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逐渐清晰后带来的认知让谢时心里蓦地一空,连带着身上细密的疼,叫他不禁在地上蜷缩起来。
难受,仅仅是呼吸就让他难受。
既然他已经死了,上天又为什么要让他活呢?既然是活了,又为什么要让他记起来一切。
记不起来或许就不难受了,就不会去想他死后表兄如何了,也不会因为这难以跨越的百年鸿沟而情绪起伏了。
可偏偏他记起来了。
“我看谁敢拦我!”
“夫人!夫人慢些,国公爷——世子!”
“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外面突然一阵喧闹,院门直接被撞开,呼啦啦就闯进来一堆人。
众人见到蜷缩在地上的谢时,顿时大惊,乌泱泱围了上去。
“快去叫府医,快去请国公爷!”
管家见状心都凉了一半。
方才出去的时候世子爷还挺着呢,这才多久功夫人就躺地上了。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国公夫人不住擦着谢时额头上的冷汗,只见谢时面色惨白,额头滚烫,身上的汗水将血迹都洇开了不少。
“……疼。”
“娘在这里呢,不疼,不疼啊。”国公夫人半搂着谢时,想拍拍安抚,却发现背后没有一块好地方,“府医怎么还没来?!是瘸了还是死了?!”
“……好疼,我好疼啊……顾……”
“什么?”国公夫人听着谢时念了个名字,声音低得不行,俯身准备仔细听听的时候,外面府医被连拖带拽拉了进来。
“夫人!府医到了!”
“快将世子抬到床上去!”
谢时觉得周围一片黑暗,又兀地有了光亮,身体突然轻盈起来,没有了那密密麻麻不可忽略的痛意,只是冷。
冷意从骨缝里钻出来。
他看到了漆黑的弩,对准了银色铠甲的人。
他身上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了力量,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挡在了箭矢和人的中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将眼前人脸上的错愕定格。
但还好他没有被停下。
只是没入身上的箭矢也没有。
他抬起了右手,放在胸口前。
箭矢贯穿了掌心。
太单薄了,掌骨也没有阻拦多少去势,不过幸好箭已经很慢了,慢到他左手死死握住箭头,用血肉就可以将剩下的冲力完全挡住。
身体更冷了,还带着疼。
……
“醒了!世子醒了!”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啊!”
谢时的眼前一阵模糊,周围混杂的声音在这一刻涌入了脑海,耳边是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轻轻眨了两下眼,一旁的人影也有了轮廓。
镇国公夫妇,是百年后谢时的父母。
“醒了就好,等会儿就让宫里来的太医瞧眼,也好回宫给皇帝复命。”
“就是因为这狗屁倒灶的赐婚,我儿差点连命都没了,复命?复哪门子命!”
“皇帝那边得了信,硬要以冲喜之名将婚期提前,要是——”
“提前多久?”
“是将日子提前到——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
谢方达还以为是夫人问话下意识回答,才说一句就见谢时已经坐起身,面色满是阴暗狠厉。
谢时重复了一遍,“提前多久?”
“提前到三个月后。”镇国公也严肃了表情,自己这个儿子醒来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既然皇帝这么想,那就提前好了。”谢时嘴角扯出了一个阴冷的笑,目光定定的看着镇国公,“父亲说的对,皇帝昏庸,做臣子的更应该让更应当及时为皇帝分忧。”
分忧?
谢方达瞧着谢时脸上表情,心想你现在提刀去把皇帝砍了他都信。
只是儿子好不容易能听劝一回,谢方达自是不会说些什么扫兴的话。
看着谢方达点点头,谢时将自己的视线移开,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造反。
这百年前没做成的事情,现在做似乎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只是表兄死了,这江山本就不应该再是顾氏的了,更不该是表兄最讨厌的兄弟的后人的。
若不令顾氏江山易主、血脉断绝,怎么能对得起他表兄的在天之灵呢?
既如此,那便做吧。
反正,他早就是逆贼了!
……
宫门。
明媚的光没有半点热度,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顾呈鼻尖,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很快就失了热度,快到让人无所适从。
更无所适从是那双总明亮看着自己的眼睛完全黯然下来,总是扑在脸上的呼吸消逝的无影无踪。
周遭的冷风不断穿梭卷走了仅剩不多的气息。
顾呈的意识在这一刻抽离开来,他看着自己慢慢靠近、紧紧拥着面前的人,手环到那人身后,握住箭身,猛地往前一贯,透过那个人,直挺挺得往自己心口扎去。
感知却又是在这一刻同步。
尖锐戳开皮肉,那无法忽略的剧痛霎时间就绵延到了全身,呼吸也跟着困难,每吸一口气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疼……谢……无咎……”
“大少爷,大少爷?”
外间守夜的白心正打着瞌睡,突然听到里屋动静,忙起身打帘进去,就见顾呈满头大汗,似是被梦魇住了,紧忙上前将人摇醒。
“唔——”
顾呈呼吸愈发急促,突然一顿,睁开眼,无神的盯了前面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目光开始聚焦。
扫了白心一眼,顾呈撑着身体坐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
“这才寅时三刻,大少爷你再睡会儿吧。”白心擦干顾呈头上的汗,担忧道,“这阵子您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还带着伤,这么下去可怎么行啊!”
