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文江上,一艘渔船拨开弥漫在江面的薄雾,驶向不知名的深处。
檀召忱坐在船舱外,将手探进刺骨江水,“嚯。”他好似发现了什么,又像在意料之中,懒洋洋的向船舱里说:“小磔,成片的莲花诶,在兰宁城很少见的,要不要我给你摘一朵?”
而此时,坐在船舱里的台闻磔正一言难尽地看着手中的酒杯,和面前简易木桌上的茶壶。
片刻,见他没反应,檀召忱掀开船帘,见台闻磔合上眼睛闭目养神,他嗓子里挤出两声轻笑,俯身坐到他对面。
“小磔,你这是眼不见为净吗?”檀召忱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日生茶,挺不错的,听说澜水城城主想这个名想了三天。”
他抿了一口茶,“传闻他特意把这寓意贴在了每一寸墙上,‘用酒杯做茶,是要这世上的低谷之人,看到余醉的清晨;题名之人,看到凤凰的尾羽。’多有意境。”
台闻磔依然抱着手,闭着眼睛:“这城主是兰宁的状元?”
“嗯?那倒不是,听别人说,他是远山的一位道士,一生修为百年,道法无边,反正哪些词厉害哪些用来形容他。”
檀召忱晃了晃酒杯,“最初的澜水城一切与我们相反,六族在那里可以和平共处,没有争乱没有相互看不顺眼,算是一片清宁之地,但后来也是慢慢变了嘛,人与妖在那里份量越来越重,那位道士又不天天坐在那里。”
想到这里,他忽地一笑,“也可能真去科考呢。”
台闻磔嗯了一声,替他惋惜:“那你这不更考不上了。”
檀召忱觉得自己不能平白遭受这么一遭,他当即反驳:“你这话我怎么那么不爱听,我好歹也是名门世家的贵公子吧!”
其余的话被砸在船舱外的雨声打乱。
“各位官爷,起雨了一一”
那位少话的船夫在雨中朝他们喊,虽然百里的江面上只有他们三个人,但那位船夫又像在给千人喊话。
“应该快到了。”檀召忱很识趣地拉紧船帘,“毕竟是传闻嘛,还有另一种说法,这个城主实际是一个重情重义、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明神武、法力高强、劫富济贫的大善人呢。”
台闻磔依旧没有睁眼,“城主是你?”
“呃。”檀召忱噎了一下,干巴巴地问:“何出此言?”
台闻磔:“听上去跟你一样爱吹牛。”
“……”
檀召忱静了片刻,憋出来一句:“简直和你没法沟通。”
半柱香时间过去,檀召忱无聊地盯酒杯里的茶,雨滴如豆粒般重重打在船上和江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对台闻磔说:“你要是这个时候向外边看的话,你会看到咱们周遭有很多船的影子,但千里江面,就是不见其他。”
“……”
台闻磔睁开眼睛看他,乌黑的眼珠衬的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在青幽竹林里练剑的台闻磔本就洁白的脸庞更加白皙,寒冷的薄雾透过船舱的细缝,吹进来的是阴冷的风,台闻磔朝檀召忱笑笑:“是吗。”
檀召忱伸手抵了抵鼻梁,“听别人讲的。”
他默默闭上嘴,片刻之后,漏进船舱的风变得温暖可人,黑夜的模糊也被灿烂的阳光笼罩,大片薄雾散尽,他们已被周围的欢声笑语,和泽文江畔正在采食莲藕的孩童包围。
“两位客官,下船吧。”
檀召忱和台闻磔从船舱探出身来,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那位船夫也在脱下蓑衣和斗笠。
“我的小磔,你先去水穷处找云姐姐,我还欠她一顿饭呢。”檀召忱抬手挡住阳光,“我去交差。”
台闻磔回头看着江畔,轻轻蹙眉,原本磅礴的大雨早已消失殆尽,取之的是一片艳阳高照,上一秒的冷风在感觉中慢慢淡去,暖洋洋的和煦将先前的疲惫也逐渐模糊,甚至有一种安逸了许久的感觉。
当意识到这种异样的瞬间,台闻磔忽地回神,他在朝前看去,发现那些嬉戏的人们嘴角的微笑恰到好处,欢乐的打闹透露着一股平静的僵硬。
台闻磔收回视线,转过身,檀召忱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台闻磔无言,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你干嘛!”
