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红鲤
在目睹墨瑞状似清醒般在废墟中捡拾起几朵残败蔷薇和几颗烂种,视若珍宝地藏在心口处,又如深陷癫狂般狠劲掐住自己的咽喉时,楚临便知大事不妙。
但他并没有撤离,没有逃跑,而是平静地望着墨瑞的发狂,轻柔地搂紧濒死的辛弈,在血红色袭来的那一瞬间,和他一起被那荡开的满天红瓣吞没。
青灰色的天际飘起殷艳的雨雪,楚临跪在纷扬的花瀑里,鲜红的潮水漫过他的半身,淹没了他们相拥的身影。
被卷进魔皇墨瑞的幻境前,楚临及时展开了周天星图护住了辛奕躯体的心脉要害,将他的迷混的意识暂存在阴佩内温养。
楚临判断墨瑞的幻境仅能容纳意识,但他担忧得是若是辛奕遭受重创的意识不够强韧,脆弱的意识极易遭主导情绪的影响,沉沦在所谓过往的真实中,迷失在幻境中,被同化为无数虚影中的一角。
辛弈的身躯旧伤未愈又遭重创,曾被楚临强行收拢起的仙源再度溃散湮灭,就算只是强行夺取意识和五感随机投入幻境中千万人与物中,对辛弈而言或是灭顶之灾。
在不过一瞬的恍惚中,他对一切天灾**无能为力。
仙君虽悍强,却也并非无所不能。
待到他睁开眼,从那一瞬间的恍惚中挣脱而出,只感到周身被浸在无边的潮湿里。暴雨持续不断地落,像是要将这段往昔的旧亿彻底淹没在蒸腾的水汽之中。
他不认为魔宫当中下过如此绵长的暴雨,但墨瑞的幻境如何,全凭他的记忆如何储存并展现在他的意识中,楚临无权干涉。
他第一时间掌控了这具躯身,低头确认了腰间的太极阴佩是否还在,见阴佩悬在一截细腰上,感知到辛弈昏沉的意识安然无恙地沉睡着,楚临才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他将意识藏匿,将躯身的控制权归还给这幻境中的角色,保留着与其的共同感知。
楚临的意识似是附着到了一位宫妃身上,她此刻正因走奔微微喘着气,好似刚从外边躲雨回来,褪下湿透的衣裙,依坐在妆台前。
宫婢们正在为她卸下钗环,重新挽发上妆,而楚临在那面粼粼的铜镜里望见了这位宫妃的面貌。
宫妃生得极白,被雨水一浸,肌肤更胜新雪般的通透,只是面颊上的胭脂被雨水晕开了些,像是抹了一层薄薄的血。
她轻喘着拢了拢被打湿的鬓发,教那些围绕着的宫婢奴仆抓紧些,一双眼朦胧好似烟雨,眼尾微微上挑着,本该是温顺柔和的面目,却露出几分浑然的讥诮。
“阿姊在等我赏雨呢,还不快些。”浅淡的唇色被宫外沁进的寒意一激,反倒显出如樱的粉意来,“教阿姊等久了,恼了我,再也不同我一道了可怎么好。”
楚临并未开口说话,他本可直接夺躯,但他并不欲完全控制这位宫妃的言行,而是顺其自然,由着这位宫妃的双目去游览这片古怪的幻境。
若他擅自妄为,纵使受人界大阵压制,半身仙骨缺残,作为仙君的楚临亦可强行破幻境而退,将发疯的魔皇拖出人界,但他却无暇且无法护辛弈周全。
静观其变,静待幻境自破,必要时推波助澜一番,方为万全良策。
宫殿中的布置在楚临眼中看来似是浸在翻腾的浓雾里,罩上一层朦胧纱衣,皆是模糊不清,而他只能够用这位宫妃的双眼看清咫尺之内的景象。
再远些,就好似幻境还未能幻化好的部分,颜色混杂、形状扭曲。
上好妆容时,幻境忽而剧烈震晃,宫妃忽而站起身,直直地栽倒在地。一片天旋地转之中,待楚临的意识再次从怔愣中清醒,他已然身处于一座环水亭旁的池塘畔。
天水碧的裙角和绣鞋已被沉积的雨水浸透,发髻上的珠玉沾了水更是沉甸地压在头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正随着宫妃的转身,轻轻地拍打在她的脸侧。
“娘娘快别愣着了,这雨实在太大,快些进亭里去避避雨吧。”宫仆急急地劝道,却见自家主子站定在伞下,拧着湿漉的裙边。
宫妃对宫仆的劝言恍若未闻,楚临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穿过雨幕望向远处的海棠花林。
重瓣蔷薇攀着檀木架和朱墙开得最是秾丽,那海棠花更是如堆云叠雪般压了满树枝头,如注的暴雨将海棠花瓣打落,粉白的残瓣混着天落的雨水砸在青石板的路径上,恍是下了场粉色的花雪。
“可惜了这些花,开得这样好。”宫妃睹景思情,轻声哀叹了声,指尖竟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系悬着太极阴佩,并未觉出这凭空出现的玉饰的古怪。
楚临于满地飘花的积水中才见这宫妃一身素净的宫装,忽闻一声细微的水溅落地声,宫妃循声望去,方见亭外临水阑干下,有何物正扑腾着,甩出几滴泥水。
