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到了冬冬家，他把我推进浴室让我以最快速度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热水往这边扭，如果太烫了不要往回扭太多，不然就冷一下热一下的，洗不好。”
“牙刷，新的，你自己拆。浴巾，干净的，挂这里了。牙膏在这里，刷牙用纸杯吧，反正就住一晚，不给你拆新的杯子了。”
“脏衣服脱下来挂这里，然后我的睡衣给你穿。我在外面等你嗷，有事叫我。”
他很细心，很会照顾朋友。
“冬冬。”
“咋了？”
“谢谢，谢谢你。”
“矫情呢。你要不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座机在一楼。”
“不用，我发短信......”糟。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兜里的小灵通摸着水灵灵的，不管按几下屏幕都没反应，黑着。应该是坏了。
“你有手机？”
“对。”
“泡水了？？”
“嗯。”
“坏了吗？还能修不？”
“不知道，我把卡取出来看一下。卡应该还能用。”
“阿姨对你这么好啊，还给你买手机。”
“不是，你先出去吧，我会处理。”
26.
洗完澡我把头发擦个半干，毛巾放脖子上挂着，就着盆和肥皂洗换下来的衣服。泛着泡沫的污水倒了一次又一次，突然发现还有一个问题，我朝门外喊，
“徐家恒！”
他把门眯开一条缝，递给我一个盒子，
“忘记给你这个了，你换好再出来吧，总不能空着。小件的我帮你挂起来，大件的你洗不干净，我拿去放洗衣机再过一遍水。”说完他把盆端走了。
我看着他拿给我的新内裤，试了一下，发现尺寸不对，太大了。又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决定将就。他的睡衣是棉质面料，蓝白条纹洗得不清晰。我穿在身上，想起以前闹过的乌龙。那时候我刚来，他还很喜欢带我去公园那边玩王卡，有次我问他，为什么这里的小孩那么喜欢穿海魂衫？十个里面有八个都穿着。我说我也想买一件，融入集体。
他笑着说你傻呀？这是小学校服。
头发太久没剪，长了很多，看不出原来的层次。刘海往后捋，黏着耳边滴水。吹风机我没找到，他边刷牙边说放在他卧室了，待会儿再来帮我弄。
“不用，我自己吹。”
“那你把排插上电风扇的线子先拔掉，别吹最大档，太吵了。我妈已经睡了。”
“哦。”
等头发吹干，他不知道从哪翻来棉签和碘伏，我俩坐在床边，他帮我处理伤口。仔仔细细地涂药，再贴上创可贴，抬头对我说可以了。卧室的灯泡该换了，总是闪。我见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依旧，听他问我，
“还疼吗？”
“我说疼你又说我矫情。”
“你可以矫情啊，我妈说你长得清秀，跟小姑娘似的。小猪说你就只有眼睛好看，我觉得他不懂欣赏。”
“又哄我，他会这么说？”
“不信就算了，你要不要拿吹风机吹一下手机？再抢救一下呢。”
我叹口气，有不详的预感，心里突突地跳。
“太晚了，明天再说。”
“是你妈妈送你的吗？看起来好贵，你这个里面有游戏吗？我妈手机里面就有游戏，但她不借我玩。”
“是，有。等以后修好了我借你玩。”
“真的？那你快点修好。你睡里边还是外边？里边靠墙。”
“你喜欢睡哪边？”
“我一般睡里边。”
“那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嗯，蚊香我点了，你把灯关一下。”
27.
摸黑走到床沿，盖好被子。他卧室里只有一个枕头，一人枕一半，几乎挨在一起。
“小时？”
我听见下雨了，听见他叫我的名字。
“嗯？”
“你妈妈离婚了吗？”
不能说实话，我回答他，
“没有，他们感情很好。”
“那你爸爸呢？上次家长会，你爸爸妈妈都没有来。”
“他...他比较忙。”
“那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负责任，对我妈妈很好，特别温柔。从来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体罚我，对我也没什么要求。就是希望我健康快乐就好了。”
“要是我爸爸和你爸爸一样就好了。”
要是一样就真的不好了。
我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缓，应该是睡着了。电风扇开到半夜突然跳闸，我一直醒着，所以记得很清楚。没学会钓鱿鱼，学会失眠了。放在以前，再晚我也不会住别人家里。可能是海风把我的想法刮乱了，刮得头昏脑胀，凭空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如果我不回家，妈妈会担心我吗？会找我吗？她找我是不是就证明她爱我，她也不想失去我。我很重要，我不是一个错误。
但如果她一点也不担心我，不去找我呢？如果明天以后她再也不认识我呢？
我的消失她会开心还是愤怒？如果她愤怒，我又对不起。
心虚和焦虑让我没办法睡着，我啃着食指的指甲，睁着眼度秒如年。
28.