周遭的空气流动,那莫名气氛不再凝固,面前是捂脸面带委屈的檀召忱,“没什么,刚刚看你不顺眼。”
“?”檀召忱震惊地看着他,“这位公子,你这话我又不爱听了,你现在已经发展到一种不讲道理的阶段了?”
台闻磔懒地听他废话,向前走去,“我先去了,不会点你喜欢吃的。”
“好吧。”檀召忱无辜眨眨眼睛:“那我走喽,不会让你等太久。”
他俩在一条岔路古街分别。
如果说兰宁城在他俩出城时是闲逛夜市的熙攘人群,那么现在也归于寂静,而在泽文江倒影中的澜水城,正值正午的狂欢。
檀召忱慢悠悠地往前走,在澜水城混迹多年的他熟门熟路的穿过错综复杂的古街小巷,还时不时避免和那些看不见影子的“行人”相撞。
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虽没有夜市的灯彩斑斓,也有独属于正午的笑语宴宴。
长景不规不矩地挂在他的腰侧,花里胡哨的银色配饰让人眼花缭乱,绳尾在他指尖灵巧旋转,又带着点散懒的漫不经心。
檀召忱没有毕恭毕敬直接去交差,而是先在一家平安坊前停住。
他抬头看着自带贵气的云纹匾额,顿时叹了口气皱了下眉,“金丝楠木雕的招牌,倒也可能是紫檀木,黄花梨,酸枝……”
他数着自己知道的几类名贵硬木,暗戳戳看着别人的门面,“字儿还贴了金箔。”他看着平安坊两边儿金灿灿的“昆冈玉片,沧海遗珠”,立刻心生不平:“贴对联呢,真是气派死了,嫉妒死了。”
他摇摇头感叹,一边想着他和小磔何时实现财富自由一边往里走。
店面很大,古色古香的沉香木架上是琳琅满目的玉。
岫岩,独山,绿松……在这里倒成了陪衬,在多宝格里静静的躺着。这里的玉不直接当做市井商品购买,是需要客人亲自定制,再请专门师傅设计锻造的,方便一些特殊的客人。
檀召忱略过一排排货架,径直走到前柜,那里坐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看着檀召忱来,本来无聊的神情立刻来了精神,笑嘻嘻地眨着眼睛:“官人,要什么好东西呀。”
面前的小姑娘生的娇好,俏红的嘴唇,乳白色的皮肤,看人的时候眼眸极为专注。她滑到柜台侧坐,身段极为灵巧,像块软玉。手指绕起几缕墨发,贴近他,在檀召忱身上轻轻点着,动作柔软暧昧。
檀召忱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略微疑惑地转头看了下外面的青天朗日,然后弯起眼晴朝小姑娘说:“姐姐,您别开我玩笑了。”他递上一张纸符,“千金可换不来姐姐一笑。”
小姑娘接过纸符,黑溜溜的眼珠颤动,最终轻轻哎了一声。
她转头拿出一叠纸薄,翻了翻,然后取出一张,扔给檀召忱,“自己去拿,拿完了走人。”声音像是没了兴趣,不似之前的甜腻,带着一丝冰凉质感。
檀召忱没多说话,他点头道谢,看了眼那皱皱巴巴的纸条,走向另一排架柜,找到位置。
一个锦盒静静躺在上面。
檀召忱小心翼翼地靠近,将里面心念已久的玉佩捧出,官绿色的玉饰热烈不息,挂在腰间甚是好看。
檀召忱转向柜台,再向坐在那的小姑娘颔首道谢,转身出坊。
他穿过各类店铺和摊面,身后的叫卖声此起彼浮。
“各位官人,看看奴家新进的发钗吧,可不是常见的便宜货,哎!”她一把拽住了往前走的檀召忱,“这位公子,我这东西可讨姑娘家欢心了,不买个瞧瞧?保准红烛洞房,喜结良缘。”
檀召忱低头看着那些钗子,自动忽略了几颗小骷髅头,名贵的沉香木本身带有天然馥郁,伽楠香的奢华是低调安心的,可这老板娘的贩铺上,那根镶嵌珠宝的木杈却香的过了头,在檀召忱闻来有一股骨灰燃烧的靡香。
“公子,小公子?”
檀召忱眼皮跳了跳,一抬头便对上老板娘嘴角咧到后耳根的脸,“这可是奴家从沉南小姐坟上挖的骨灰,四十九日铸炼成钗,若是讨不得公子欢心,沉南小姐恐怕是要亲自向公子问不是呢。”
檀召忱冲她笑了笑,好脾气地点了点铺桌,“这位姐姐,不是说好青天朗日不见鬼嘛,一物一缘,强卖不行哦。”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老板娘,她一把将檀召忱推出老远,“快走快走,晦气的要死啊,没钱就让上面人给你烧点儿,还用得着你来教训老娘!”
