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闻言，面上神色都明媚起来，念了他快两年，不想再见面便可与他共处一室吗？这是她日日夜夜从未想过会发生之事。
受宠若惊，激动之下行至卧房门前，她竟呆立在原地，迈不开步子了。
“进来呀。”霍承煜望向她，冷声道。
“是。”蒹葭应了一声，这便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里。
而霍承煜不曾发觉的是，这次隔壁卧房的灯火又亮了一瞬，叶蓁蓁见他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卧房，又迅速吹灭了烛火。
“你今夜就睡这儿吧，只用做些端茶递药的事即可，”霍承煜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床畔衣柜，扔下被单、被褥，示意她在卧房空地上打地铺，与床帷尚隔着一段距离，“未吩咐之事不要做，否则……是要被罚的。”说到这里，他眸光中的寒意更甚几分。
对待旁的女子，他没有太多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冷声交代。他自然不会与她同床共枕，让她睡地铺，已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
“是，小女明白。”蒹葭忙应声道。男人冰冷的语气神色，恰如她被送到府上那日一般。只初见时传言他凌厉狠辣，许多女子在他府上被折磨致死，观之难免生出畏惧。事到如今，她是最清楚这传言为假之人，便觉他并没有那般可怖，虽冷硬疏离，却不过是虚张声势。
她自幼便没了双亲，辗转之下沦落到贵人手里，成为攀附权贵的工具。她不仅色艺双绝，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不在话下。
霍承煜这便在床上躺下，伤口渐渐愈合，却仍旧有钻心的痒意袭来，还带着阵阵刺痛感。他再忍受不住，便唤蒹葭道：“你旁边的矮柜里，有盒清凉药膏……递给我。”他说着，却是低垂着头，掩盖着羞惭神色。
“是。”蒹葭便立即行至矮柜旁，动作麻利地打开抽屉，将药膏递给他。不知怎的，她眼下亦紧张起来，双手颤抖着，行至他身侧时，甚至不敢瞧他。
“冷吗？”霍承煜漫不经心地接过药膏，抬眸，见她浑身颤抖，便随口问了问。
“督主费心了，小女不冷。”她缓声道，音色娇柔婉转。屋内烧着地龙，便是睡地铺都暖融融的，自然不冷，只此刻与他离得这般近，她虽受过调教，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难免羞涩、紧张。
“睡吧。”他却是惜字如金，吩咐她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蒹葭这便在隔床尚远的地方睡了下来，实则此番根本没了睡意，她假意入睡，却一直望着他床帷的方向。
院内的灯火还未熄灭，屋内只余点点微光，蒹葭望见他将整个身子都藏进了被子里，翻来覆去的，好似在擦着药。
这模样，竟有点可爱呢，她不禁笑了。而她自然不知晓，霍承煜是在被子里偷偷给身上伤口擦药，这药膏也只能暂时止痒，药性一过，还是得自己忍耐。
伤口处似有万千虫蚁啃噬，叫他根本无法安睡，禁不住又伸手抓挠，却是越抓越痒，毫无办法。感受到再这么抓下去伤口就要破开了，他只能强行忍住，将身上其他地方都抓出了道道血痕，试图用旁处之痛掩盖此处之痒。
胸口实在太闷，加之身子虚弱，折腾到后半夜，适才终于沉沉睡去。
蒹葭实则一直没有睡着，自也瞧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可她是个谨慎性子，霍承煜适才的交代言犹在耳，今日共处一室已是大幸，她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来。
但今日夫人交代过，霍督主近来受伤失血，身子大损，到底得确认下他无碍。这便终于按耐不住起身，缓缓行至他身畔，“霍督主，眼下还好吗？”
微弱迷蒙的光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他此刻紧闭双眸，面色苍白，却是眉峰如剑，鼻挺唇薄，分明是极英挺的男人样貌，只他毫无血色的唇，透出身子如今十分虚弱。
“蓁娘……蓁娘……不要走……莫要离开我……”他低声呢喃着，声音微弱急促。