前一天晚上下了雨，下午四点多衣服裤子摸上去还是潮潮的。墨汁很霸道，将整件衣服染成渐变的灰。冬冬问我怎么办？要不买一件和之前差不多的回来，我心里也没底，说不用。
卡着晚饭时间回去了，郭阿姨给我开了门。她拿出小册子一连写了好几张，
“你跑去哪了？”
“你妈妈说你电话打不通。”
“她等了你一晚上。”
“再晚一点她就报警了。”
第三页让我有幸福的感觉，飘在云里游，很快又摔下来。看她坐在窗边，双眼空洞。我想听她说爱我，又觉得这样很恶劣。于是掏出坏掉的手机，承认自己的错误：
“昨天和朋友在一起，晚上出去玩，手机掉海里了。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掉在海里的，我不知道你会等我，对不起。”
“衣服，也不是故意弄成这个颜色。我怕你又认不出我，把我关在外面，所以不敢回家。”
“昨天在朋友家睡的，睡得很好。早上很早就醒了，为了等衣服晾干，所以现在才回来。”
她语气和平常一样，
“和朋友玩什么？”
“陪他写作业，写完去海边，钓鱼。有大人跟着一起去的。”
“海边危不危险？”
“危险的。”
“你开心吗？”
“有开心的时候。”
她起身坐到餐桌边，对我笑了一下，
“很好。”
我不知道该继续站着还是该坐下，郭阿姨把围裙取下来放好，看了我一眼，打开门走了。她走以后好像有什么把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楚。
“你不喜欢在家里吃饭，就不要在家里吃饭。不要和我一起吃饭，我不想承担你的不喜欢。”
“不是，我...”
“你很怕我？”
“没有。”
“我有没有打过你？有没有像谁一样，给你从早到晚安排不同的课程，不让你休息？还是说，你更喜欢和折磨你的人，一起吃饭？”
“没有。”
“我以后会‘打’你的，我会用无视来体罚你，直到你真的明白自己错在哪。”
“好的。”
“我有没有给你造成哪怕一道伤口？”
“没有。”
她放下手中的汤勺，往自己的腹部轻轻划了一下，看着我说，
“你才是带给我伤口的人，为什么要反过来怕我？为什么发抖？”
“对不起。”
“郭阿姨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她写你很担心我，等了我一晚上。问我去哪儿了。”
“她写错了，我没在等你，我在恨你。”
“我真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
“不会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我爱你简直是在浪费生命。我不会给你爱的，我只会给你钱。手机坏了，自己去买新的。最好一周能坏很多次，你花多一点，我们死早一点。别让我在这方面等你，善良对你来说很难吗？”
......
不难的。
29.
“哇，这么快就修好了？”徐家恒问我。
“不是，这是新买的。”
“也对哦，之前那个好像不是翻盖的。有游戏吗？借我玩一下。”
“不借，这是你的。”
“啊？”
“我买了两个，这样你就可以随时联系我了。”
“我偶尔玩一下就可以了，不要你的。那天你回去，你妈妈说你没有？”
“说了，她说很感谢你照顾我，然后让我以后多在你们家吃饭，这样节约上下学的时间。这个礼物是她让我送给你的，你收着吧。”
“我不能收啊，这个太贵了。我收了我妈知道我不被打死？”
“买两个有优惠，你藏好了她就不会知道。你不收，就只能每个月折算伙食费给徐阿姨了。”
“你给她伙食费她更不会收，我跟你讲，有一些东西属于人情往来，你非把它定价了，就会很俗很物质。而且很伤人。你懂我意思吗？”
“那你收吗？”
“...藏哪儿比较好？”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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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1条未读
日期：2004\5\31
冬冬：小时。
我看到就回复了。
我：嗯？
冬冬：你睡了吗？
我：没有。
冬冬：明天放假。
我：我知道。
我：你不是说，你不过六一，也不玩王卡了吗？
冬冬：我爸生病了，我妈去照顾他。说下周才回。
我：严重吗？那你怎么办？
我：店铺停业了？
冬冬：不严重。
冬冬：你打字好快。
冬冬：店铺请我二姨来帮着看几天。
我：那就好。
我：你用习惯了打字也会很快。
我：你一个人在家？
冬冬：嗯。
我：你是不是一个人睡觉害怕？
冬冬：没有。
我：灯坏了？
冬冬：嗯。
冬冬：明天我能来你家吃饭吗？我不会做饭。
我：不用，我来陪你。
我：你现在饿不饿？
冬冬：不饿，有泡面。
我：我去周末给你买红豆冰，顺路。
我：芋圆仙草这些要吗？别吃泡面。
冬冬：？
冬冬：十点多了周末冷饮还开着呢？
我数了一叠钞票放包里，握着电筒出门了。
我：好像有剧组在附近拍戏，去吃的人很多。
我：散戏很晚的，周边小店就一直开着等，说是能见到明星。
冬冬：真的假的？
我：真的，还有其他的你吃吗？
冬冬：你认路吗？
我：我走丢了你来找我。
冬冬：嘿嘿，可以呀。
.......
我：卷帘门，拉一下。我上不来。
冬冬：来了！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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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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