鬼链安抚一番，直至这爱撒娇的鬼器温顺地盘踞回腰间。
幽蓝的冥火自她的脚下流泻而出，冥火燎过生了霉斑的两侧混凝土墙，迸溅出磷火般的火星，挂悬的壁灯次第燃起，在落满灰尘的廊道中投下扭曲的黑影。
无数道雕花的木门浮现在走廊的阴暗交界处，每一扇门上都镌刻着风化褪色的郁金香图案。
霉变的郁金香纹样边缘蜷曲，如同干涸的血迹。
李月息决定令冥火从门缝中钻进这些房间，一间间搜寻过去，将潜在的危险焚尽、捣毁，总能将那只镜面傀儡揪出。
她并指成诀，维持着清明的意识。冥火化作千万条细长的火蛇，跃跃欲试。
火舌噬咬门把的刹那，走廊中部的扇门后换来锈蚀的金属簧片弹开的摩擦声。
李月息循声看去，见实验体201023踉跄着撞开了离她不远的第七扇门走出，险些摔趴在地。
镜面幻境霎时泛起涟漪，待实验体站起，幻境随即震荡变幻，整条长廊道如同被打破的万花筒，无数斑斓的碎片炸开、重组。
眨眼间将李月息和实验体一并含括，进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
实验体201023记得，他刚刚赤足踩在月光和阴影交错的房间内，脚底传来细碎的刺痛，他捏着断折的两指，一点点地朝前挪动着。
硕大的月轮透过落地窗将地面切割成明暗两面的棋盘，每道遮挡着月光的阴影里都藏着细小的棱镜碎片，深深地扎进他脚底的皮肉。
那是无数具镜面傀儡流下的泪水和破碎的眼球。
每走一步，脚下都拖曳出蜿蜒的血痕。
疼痛感令他有了些活着的实感。
他难以相信，却不得不信，自己被蒙蔽双眼，被人为的操控意志，浑浑噩噩地在这座用日常和温情包装过的实验基地里长到成年。
就连在校内闯祸、惹事，和“同学”间的每一次打架斗殴，都是在利用他的特殊性，协助完成检验实验新成果的试用。
为了让麻木的克隆身躯拥有自我意识和鲜活的个性，他们为他绘写好了人生的剧本和蓝图，按照实验记录的重要节点，往他的海马体里塞进一段又一段不属于他的虚构记忆，拼凑出他看似完整圆满，实则充满矛盾和疑点的零碎前半生。
让他相信，他真的拥有温馨美满的家庭，疼爱他的父母，调皮可爱的弟妹。
让他相信，他曾经与同学无数次翻越学校的高墙，与所有学生一样拥有可以肆意挥洒，意气风发、明媚而灿烂的青春。
让他相信，他真的拥有人人羡艳的天赋和出身，遗传而来的异于常人的能力令他日后必能大有作为。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确信，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幸运的、活生生的“人”。
他撕下衬衫衣角，用碎布条捆绑固定住折断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剩余的三指扣住门框，支撑着震颤不止的身体，用身体撞开那扇沉重的门。
青年凹陷的面颊微微抽动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混着血肉烧灼的焦糊，又苦又涩。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奋力奔逃出那个房间之后又被转移到了另一个房间。
或者说，是另一间实验室。
安放在两侧的培养舱里的琥珀色药液在灰暗的月光下泛出诡异的荧光，一具身首分离的躯体漂浮在其中，被大片的阴翳遮挡。
他凑近去看，脖颈处的切口平整。
药液的浸炮延缓躯体的腐烂，躯干胸腹皮肤大面积脱落，露出肌群包裹的肋骨、坏死的絮状组织和腹腔内黏连的内脏肉团。
无头的躯干正缓缓地沉向舱底，苍老的头颅却漂浮在液面，花白的长发缠绕着组织碎屑，在药液中飘动舒展，褶皱被药液撑开，布满老年斑的面皮泡得肿胀溃烂。
培养舱内的药液忽而有了波动，那颗头颅猛然在液体中翻转，扭曲变形的面孔朝向他。
腐烂的眼睑难以包裹的浑浊眼球凸出眼眶，虹膜蒙着层乳白的翳膜，似乎在盯着他看。
这具身躯在放入药液前，就已经开始腐烂了。
他下意识就做出了这个没由来的判断。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并没有避开，反而贴得更近。
那一刻，他年轻的俊逸面容与他衰老的腐烂面庞在透明舱壁上重合。
那是他的“父亲”，他的本源处，他的造物主。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渴望触碰这具舱中的躯体。
完好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指尖微颤着伸向培养舱内。
“别碰。”冷厉的喝止随着冥火的热浪席卷而至。
幽蓝火焰燎过他即将触到舱壁的指尖，极端的高温激发生物惧火的本能，令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实验体201023。”
一些碎碎念[奶茶]：
冥火：听主人的，准备放火烧山！[墨镜]
锁鬼链：死火[白眼]，人界规矩，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实验体哥：别烧我啊[爆哭]我已经够可怜了[爆哭]
文中提到的一些涉及人体医学之类的知识和描写全是作者自己想象和瞎编的，如引起不适，在这里滑跪道歉啦[爆哭]非专业人士的扯淡，请勿深究，请勿当真！[化了]（鞠躬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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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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