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将军府。
香炭被燎到通红,摇曳的火苗蹿得极猛。
叶勇啸手拿火钩,心情烦躁地乱拨炭火。
“老爷,婉儿已好久没有传消息出宫了。您就这一个女儿,不能不上心啊。”一旁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双眼通红,忍着啜泣之意。
这是叶大将军之妻,王氏。
“你不要啰嗦,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王氏好似再也忍不住,泼辣的一面爆发,痛声指责道:“一直都是这句话!”
她拿帕子擦了把眼泪,“若不是你指使婉儿做那些事,她现在还好好地做她的淑妃娘娘呢!”
叶勇啸转头瞪她一眼,眼神狠戾,疾言厉色道:“你个妇人家懂什么!”
“也是她太蠢,做得太过明显!”
“此事若成,太后一死,她就是后宫权势最高之人。届时朔月公主一死,两国交兵,我便能拿回兵权,北上灭了靖国。”
“到时,就是陛下也不能奈何我!”
王氏不知他背后还有这么多谋划,啜泣声小了些,可一想到女儿如今被囚禁宫中,还是心痛难忍。
“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婉儿从前哪做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叶勇啸听完这话,竭力忍耐,沉重地闭上双眼。
此事难成,他或有预料。
谁叫齐聿根本不是一个受尽搓磨的懦弱质子,而是一个狼崽子。
冒了这么大的风险送他登上皇位,到头来,还不如直接拥立二皇子省事。
可二皇子已经死了,叶勇啸亲手所杀。
自己还是选错了人,齐聿根本不是他能拿捏得住的人。
再睁眼时,叶勇啸的眸中闪动杀意。
他既然已经帮大齐换了一次皇帝,那便可以再换第二个……
——
自从雪团儿被送来,平芜每日过得鸡飞狗跳。
雪团儿调皮,无论何物它都要闻一闻,摸一摸。若是有什么圆球状的东西,它便能抓着滚遍整个毓秀宫。
大家都喜欢它,自然是越看越可爱。
只是,令人头疼的是,平芜和宫女们为它做了好几个猫窝,它都不去睡,偏偏喜欢偷偷钻进平芜的被窝里,靠着她睡。
平芜疼它,自然随它去了。
这几日里,唯一另平芜忧虑的便是齐聿。
她毕竟是个冒充的公主,齐聿日日来,她便日日精神紧张。
今日,不出意外,齐聿又来了。
只是,夜里平芜被雪团儿闹着睡不好,白日又要应付齐聿,今日便实在撑不住了。
平芜以手支额,笑坐在石桌旁看着雪团玩线球,不知不觉间,神思困乏,竟睡着了。
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得人舒坦极了。
齐聿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光滑的衣物顺着平芜的手腕滑到手肘,露出细腻白皙的小臂,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一如她漂亮的脸庞,隐在金黄的日光下,恍若落入人间的仙子。
让人……不敢亵渎。
他挥手示意宫女们不必出声,一点点走近时,好似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似有风来,平芜微微皱起眉头。
不忍她恬静的面容被风侵扰,齐聿抬起手,衣袖自然地挡住风来的方向……
甚至,还想为她抚平皱起的眉头。
雪团不合时宜地轻叫出声,平芜迷朦地睁眼。
秋风骤起,自齐聿身后的方向而来,吹起他的衣角、发丝。
一瞬间,平素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齐聿被风扰乱,恍惚间,齐聿整个人仿佛跟着翻飞的衣角而动,一点点贴近平芜。
四周草木被秋风吹得越发凌乱,左摇右摆。
而平芜支着额头,在齐聿的庇护下,安稳地坐着,连发丝都未曾翻动。
竟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隐隐跳动。
可是她不能。
风停了。
她垂下眸。
“陛下。”平芜站起身。
再睁眼时,面上又恢复了恭敬、疏离。
齐聿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她那一丝紊乱,只是很快便消逝不见。
他未曾开口,修长有力的手在袖中攥紧又放开,罢了,不能急于这一时。
今日是初一,是陛下向太后请安的日子。而每到这个日子,齐聿心情总不会太好。
自平芜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便有些惧怕初一。
果然,今日陛下面色不善,但她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
“陛下饿了吧,嫔妾学会做几样糕点,陛下稍候片刻。”
说完,平芜溜之大吉。
似乎是觉得齐聿不会怪罪她,平芜的胆子越发大了些,她摇摇头,钻进小厨房埋头忙碌。
果然,齐聿只是无奈笑笑,坐在她方才坐着的石凳上。
似是有些幽怨,目光瞥向越发圆滚的雪团儿时,不禁轻声抱怨,“她对你都比对孤热络。”
雪团儿骄傲地“喵呜”叫了声。
若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便凑去平芜身边帮忙。
