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逆徒乌栖偷习禁术勾结魔教，残害同门，被废去灵根逐出师门。
此后乌栖在魔教主手底下摸爬滚打，一路往上爬，终于在一年前把魔教主也一脚踹走，成为了魔门的新主人。
此时此刻，意气风发的年轻教主集结大批手下，气势汹汹踏上松山派，将昔日同门打得落花流水，随后戾气一扫，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笑容灿烂的晚辈姿态，装模作样地“邀请”一个人跟他回魔门——那就是松山派掌门李知稹。
若是说乌栖跟李知稹有仇吧，可当年就数他对掌门最殷勤最崇拜。
若说他们没仇吧，当年乌栖被废去灵根逐出师门，又是掌门亲自下的令。
这些年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究竟真相如何，大伙眼下没心思考究，他们被外头乌泱泱的魔门众人逼得龟缩在掌门闭关的静室外，鸟似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近年来越发喜欢闭关的掌门不堪其扰，懵头懵脑走出来问情况。
于是大伙如见活菩萨降世一般，哭戚戚将乌栖大逆不道的行径一一列举痛斥，同时向他们一脸严肃却气质柔和的掌门投去期待的目光，好似眼前这个玉雕般标致的人物能带他们一雪前耻。
“掌门，乌栖带来的人实在太多，我怕再打下去师兄弟们伤势惨重，便自作主张跟他提出了休战。”
说话的是庄凊，这一辈弟子中的大师兄，李知稹闭关这些年，门中事物大多由他打理，不少人已经理所应当地将他视作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李知稹看向庄凊，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他说：“他人呢？”
语气也十分平静，庄凊摸不准掌门的主意，“应该是去了无尘居，外面到处有人守着，他说给咱们七天时间缓口气。”
七天……
李知稹垂眸思索，没吭声。
庄凊故意没说乌栖提出的侮辱性条件，其他人心知肚明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敢提。
庄凊皱眉道：“掌门，乌栖早已不是当年心思单纯的小孩了，他此前残害宋师弟和夏师叔，如今又欺辱门中弟子太甚，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掌门大可不必念着旧情对他心软，当杀则杀啊。”
当杀则杀……千斤重的几个字压在李知稹胸口，让人喘不上气。
真不知道当时笑嘻嘻陪他研墨写字，口口声声要做好人扶危济困的无邪少年，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李知稹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露声色道：“以他如今的功力，硬碰硬我只有半成把握——他提了什么条件？”
庄凊没接话，低头一脸愤懑的模样。其他人支支吾吾一阵，才有声音恨恨道：“他要掌门去魔门。”
“绝对不行！咱们松山派掌门岂能踏足那种肮脏地！”
“奸佞小人！心里不知怀着什么鬼胎！他的话未必算数！”
“是啊是啊，士可杀不可辱，咱们不怕他！”
“他以前就是没人要的一条狗，谁给点骨头汤就巴巴地摇着尾巴蹭上了，如今又算什么狗东西敢跟咱们提条件！”
“不就是打么！真当松山派怕了他！”
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李知稹从众人神色不一却一致愤怒的脸上扫过去——大家好像都觉得他跟乌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一旦他落入对方手里，必然不得好死。
“安静。”李知稹一抬手，沸反盈天的咒骂声瞬间又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嘀咕，“是我跟他之间的误会，不管他想做什么，我总得听听看，若是能不牵扯到大家而将误会解决，自然再好不过。但若他再想辱我门中弟子，我也会以掌门的身份，绝不姑息。”