“霍督主，你在说什么？”蒹葭耳闻他呼吸亦有些短促，像是气息梗在胸腔里发不出来，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抚上他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督主，你发烧了！“蒹葭心下惊慌，见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便披上外衫，推门而出。
夜半时分，屋外寒风呼啸，“霍督主发烧了！”她疾声喊道，同时向着药房的方向行去。
实则今日这一闹，谁都没了睡意。叶蓁蓁更是一夜无眠，闻声便自房里出来，进入了霍承煜的卧房。
“蓁娘……不要走……是我错了。”他仍在低声唤着。
叶蓁蓁自听得清他在说什么，触手一片滚烫，她不禁一声长叹，眼见蒹葭正在离他床帷尚远的地方打着地铺，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心下甚至还有一丝窃喜。只今日他所言仍在耳畔回响，她眼下还未消气。
将手自他脸颊上撤回，却被他紧紧握住，“不要走……是我的错……以后……”
“你烧成这样，怎还有这般大的力气？”她无奈道，手既无法从他掌心挣脱，便索性放弃。
正此时，蒹葭已端着退烧药进来了。实则前日霍承煜吐血后，李太医又在这府里住了下来，各类药材应有尽有，就为了随时能用上。
“给我吧，我来照顾他，你歇息便是。”叶蓁蓁望向蒹葭，便接过她手里的药碗。
“是，夫人。”蒹葭轻声道，她今日实则瞧出来霍督主和夫人是闹了别扭的，否则两人不会分房而睡，她和若叶更不会此时被从别苑请来府上。
这么久了，霍督主从未召见过她们，反倒是霍副使一直在给她们张罗婚事，说明霍督主心里只有夫人，根本无心纳妾。如若不是他二人生了嫌隙，想必她今日也没有这机会。但无论如何，她知足了，“夫人，小女是否需要回避一下？”她试探着询问道。
“都是自家姐妹，回避什么？”寒夜漫长，北风呼啸，叶蓁蓁不想她搬动至别处着了凉，便没有遣她出去的意思，“你继续歇息吧。”
“多谢夫人！”蒹葭向她躬身行了一礼，而后便又躺下来，侧过身去。不该看的别看，这是从前调教她的管事妈妈教她的道理。
“可以自己喝药吗？”叶蓁蓁扶起他身子，迫使他醒过来。
周身似火烧一般，混沌又眩晕，但适才叶蓁蓁推门而入时，他实则已经清醒过来了，眼下却仍装作并未转醒的模样，不过是盼她如此前那般喂他喝药。
“我知道你醒了，别装了吧。”叶蓁蓁沉声道，同时揭开被子，褪去他衣衫，检查他身上各处的伤口。
伤口隐隐又有破开的迹象，周遭红肿破皮，显是被他抓破了的，且他腹部、腿上遍布着数道红痕，显然也是他自己抓挠产生的。她眼下十分无奈，便拿起布巾给他轻轻擦拭，又点了消炎药膏涂抹上去。
整个过程，听闻他闷哼声，感受到他身子的颤抖，她更加确信他是清醒着的，“快把药喝了吧，都要放凉了。”她又道。
霍承煜终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床上撑着坐起身来，端起汤药一饮而尽，他知晓蒹葭还在房里，便没有同叶蓁蓁多言，见她推门而出，便立即披衣起身，随她一道出了房门。
冬日夜长，但折腾这许久，眼下天却已蒙蒙亮了。
“蓁娘，昨日是我之错，你莫要再生我气了。”他紧跟着她的步伐，这一次终于赶在她关门前与她一道进了房里。
“你错在哪儿了？”叶蓁蓁反问道，“也对，您是监察院提督，怎么做都无可指摘，何错之有？”她语气里，仍透着冰冷疏离。
“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薛氏所言，事到如今，真相于我而言是很难接受的，我爹，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榜样。”他缓声道。
“可薛氏是你生母，你怎可杀了她？你这般狠辣绝情，真叫我害怕！”叶蓁蓁无奈道。
“你如今害怕也无用了，往后，你都走不了了，这是你一早便答应我的，”霍承煜沉声道，眉宇间带上了一丝阴狠决绝，“只我可以答应你，我日后不会再动薛氏和她女儿，言出必行。”
“你这么说，便是根本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你不过是怕我离开你，才勉强认错罢了。”叶蓁蓁冷笑一声，已然看穿了他。