“娘娘,您为何一直躲着陛下?”若是他厌烦了,有了新人,今后娘娘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平芜正耐心和面,听到这话时,不知作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实话吧,说自己不是齐聿喜欢的朔月公主,而是个被迫和亲的替身。
终有一日,若她能活着,她一定会离开这里,青姨还在北靖,她放心不下。
“您不喜欢陛下吗?”若薇悄声问道,顺手准备了一些干桂花,她瞧着娘娘要做桂花糕。
“其实,依奴婢愚见,身在皇宫,总是身不由己,用自己的筹码获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我知道。”平芜看向若薇,“你是为我好。我会尽量做到。”
说完,她转身走向另一边,打算煮上些梅子汤解腻。
若薇顿住,她没有逼迫娘娘的意思,只是一时间有些焦急。
不多时,桂花糕和梅子汤都准备妥当。
平芜用红漆盘乘着,正欲走出小厨房,不料发现齐聿好似在画些什么。
他负手而立,一手执笔轻轻沾墨,极为用心地在描摹着什么,嘴角噙着笑意。
似是心有所感,齐聿抬眸,正对上在窗边偷看他的平芜。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平芜莫名有些心虚。
他眉目疏朗,轻轻招手,示意她走近。
鬼使神差,平芜好像被什么诱惑过去。她将红漆盘放在石桌的一角,紧接着便看到齐聿的画。
画中人是她,透过木窗,在小厨房忙碌的模样。
她心念微动,看得入了神。
眉眼如画,一颦一笑无不展示齐聿画技的传神。
画中人,是自己,还是他心中的朔月。
平芜有些奇怪,自己为何会想这些……
见她看得入迷,齐聿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
平芜不由得一惊。
“陛下,尝尝桂花糕味道如何?”
此时的齐聿一定很想听她夸赞这幅画,可莫名的,她想要逃避。
仿佛只要避而不谈,就能遮掩内心深处的挣扎与迷惘。
她亲手做的糕点,还配了梅子汤以解腻,齐聿自然期待已久。
果不其然,入口时,和想象中一般香甜可口。
“孤作此画,你来作题画诗可好?”
平芜对他的要求略微赶到意外,但还是问到:“嫔妾不知该作何诗。”
“便作‘平芜尽处是春山’可好?”
平芜脑中嗡鸣。
平芜尽处是春山。
为何偏偏、偏偏是这一句诗。
“不知,可有什么寓意。”她嗓音微微发颤,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齐聿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因为此诗正是阿芜名字的由来。
“从前,你我相距遥远,如今日日都可相见,自是得偿所愿。”他没有细说。
她没有再问,接过笔,站在画前。
一笔一画,写下这句诗。
二人靠得很近,平芜似乎能感觉到齐聿的呼吸洒在自己的肩头。
她写完后,放下笔。
齐聿的面色陡然阴沉。
之前已经平复的心疼之意,此刻又不知从身体的何处蔓延出来,噬心摧骨,痛到喘不过气。
察觉到他异常的神色,平芜眼神忐忑。
“陛下,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么?抑或是嫔妾写得不好?”毁了陛下的画?
“自然不是。”
好半晌,他才挤出这句话。
如此失态,都是因为她的字迹,和朔月的一般无二。
齐聿难以想象,平芜被抓去做替身,到底受了多少搓磨,竟让她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贴近朔月,连字迹都不例外。
这几日,就连齐聿自己都不愿承认,阿芜不再像从前那般单纯、快乐,反而心事重重,无论他如何做都无法改变。
迟早有一日,他会亲自让迫害过她的人,通通付出代价。
他压下心头戾气,笑着说,“你写得很好。”
随后,他明显看到阿芜悄悄松了口气。
齐聿忽然有些迷茫,他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
或许他不应该隐瞒阿芜,只为了自己内心阴暗的占有欲。
可是,阿芜有心上人,且不是自己。齐聿无法接受阿芜抛弃自己去寻找他,他恐怕会疯。
到时,他怕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困住阿芜。那时的他,是齐聿自己都会嫌恶的程度,一定会吓到阿芜。
齐聿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弯起唇角,专注地看着平芜。
“明日是太后的寿辰,夜宴之后,你陪孤去看灯会可好?”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出自宋 欧阳修《踏莎行·候馆残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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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题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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