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这一天,天空微微落雪,却一点也没有阻碍大军的脚步。
宛渡带着洵都,还有十万大军,留下一句太子监国,就这样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沨阳。
公子翌与姬樾站在一处,一直等到大军连最后的影子都看不见,才互相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答案都在不言之中。
待到下楼,又是各自归了家。
虽是白日,屋中灯火却不减丝毫。
沙盘展开在眼前,公子翌一只手摸了过去,他问向身边人:“小楚见过那个女人了?”
侍女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声音有些轻,带着几分恭敬:“是。”
“所以谢荞现在还疯吗?”
“夫人她……”侍女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感觉她目前还是无法交流,只是她对公主,应当是有些情谊的。”
“情谊?”
公子翌轻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的手缓缓收紧,抓了一把沙子,然后就看着沙子从他指缝中滑落下去,又没入了那一堆沙土之中。
公子翌看着那纷飞的沙石:“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谈情谊,岂不是有些可笑了。”
这话侍女根本不敢接。
她自从这个府邸建成之时就在这里了,跟着公子翌这么久,这位公子是何脾性,她也能知道一些。
外界传闻他就是一个弃子,在沨阳苟延残喘的活着,生怕走错一步,窝窝囊囊,受尽折辱。
可这些人从来都不知道,公子翌论心机手段,绝不逊色。
至于他为什么一直龟缩在这里,处处忍让,侍女觉得,一定是有原因的。
只是这个原因,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而这位公子的手段,她却是真正的见识过的。
就是因为见识过,她才明白,不该多嘴的时候,一定不能多嘴。
公子翌说完,又转过头:“让小楚再见她一次,若是再没有转圜的余地,那么她也就不用再留着了。”
侍女立马道是。
他说完,挥挥手让侍女下去了。
侍女一走,屋中灯火又燃起了一盏,灯光幽幽的照亮了另一处地方,一个人影浮现了出来。
公子翌有些头疼的拔了一下沙盘中插着的小旗子:“最多一个月,这场战争的结果就会出现,也是时候了。”
那人道:“公子藏了这么多年,好像什么。也没改变,这就打算离开了吗?”
棋子被换了个地方插回去,公子翌点了一下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人问道:“好像也是,只是若这场对战的结局有了偏差……”
“不会。”公子翌十分肯定的道,“此次赢的只能是葙。”
想来为了此次战局,有人也在暗地里做了不少的手脚。
要是如此都控制不了一个局面,那他们岂不是太无能了一些。
天边流云缓缓移动,从一团迷雾散成了满天光彩,打落在神州大地之上。
金光璀璨。
院中鲤鱼又换了一批,鱼食洒落,纷纷扬扬的鱼群汇做一团,一起涌了过来。
沐铭看着这人闲情逸致的样子,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此次的一场大战。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
他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对。
战场形式多变,即便是宛渡,也无法笃定一场战局的输赢。
姬樾曾说让卫嬴,是预计着联屿。
可若是在这其中,又出现了其他的变故呢?
姬樾将手中的最后一把鱼食洒下,回头看见发呆的沐铭:“想些什么呢?”
沐铭回过神:“在想葙卫的战事。”
姬樾哦了一声,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栏杆上敲了两下,他的目光转向了东方,阳光还很刺眼,他看了一下便闭上了眼睛,仿佛被阳光闪到了眼睛。
沐铭想了一会,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我总觉得公子翌不似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姬樾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他拍了拍衣衫,似是无意间问道,“所以你觉得,他可堪大任吗?”
沐铭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没有听懂姬樾的话:“你什么意思?”
姬樾摆了摆手:“没什么。”
时间一直在流转,自宛渡走后,对于这群想要早些知道结局的人,流转的稍慢一些。
而对于无所事事的姬樾而言,不过一瞬。
所以当第一份战报送上来的时候,有人生气,有人急躁,有人只是露出一张果然如此的脸。
这大约是大军离开沨阳的第十二天。
沐铭有些激动的入了门:“屿果然出手了。”
姬樾正在修复散开的书简,闻言淡淡的哦了一声:“宛渡败了?”
沐铭将得来的战报放在姬樾眼前:“倒是没有,只是屿王已经派了兵,就算宛渡与洵都再厉害,想必也无法抵挡两国之军。”
姬樾点了一下头,随意的扫了一眼那战报。
“再等等吧。”
这一等,等来了范玉,和另一条让众人震惊的消息。
一瞬间,局势扭转,担心的人又将心放了回去。
这次的战报是范玉千里迢迢送来的。
沐铭只是站在门前,看着俯首交谈的两人,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屋中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范玉一掀衣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姬樾身前。
姬樾没有伸手去扶,他只是淡淡的垂着眸子,如果看的久了,便能从里面看出来几分疏离。
许久许久之后,久的沐铭在外面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听到了姬樾的声音。依旧很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来语气。
“你想要什么呢?”