“你说过的，只要我不赶你走，你便不会走，你我早已是夫妻，名正言顺，肌肤相亲，亦经历生死，再不会分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可你昨日说了，以后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此言既出，我说的话便不作数了。”叶蓁蓁冷言道。
“我昨日那是气话，你难道听不出来么？”霍承煜又急了，“我脑子坏掉了，你就当我失心疯了吧。”
“气话？我也曾愤怒过，伤心过，何时对你说过这般诛心之言？不是第一次了，我受够了！”她语声里含着哽咽，“不是什么话都收得回去的，你回房吧，我看蒹葭妹妹，把你照顾得挺好的。”
“我昨夜，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我可以发誓。”霍承煜又道，语气坚定，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慌张。
“你碰没碰她，于我何干？你便是和她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了，都不干我的事！”叶蓁蓁怒道，同时将他推出了房，又阖上了这扇门。
心沉到了身体的最低处，他感觉胸口被牵扯着，一股气喘不上来，又压不下去，便不再挽留，转身回了房里。
“霍督主，你……眼下还好吧？”蒹葭眼见他进来，步履虚浮，英俊面容透着一股死寂。她知道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
他身子趔趄，就要栽倒在地上，被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督主就在屋里好生歇着吧，莫再出去了。”她知道，适才霍督主想必是和夫人又吵架了。
一股强烈的力道直冲大脑，他只觉眼前一抹黑，好似什么也看不见了，剧烈咳嗽之下，一片血沫飞溅开去，于汉白玉地面上晕染开一片，似红梅落雪，绽放开来。妖艳，又透着凄凉。
“霍督主，你怎么了？快来人啊！“蒹葭扶住他身子，慌忙呼喊着。
屋外的人都进来了，屋内忙成一片，乱作一团。
“李太医，我哥他如何了？”小满询问道，就要哭出声来。
“你们若是想他死，不妨直说！我此前多次叮咛，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李太医眼下怒极，再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体面，“他失血过多，大伤初愈，又伤了心脉，非要此时刺激他是不是？爷爷我不治了！我走便是！”
说罢，他将医药箱重重摔在了地上，顷刻间里头的瓶瓶罐罐碎成一片。他这段时日面上虽平静，实则压力颇大，赵琰命他全权负责霍承煜的性命安危，务必把他医好，否则提头来见。
此前霍承煜身上破裂的伤口好不容易快养好了，他本可回宫复命，不知怎的他忽然又吐了血，昨日，赵琰已狠狠训斥过他了。不想将将过去一日，他又吐血了，且这次来势汹汹，心脉俱损。
“姐，你为什么非要和姐夫吵？他病着啊，你为何就不能先服个软？”叶怀安焦急道。
“李太医，您别走……别走……好生配合，他会好的，对不对？”叶蓁蓁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心间悔恨，却来不及了。
“会好？病患和亲属都不仔细着休养身子，全仰仗我这个做大夫的，是不是可笑至极？我不是神仙，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李太医怒火未消，就要离去。
“是我之过，您快点……快点给他开药，我们一定配合！”她浑身颤抖着，语无伦次起来。
“新伤交叠着旧伤，此番便是能挺过来，怕也活不过三十岁了，活一日是一日吧。”李太医再不顾及任何，便直言道。
耳畔一阵轰鸣，她觉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提督夫人今日后悔了吗？终于点题了，就后悔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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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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