李知稹说话时一字一句十分清楚，语调和缓而温柔，明明没几分气势，但莫名让听者十分安心，犹如抱紧了坚不可摧的主心骨。
李知稹打开门，晃眼的日光刺得人有些恍惚，原本阴沉沉的室内瞬间被照得通明。
他从乌泱泱的黑脑袋中一一扫过去，没有发现乌栖的身影，下意识生出几分失落，紧接着又是痛心与失望。
庄凊走到掌门身边，脸色担忧低声道：“掌门不必以身犯险，既然他愿意给出七天时间，不如咱们先想办法对付他，任他功力如何了得，也不过是**凡胎，肯定有办法。”
李知稹的目光从魔教众人身上转回到庄凊身上，欲言又止，最后一言未发点了点头。
这一晚，松山派人人忙着想法子怎么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对付魔头，唯有掌门忙着查看弟子们的伤势，时不时给这人运气治个内伤，给那人用法术疗个外伤。
有火烧眉毛的弟子拍着大腿连声叹气：“哎哟，我的掌门啊，您老好好歇着吧，这点擦破皮的小伤您就别操心了！注意养精蓄锐！养精蓄锐啊！”
李知稹哭笑不得，他平常嘱咐大家好好练功时一个个全当耳旁风，如今他劝大家不必勉强，又一个赛一个有精神。
弟子们忧心忡忡，反观掌门神色淡淡，于是大家更担心这位善良可亲的掌门已经做好为了保全门派而牺牲自我的准备，个个越发凄楚愤懑，心里恨不得将乌栖这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这边人人争分夺秒，焦头烂额，气氛火热，而另一边，那所谓的应该嚣张狷狂的罪魁祸首却单薄地蜷缩在冰冷的小木床上冷冷清清，大有这么浑浑噩噩躺完一宿的架势。
这里叫无尘居，在松山派的西面后山，四面被高耸的竹林裹着，夜黑月明，漫天星斗，风一吹，林间窸窣如雨声，落叶如霜雪。
院前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连着前山，不紧不慢要走半个时辰，这地方位置虽然偏僻，但也极其安宁舒适，是个潜心修炼的好地方。
这里是乌栖以前在松山派的住处，在他被赶出去后，这地方像是没人来过，屋内布置装饰一如当年，小桌子上还有两个落了灰的茶杯，门口一根快见底的蜡烛躺在浑浊干裂的烛泪里。
乌栖捡起地上泛黄的纸张，上面还有他曾经写的笔记，他垂眸浏览上面的字句，记忆一下短暂回到了过去那晚，他正在记录最近练习功法的心得，他打算等掌门哪天出关了，再拿去跟掌门请教......
一切恍若隔世，乌栖松开手，单薄的纸张立马被夜风吹出窗外，无依无靠任风带着它远去。
乌栖拖着麻木的身体小心翼翼躺在狭隘的小木床上，把脸贴在冰冷坚硬的床面，露出的一只眼睛正对着窗，可见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和翕动的竹影。
这样的景他看了很多年，很熟悉，很心安，如今甚至依恋。
从前很多次，乌栖总是幻想着掌门会推开房门轻轻走过来看看他，然后跟他说很多很多话——或者关心或者闲聊或者责备，只要掌门肯来看看他，无论干什么乌栖都乐在其中。
很多个夜晚乌栖便是在幻想的场景里，挂着一抹笑意坠入梦乡的。
现在乌栖还是改不了胡思乱想的毛病，他轻轻闭着眼，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想着掌门突然静悄悄来看看他，说愿意原谅自己，不计前嫌，他们能和好如初……
乌栖嘴角上扬了片刻，曾经李知稹对他满眼失望的神情又如冬夜的寒风般防不胜防地窜进心里。
乌栖睁开眸子冷冷盯着滩了一片月色的地板，眉头在莹莹月光下好似结了霜。
他难过地想，曾经那些朝夕相处的“同门”总认为他要谋害他们，可实际上，哪次不是他们先来砍他一刀。
掌门心性淳厚，不知人心险恶，若是常常听那些家伙胡说八道，他在掌门心里难免真成了罄竹难书的大魔头了吧。
乌栖摸着良心说，他真没干过几件坏事，更没干过一件亏心事。
他回顾二十年岁月，除了心里那点羞于启齿的旖旎外，再没有任何对不起掌门的地方。
他从小便是个唯掌门是从的乖孩子，无论掌门说什么，他压根不过脑子只管奉为圭臬。
拳拳之心，无以复加——可是掌门依旧不信任他，乌栖自觉在表忠心这方面已经黔驴技穷了，若是此次掌门还不肯原谅他……
乌栖悲从中来，鼻子一酸，深吸口气把满脑子打架的思绪晃出去，气汹汹夺门而出——他不想等了，他马上要去见李知稹！
.