范玉哽咽了一下,然后道:“我想要的,公子给不了。”
姬樾没有说话,只是眼珠动了动,一副表情仿佛在问“所以呢?”
范玉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憋出来几个字:“所以,公子不能给我的,能不能也不要……给别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姬樾稍微往后退了一下,然后坐到了椅子上,他此时目光几乎与范玉对齐,却没有看到范玉眸中的光。
范玉并没有抬头。
他连看眼前人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最后只剩下了卑微的乞求,就这样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点一点的,粉碎成灰。
再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周围尽数是被扬起的灰尘。
范玉磕了一个头,颤抖与呜咽被一口咽下,再抬头,他说。
“公子就当我不知道好了。”
眼前的人眉眼依旧是淡漠的,给人一种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他的错觉。
所以范玉也不理解。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屈居人下。
想来想去,又想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让他废了武功。
如果是现在没了武功的公子……
他没有敢再继续想下去。
“范玉。”
姬樾突然喊了他一声:“我一直觉得,以太子胜的本事,应该奈何不了你才对。”
或许是听到了另外的人,范玉猛地抬头,姬樾眼中却没有不可思议,更多的是笃定。
公子笃定自己说的是对的。
而就是这份笃定,让范玉更加无地自容。
范玉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若是我再有冒犯之举,公子杀了我就好。能死在公子刀下,也是荣幸。”
这个时候,姬樾才终于给出了其他的反应。
他嗤笑了一声:“要你的命干什么?”
目光一点点凑近,姬樾伸了一下手,最后搭在了范玉的肩上。
他拍了拍范玉的肩膀:“你现在就是我的一把刀,你是想要让我亲自折了刀吗?这一趟,你受什么刺激了?”
这声音并不和蔼,甚至充满了讽刺,却让范玉红了眼眶。
范玉摇了摇头:“无事,是我多言,公子罚我,也是应当的。”
“屡次冒犯,确实应该罚你才对。”
姬樾随手翻了翻放置在桌上的书简:“只是我若想罚你,你遭受的住吗?”
“于你而言,打骂不痛不痒。”
书简在桌上敲动,连带着姬樾的话,一点一点的敲落在范玉心头。
“要长记性,无非是将你驱逐再外,或是我与你断了关系,你我再无任何牵扯。”
这话只是说出来,就足以将范玉击倒在地。
这么多年以来,姬樾还是那个姬樾,他向来都知道,每个人的软肋是什么。
在一个人没有用的时候,软肋往往是最有用的,也是面前这个人最凉薄的时候。
他居然忘了。
有人永远知道,怎么做,才会让另一个人狼狈的退场。
范玉垂着头,吸了一下鼻子,听姬樾继续说下去。
“你是知道我现在能用的人不多,所以在这里给我挟私报复吗?”
姬樾说着说着站起了身子,他走到范玉面前,或许是无意,一只脚踩上了范玉的衣衫,声音自范玉头顶滚落下来。
“如此下来,你的结局不会太好,你非要在我这里赌一把?”
范玉盯着姬樾的鞋子,无奈的闭了一下眼:“属下知错。”
“你不知。”姬樾道,“我太了解你了,所以我也规劝你一句,别玩火**了。”
说完这句话,姬樾移开脚,他挥了挥衣袖:“滚罢。”
范玉苦涩一笑,滚了。
只是滚出门去看见沐铭,又停下了步伐。
他站在沐铭身边,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公子近日,仿佛与景的人走的很近。”
沐铭没听到屋内两人的对话,闻言答了:“他与公子翌相谈甚欢。”
范玉攥了一下手,又问:“我好像听闻,景公主也十分中意公子。”
“是啊。谁知道我们这位公子在想什么,竟舍得让貌美的公主痴心错付。
对了,你刚回来就到这里来了罢,令尹这些日子被卿大夫烦的厉害,你要回去,记得躲着一点。”
范玉的手又松开了一点,言语如同平常:“好,多谢提醒。”
浮云悠悠,世事并不如旧。
范玉蹲在墙头看着还在堵门的昭阙,最后转身去了别处。
而没多久,沐铭也知道了范玉送来的这个消息。
他瞬间觉得有些冷,天气明明很好,不应该这么冷才是。
没有风,也并未落雪,阳光还在照,落在窗上明晃晃的一片。
沐铭抬了抬头,看见了四处飞的孤雁。
好似一切都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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