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那天,天灰蒙蒙的,后来晨光熹微,雾气未散之时,远远瞧着汴河像裹着绸纱的玉带子,一路向北蜿蜒。
那里每日清晨都会聚上好些平头百姓,买些平日里见不到的物什。
船才停靠,岸边尖叫声四起。附近的浣女渔夫闻声赶来,瞧见了里头的浮尸,呕吐不止。
有些胆子小的更是急着往家跑,明荔刚买过朝食正巧拉住邻居小荷问。
“发生什么事了?”
小荷是明荔的邻居,以前同她一道在花坊做东家的,后来小荷的母亲病了,她便只留在家中照顾母亲。
“快走吧,明荔,汴河边又死人了。”
发现浮尸的人很快惊动了衙门里的人,仵作衙役一行人火速赶到此处。
衙役们先是将尸体打捞上来,接着找来一张担架,一些白布,将此处围好。
明荔攥着油纸包的手猛地收紧,里头的糖蒸酥酪险些洒出来。
“又?”
小荷的声音发紧,“上个月不是才捞过一个,说是走夜路失足的货郎?”
小荷慌忙拽着她往巷子里退,指尖冰凉,“谁知道是不是真失足!你没听街坊说,前儿个西市卖胭脂的柳娘子,晚上关铺子后就没回家,她男人寻了两夜都没踪影,”
明荔下意识回头,正看见仵作蹲在担架旁,伸手掀开了白布的一角。雾气虽重,却也能看清那露出来的袖口,是块半旧的藕荷色细布,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和柳娘子常穿的那件襦裙有些像。她心口一沉,刚要再看,就被小荷拉了过去,“别瞧,晦气!你忘了花坊老掌柜说的?这种事看多了,要沾不干净的东西!”
两人正往巷深处躲,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让让’。回头一看,是两个挑着药箱的郎中,额上渗着汗,脚步匆匆往汴河方向去。
其中一个路过时,药箱的盖子没扣紧,掉出一小包晒干的艾草,明荔眼尖,还瞥见药箱最底层,压着张写满字的纸,上头‘急报’。
“这是要去验尸?”小荷瞧着她们的背影,“按理说仵作验尸就够了,怎么还叫了郎中?”
明荔没说话,只盯着那包落在地上的艾草。是啊,验尸要艾草做什么?正琢磨着,远处汴河边又起了一阵骚动,这次夹杂着衙役的呵斥声,还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顺着河风飘过来,缠在雾里,听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锣鼓声再次响起,衙役开道,抬着尸体往县衙走。
隔着重重人影,明荔的目光落在了对街一清冷出尘的面容上。
‘好帅’
还以为是错觉,明荔总觉得那人也在瞧着自己,可后来那人真的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弃了我是有更好的去处了,没想到也是落魄至此。”温和清润的声音竟说的是这般奚落人的话。
明荔有些无措,带着雾气的黑瞳跌进他的眼睛里。
她自然不认识这人,打从熬夜猝死穿过来到现在,也就认识身边的侍女和街坊邻居。
“拜见谢大人。”
侍女宁儿向他恭恭敬敬的行礼。
明荔也随着恭身行礼。
谢知津见她如此惊讶的表情,懒散抬眉,“明姑娘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此处的吧。”
“?说话这么呛,有仇吗?”明荔揪着自己的袖口,迟迟不说话。
她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若多纠缠恐怕会引起她的猜忌,且此刻她想知晓死的人究竟是不是柳雪柳娘子。
“既如此便不打搅谢大人雅兴了,告辞。”
她垂首行礼,刚起身,一道清凌凌的男声响起,“你作什么走那么快?”
那是齐放,齐小王爷,同谢知津是多年好友。
“明—荔?”
他会心笑笑,“我说你怎么这般猴急,原来是遇见了,老情人?!”
老情人?明荔心下一惊,原主吃这么好的?
齐放说话一向不拘一格,谢知津也都知晓从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小王爷。”宁儿在一旁小声提醒。
“小王爷安好。”
明荔恭恭敬敬的行礼。
“行了别客套了,你知不知道大理寺怎么走,我和谢知津找不到方向了,还麻烦明郡主给咱们指个路。”
明荔的母亲是怀安公主,父亲是宁安侯,及笄那年便被封了郡主赐号宝安。后来怀安病逝,明荔便出宫独居。
她偷瞥了眼谢知津,还是那副桀骜冷峻的样子。
“好,我带你们过去。”
路上,明荔听他们讨论起方才女尸的事。
“随之,你觉着那女子是投河还是……”
谢知津其实心里是有想法的,不过未曾勘验过尸体,也没办法太早下定论。
随之,随之,名字也好听。
她心里正念叨,谢知津故同她搭话,“宝安郡主觉着呢?”