明月高悬，松山派被笼罩在白夜里。
李知稹在窗边翻着一本书，隐隐一股躁动的气息逼近，他轻轻抬眸，正巧看见老远处的树影中有个模糊的人影。
乌栖措不及防对上熟悉的目光，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身影。
月色里，烛火旁，李知稹同时被这两种光晕裹着，远观时影影绰绰，似梦非梦。
乌栖头顶被泼了凉水似的，整个人硬邦邦呆在原地，来时那份不知怎敢冒出来的冲动顿时撒腿跑了，他一脸空白地望着李知稹穿过一个个魔门侍卫朝他走来，脑神经短路一样呆头呆脑起来。
乌栖一阵心虚从头窜到尾，莫名紧张不已，他片刻间将自己成为魔教主之后的所作所为在脑海中来回反思，确定一门心思带着魔教众人走向正道、助人为乐、见义勇为、诚实守信、脚踏实地、健康成长……
应该没太值得诟病的……不对！
仅此一次他利用教主的身份干了件坏事——把大半魔教中人搬到松山派来吓唬人！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乌栖在心中一边打鼓点一边默念，事出有因他可以解释！
不对，他们还动手了吧！？
管教不当，管教不当，管教不当！
乌栖察觉膝盖有点软，动手的事非他本意，他可以赔罪……
“小七？”
“对不起！”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李知稹见对方十分局促，顺着他的意思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我……我想跟你解释！”乌栖事先准备不下百遍的稿子在脑子里溃不成军，一串串熟悉而认不得的字符争先恐后涌上来又被挤下去，最后全堵在嗓子眼里，屁也没蹦出来一个。
李知稹静静望着他，目光柔和，分明没有责怪只有困惑，乌栖却不敢对视，无限愧疚纷纷冒出来，他是真的想跑了。
不仅想跑，还想哭，因为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知稹没见过他这幅模样，轻声叹了一声，柔声道：“小七，将这些人带走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不违道义，我一定尽全力满足你，好不好？”
一听这话与似曾相识的语调，乌栖眼睛一红，隐隐泛着泪光，他喉咙间堵得乱麻的字句终于重新汇成一个念头喷涌而出：“我不是你想得这样！”
难堪往事飞鸿踏雪般匆匆浮现，李知稹垂眸，轻声道：“那你要做什么？”
“不是的！我……”因为被误解而来的委屈如刀子剜心，乌栖忍不住低声喊出来，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流，在夜风里冰凉冰凉地染湿衣襟。
乌栖浑身因哽咽而颤抖，奈何他还不能坦白一切，李知稹不明所以，伸手想摸摸乌栖却被后者摇头躲开了。
李知稹有些无措，担忧道：“我……我让你伤心了吗？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的意思是，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帮你。”
乌栖一直摇头，费力收住哭声，将泪水胡乱抹在手背上，又抹在衣服上，好不容易缓过来片刻，泪水婆娑地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含糊道：“不是你，不用道歉……我还不能走……我不会伤害你们，你等我几天……”
乌栖嘴里混着哭腔，后面越说越含糊，李知稹没听明白，可惜他一旦打算靠近乌栖，后者的反应更显得抗拒。
远在屋子里的门中弟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苗头，一群人先是用对付虎狼豺豹的架势朝乌栖大喊一声，随后各自握着配剑噗呲噗呲正往这边踏过来。
所幸两人大半个身子埋在树影里，旁人远观看不出氛围古怪，李知稹掏出帕子塞给乌栖，连忙回头对大伙莞尔笑道：“没事的！大家回去休息吧！”
眨眼间，众人已经到了跟前。
而乌栖离开得更快，不经意间掀起一阵湿漉漉夜风拂了李知稹满脸。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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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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