宫妃提着裙子快步走近,才看清是一尾红锦鲤,约莫半掌大小,躺在湿泥和落花中挣扎。鳞片是极为耀目的大红,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朱砂般的色泽,修长的尾鳍却染着些金,像是沉沉暮色里漫天火烧云间透出的一点霞。
暴雨延缓了红锦鲤的窒息,湿润着它的鳞片,却也拖长了此番折磨。鱼鳃急促地翕张着,长尾拍打时鱼身沾了几片浅红的残花、几滴染脏的泥水,更显得可怜。
“可怜的小东西。”宫妃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腰间的阴佩,她蹲下身去,不甚在意裙摆浸在泥水里,只小心翼翼地朝那跳出池塘的鱼儿伸出手。
后边擎伞跟来的宫仆瞧见更是心慌:“娘娘仔细着凉,这鱼定是从池子里跳出来的,左右活不成了,快别管了,贵妃娘娘还在亭子里等您呢。”
话落时,白玉啄成的指尖已触到冰凉的身,那锦鲤鳞意外的黏腻,沾着雨水摸来像是被打湿的绸缎,宫妃将跳上岸的锦鲤捧在掌中,任它剧烈地扭动着,尾鳍拍出的细小水花溅在她的唇上,晕开一片湿意。
“别怕。”楚临听见这声哄劝极为微弱,混在暴雨砸地的雨声里他甚至听不真切,只能随着宫妃的注视盯着掌心那尾动静渐渐微弱的红锦鲤。
他一向不理解与未开灵智的飞禽、走兽和游鱼等白费功夫的对话,但却敏锐地看到鱼腹处一道浅淡的划痕,在它摆尾时溢出丝丝红意。
雨水顺着伞檐滴落,有几滴恰好打在宫妃的长睫上,暮春雨的温凉激得她眨了眨眼,望着池面漂浮着或粉或白或殷红的落花,与雨落花坠砸出的圈圈涟漪出神。
她在酿着雨水的烂泥里跪下,缓缓将双掌浸进池中。池水渗进掌中,红鲤在水中翻仰着漂浮起,虚弱地抖了抖鱼鳍,立起了鱼身。
“去吧。”宫妃柔声道,双手轻轻一倾,将红鲤送进池中,悬在腰际的玉佩不知何时也一同浸在池中。
那红锦鲤却未立刻游走,它飘在落花沉浮的池面停留了片刻,尾鳍轻摆,缓缓地沉下。
楚临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尾红鲤沉没处荡开的涟漪,试图控制这具身体的言行。
“达奚妹妹。”那环水听雨亭内的帘帐被撩起,一位衣着华贵、容颜端庄的女子正伫在亭内,望着雨中伞下的宫妃,“外头雨大,快些进亭。”
此位贵妃虽嘴上以姊妹相称,语气、神情却丝毫不显亲昵,她那双沉静的眼倒映着楚临意识附身的宫妃,似是对宫妃的行径略有责怪,又好似冷寂得毫不在意。
“阿姊莫怪。”而这姓达奚的宫妃却对着亭内的宫妃心怀别样的情愫,竟遮掩起心底泛涌的娇羞,拿过宫仆手中的团扇,轻轻地遮住下半张脸。
“这鱼儿瞧着便像是我们,明知出不去却还非要朝岸上跳,到头来弄得遍体鳞伤,若是不救便是拖着死的命,着实可怜。”她敛着眉眼,用团扇藏匿着雨中的狼狈。
“你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这等胡话与我说也就罢了,万不可教有心之人听去。”那贵妃敲打过后轻叹一声转过身去,侍候的宫仆将被雨打湿的帘帐缓缓放下,遮去达奚氏眼中那道背影。
楚临只觉得鼻头一酸,心脏似是被无数只利爪攥紧抠抓,胸口处被雨水泡胀的烂果塞住,又被重石沉沉地压迫,被压挤出所剩无几的粘腻汁液,沉闷而又酸涩。
这是这位达奚氏宫妃情愫,楚临附身在其身躯中,同样身临其境地感知着胸腔中翻腾的哀伤与不甘。
被原身情绪所影响的楚临不知如何便迷蒙地进了那赏雨亭,落座在那贵妃的身侧。
期间各路人来来往往,楚临始终随着达奚氏那张扬无畏的个性,左搭一句、右逢一句。作为执掌仙界的仙君,他对墨瑞的往事并不感兴趣,魔宫的秘辛于他而言也无过多的用处。
达奚氏始终有意或无意地在意着那位贵妃的言行举止与眉眼神色,对贵妃所出的皇女墨瑾尤为喜爱,逗弄不已。
她轻快地笑着,谈论着这深宫中的秘辛、前代魔皇的荒唐,极为有眼力的为那华贵端庄的女子左右逢源,岔开话题或是截下话头,丝毫不关心祸从口出得罪什么人。
即便她早已因贵妃的冷淡而心口压抑、沉闷不愉。
楚临则时不时地借着她看向贵妃的眼角余光瞥向亭外池塘,那尾红锦鲤摆尾不见处。
辛奕的意识,他的魂,而今正托存在那尾破了腹的长尾红锦鲤的身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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