“若只是失足,不该惊动两位郎中。”她抬眼望向谢知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油纸包的褶皱,雾气在她睫上凝了层薄露。“方才掉出的艾草,寻常验尸用不上,倒像是用掩盖什么气味的。”
“还有那袖口。”明荔声音压得低,怕被路过的行人听去,“柳娘子左手有旧伤,绣活时针脚总往左边歪,方才白布下露的那截藕荷色袖子,针脚歪得和她的一模一样。”
齐放挑了挑眉,凑过来道:“郡主倒是细心,连卖胭脂的针脚都记得?”
明荔低声解释:“前月我去柳娘子铺子里买吃食,见她左手缠着纱布,绣帕子慢了些,她自己笑说针脚歪得没法看,我便多留意了两眼。”
从积英巷右拐在走约一盏茶的功夫便至大理寺,刚一入门,大雨便倾泻而下。
这几日的天气总是这样,反复无常。
侍女宁儿赶忙为明荔撑伞。
谢知津回头看她,雨丝已打湿了她的发梢,“那为何方才在河边不与衙役说?”
她垂眸盯着自己泛白的指尖,“无凭无据的话,说了只会被当作疯言疯语,反倒惹来麻烦。”话音刚落,齐放已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还不忘回头喊:“你们俩别磨蹭了!大理寺少卿还在等着呢!”
谢知津没再追问,只率先迈步踏入雨幕。明荔犹豫了片刻也随着跟了过去。
“下官见过小王爷。”
大理寺少卿林怀州恭敬行礼,瞧见谢知津两人后,齐放便向他介绍,“这位便是谢知津,新到任的大理寺卿,以后还劳烦林少卿照顾。”
齐放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混迹多年,他不像谢知津,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以前仗着是太子少师别人都尊他敬他,可如今被贬至大理寺,少不了会有人给他脸色。
林怀州赔了笑脸,“小王爷不说,下官也明白。”
早在他们客套之前,谢知津的眼神便落到了桌上的卷宗上。
刚才发生的案子,这么快便有了定论,一定有鬼。
侧目之迹,他发现明荔也在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卷宗。
四年未曾见过,如今谢知津也只敢在无人在意的时候多瞧她几眼,等到那边客套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谢知津才不舍转头。
“不知林少卿方才看的是何案件的卷宗?”
林怀州是聪明人,从接到谢知津调任消息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有朝一日,谢知津一定会重得重用。因此,他必要牢牢抓住这颗高枝,争取借力得道。
“回大人话,正是今日刚发生的汴河女尸案。”
林怀州极有眼色地将卷宗递到谢知津跟前,“请大人过目。”
卷宗是县衙师爷起草的,最终以失足落水结案。
谢知津瞧后随手将卷宗递给明荔。
死者柳雪,明荔瞧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都碎了,明明前些天她们还在一起说笑,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谢知津抬眸,看了眼明荔随后道,“还劳烦林少卿往县衙走一趟,告知知县此案移交大理寺审理。”
林怀州点了点头,立刻动身前往县衙。
齐小王爷懒散的靠在方椅上打量着身前这两位璧人,明明当初爱的死去活来,如今见了面却谁也不肯服软,难办。
“不知宝安郡主可认识这位柳娘子,可否带我们去这柳娘子的住处瞧瞧?”
齐放撇撇嘴,心里腹诽,‘叫什么郡主,真是……’
外头的雨愈来愈大,两人打江南来,还没有个落脚处。像查案这种事,齐放是不拿手的,不过像找个住宿的地方这种小事他还是能办明白的。
“那你们先去查案,我要去寻个落脚处,否则我和随之晚上只能睡街上了。”
“……”她不想同谢知津独处,不过脑子转了好久也没想出挽留的借口,罢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尽量不多说话就好了。
齐放走后,明荔才装作若无其事迟迟开口,“谢大人请随我来。”
从大理寺到柳雪家要走好一段路,雨幕将天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明荔撑着柄旧油纸伞走在前头,伞骨有些歪斜,雨水顺着伞沿溜进她的衣领,带来一阵微凉。
谢知津跟在她旁边,墨色官袍被雨丝打湿,贴在挺拔的背脊上,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清贵桀骜。
她总觉得,旁边人的目光似乎经常落在自己身上。
可微微偏头之时,见谢知津撑伞而行,步子不疾不徐,浑身都透着矜贵之气。
“有事?”
明荔被他问得有些无搓,慌忙别过头,“没事。”
她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畏畏缩缩的躲在自己的壳里,不敢出声。
“你不该向我解释一下三年前的事吗?”
明荔脚步一顿,身体僵直,不敢看他。
三年前,也是五月初二,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但明荔偷偷跑了,把谢知津一个人丢在了婚宴上,让他成了全京州的笑柄。
那时人人都说,谁会喜欢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呢?更何况那人是金尊玉贵的郡主。
后来,谢知津心一横,参加科举连中三元,成了名慑京州的谢太师的那天,明荔又突然出现,可这次她竟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
当夜他便向陛下请辞,自愿赴大理寺为官,不在为太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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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汴河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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