檀召忱的耸了耸肩,他随手掏出几张冥纸放在铺桌上,好巧不巧压在那根枷楠木簪上,继续朝那家养活五湖四海人囗的通灵小店走去。
而这边,台闻磔臭着脸,拧着眉,穿过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绕了八百条街,终于到了檀召忱口中天无绝人之路的水穷处。
相比一路上乱七八糟的鬼玩意儿,这一家客栈已经是相当清宁,可谓说十分亲切。
刚进入,火锅浓浓的香气传来,忙碌的店小二一边给其他客官上菜,一边眼尖地招呼台闻磔。
比其他地方正常多了。他从钱袋拣出几块碎银,搁在放着一樽金蟾蜍的柜台上。
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笑嘻嘻地瞧着银子,凑到他面前说:“呦,活人儿呀。”他又摸了一个牌子给台闻磔,“准备什么时候死?”
“……”台闻磔礼貌笑笑,想把牌子抽过来,但先前热情的店小二此刻死死拽着牌子,漆黑眼珠又一动不动地盯着台闻磔。
“……”台闻磔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真想把檀召忱摁了土里,他刚想说什么,突然被已经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檀召忱胯住脖子,“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些事儿下辈子再说嘛。”
那店小二定定着思量着这句话,随后又恢复热情,洋溢起笑容,给他俩安排好桌子。
“哎呀,累死我了,”檀召忱拉着台闻磔坐下,把菜单递给他,“想吃什么,随便点。“
台闻磔接过单子,垂眸淡淡说:“你听起来像个阔少。“
檀召忱掏出自己的钱袋,大声晃晃,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称呼。
“金针菇,白菜,菠菜,萝卜,芜菁,莲藕,豆腐,冬瓜,豆芽。”
台闻磔精挑细选,然后转向檀召忱,“我要这些,你还要什么?”
“……”
“天哪。”檀召忱单手托腮,听着那一串简单的蔬菜,像是终于忍不住,埋头低低笑了两声, “小磔,这样我们看起来很穷诶。”
“你在可怜我还是给我省钱?”他接过菜单,加了一些适合火锅吃的,又点了几道招牌。
“云姐姐一会儿要来,我还她东西,怎么着也得好吃好喝伺候着。万一一会儿不知怎么气着了,咱俩都得挨揍。”
台闻磔盯着咕咕冒泡的浓汤,有些恹恹地说:“你那事办的怎么样了,那只妖跑了你还负责去追吗?”
“很高兴你没用缉拿这类词,”檀召忱活动了一下肩膀,“见鬼了,我去上报的时候发现那个纸符已经被摘掉了,就是我和雇主的签的契约。”
台闻磔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们的任务见不得光,没想到可以这么随便。”
“喂,不要贬低嘛,按理说我应该一手交人一手拿钱的,但这次人家先把钱点清楚了。其实最开始不是让你去把他从薛府捞出来,而是暗中保护他,本来大家觉得这事好办,又有冤大头愿意付银子,很多人拿着钱乐呵呵去做。谁成想薛太侯挺看重这事儿的,去的人也陆陆续续不再出现,很多人看到同行都倒霉完蛋了就卷钱跑路,不巧那段时间我不在澜水城,再后来那人斥巨资找上我的时候就是去捞他了。”
檀召忱靠边避开送菜的店小二,继续说:“谨遵老师教诲,一开始我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我又不傻,万一出了事儿可能会牵扯到你和叔伯舅父他们。但后来嘛,属实不是我见钱眼开,就觉得不能允许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出现,就只好,英雄救美喽。”
他笑嘻嘻的把手搭在台闻磔肩膀上:“所以最保险的办法还是你和我一起,咱俩搭一起那么厉害,加上雇主免费送的武力,这事儿八成能成。”
台闻磔嫌弃打开他的手,忽略他剩下的两成,“韩帧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差点就被他发现,薛太侯也一定会彻查到底。干你们那行的丢了那么多人,说不准他们会联系到澜水城,况且又在这皇帝谕令的关键时期。”
台闻磔往锅里丢了几片白菜叶,冷脸道:“如果一旦牵扯到我,我一定会把你和你那堆乌烟瘴气的狐朋狗友卖了的。”
檀召忱和台闻磔关系很好的嗷![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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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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