顾呈捏了捏鼻梁,不在意的摆摆手,“睡不安稳,倒不如不睡。”
记忆融合无可避免的将前世种种都一并带了过来。
尤其是自己死时的场景,一幕幕,分毫不落得在他的梦中复现着。
令人生厌。
“镇国公府上可还有什么其他消息?”顾呈不愿多想梦里的事情,生硬的扯开了话题。
白心手脚麻利的给顾呈整理好衣襟,“还是闭门谢客,只是太医去了几回,派去老爷那边的人回禀说,应该是伤的不轻,皇帝那边跟老爷说过想要将婚期提前,用以冲喜。”
“都到要冲喜的地步了?”
顾呈皱眉,镇国公为人当真狠辣,顶着受宠名义的世子也能打出需要冲喜救命的伤势。
依照这个势头,成婚之时怕不是直接喜堂变灵堂,他这个没能冲喜成功的男妻,未必讨得了好。
“大少爷,替嫁的事情不如再想想?”
“无碍,此事最后成不成都不打紧,当务之急是借着这个名头捞够好处,能把尚书大人这边的人脉关系利用到极致我们就不亏,事到临头再抽身也不难。
名单、能用到的账本字据让白一他们整理准备好。”
顾呈语速飞快地吩咐着。
“属下明白。”
顾呈交代完要办的事情,扶着额角闭目倚在床边养神,思绪随意飘忽了一阵,突然睁开眼,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他日子不算安稳,狡兔三窟,他也给自己留了不少后路,光是在京城内外,就留了好些个据点。
有些地方若无人知晓,就算是百年过去了不一定能有什么人发现,仔细一盘算,留下的东西可真的不少。
这让顾呈原本因为梦中场景而低落的情绪略微上扬,连带着身体也精神起来,睁开眼,对白心道,“准备下,天亮以后出去转转,来京城这么些日子也该重新熟悉熟悉这个地方。”
“是。”
//
京城一年四季都是繁华的很,周边坊市民居更是热闹,哪怕是炎炎夏日,路上的人也都络绎不绝,走在街上听着四周的叫卖声,若是第一次瞧见,没准真的能被唬个太平盛世什么的。
亦如百年前,开国‘明主’治下那般的锦绣江山。
“大少爷,再往前走就是平头百姓住的地方了。”
纵然多年没有回到京城,但是作为贴心下属,白心在大少爷吩咐以后就将京城周围环境了解了个大概,大少爷不问便罢了,问起来自己答不出来,那可就坏事了。
顾呈走在路上随意看着,一旁白心说,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周围景致,基本上没什么能和记忆里中的场景对应。
前世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机会去到宫外,出去的时候,皆是目的明确,京城里有什么,他也不熟悉。
哪怕是和谢无咎一起,也没……
顾呈突然停下,目光落在面前的小店,“宋记……”
“这个是这附近最出名的点心铺子了,说是开了百余年,唉!大少爷等等我!”
顾呈的心跳变得急促,在这本以为周围一切都已尽数磨灭之时,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的精神顿时亢奋起来。
哪怕熟悉的只是一个名字。
“客官要些什么?”
“有栗——”
“伙计,来一份栗糕。”
一道男声在后面响起,顾呈闻声望去,正撞上一个年轻男人的视线。
视线中似乎有着看不透的情绪,但只是一瞬,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了一眼,就收敛了全部,随即变得——死气沉沉。
顾呈莫名的有些厌烦,只是一眼,仿佛就被这沉沉的死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栗糕,有的,今儿还剩一份,小的这就给您包好,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不用。”
“不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伙计一愣,看着眼前这两个一身贵气的人,陪笑道,“这栗糕做着也不费事,烦请公子留个住地址,稍后小的给公子送过去?”
烦躁。
心中的那点兴奋本就因为莫名其妙的死气消减不少,连买一份如此廉价普通的糕点都无端生岀波折。
“不用了。”
顾呈又听到这个声音说了一句,一边说,手径直越过自己朝着伙计手中包好的糕点伸去。
原来那句“不用了”是回应伙计重新做送过去。
顾呈的动作却比思绪还快,抬手就将食盒往旁边一推,让那人碰了个空。
“阁下不懂先来后到?”
谢时视线再次落在了顾呈脸上。
多了几分阴冷。
从醒来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外头阳光大好,也没能晒透身上的那一层阴霾。
以至于恍惚间,在他进来的那一刻,看到了表兄在自己的面前。
而在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幻觉消散,随之而来的就是情绪起伏带来的窒息痛感。
更难受了。
偏偏此人还在自己面前找存在感。
谢时眯着眼睛看着顾呈,看到再也瞧不见丁点相似感,方才嗤笑一声,“怎么,你是想说你先来的?”
点心铺伙计:一份点心,让两位公子大打出手![吃瓜][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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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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