棂窗倒映出一个模糊的半身侧影,随着影子逐渐清晰,寻春赶紧摸黑往回走,不小心扫到桌上的糖糕,糕点碎了一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她脑海炸开,背脊发麻,一动不敢动。
一束光洒入漆黑的屋内,侍卫提着风灯,“主子,点灯吗?”
隔着画屏,寻春看见他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影子长长的……
“问她。”
突然被提及的寻春一抖,“不……不必了吧。”下意识不想见他,脱口而出后便懊悔,她怎的不过脑子就回答。
王府中为方便他行轮椅,门槛皆被移除,阶梯也砌成斜坡。原本就腿脚不便,在暗中更是寸步难行。
好在云衔没计较,侍卫关门将最后一丝光亮合上。
寻春正要帮他,云衔自己转着轮椅来了,猝不及防地跟他撞了个照面。
寻春一紧张,王嬷嬷教的礼节全抛之脑后,傻愣愣站在那,目光不自主地落在他身上,才想起不可直视,手忙脚乱地倒了杯酒奉上。
云衔嘴唇微微碰了点酒便挪开了,指尖无节奏地敲着杯壁。
寻春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莫名感受到他目光的冷冽。
“谁教你的?”
他的语气宛如平静的水面,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怒哀乐。
寻春一头雾水,她根本不知如何作答,思来想去,莫约是礼数不周?赶紧抬手俯身行礼,身子刚微曲,小臂抵到一物。
云衔拦住她了。
“寻氏教的?”
寻春犹豫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莽撞。”
他若说寻氏教女无方,嘴一动,遭殃的是阿爹阿娘,寻春只好自己揽下“失礼”之过。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寻春死死盯着自己脚尖,不断告诫自己千万别往上瞟。腿疾之人最忌讳旁人看他的腿,看腰部……他有“不举”之症,看那真真十张嘴都解释不清,直视又是失礼。
总之哪哪都不能看。
云衔懒懒道:“如此,夫人应当知我‘习性’。”他随手丢掉酒杯,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将寻春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行事前不喝补阳之物。”
补阳之物?
寻春心里掀起千层浪,一层盖过一层地冲击心脏。
倘若她此时辩解自己不知,酒是表姑娘准备的,他会信吗?
不会,还会越描越黑。
云衔:“夫人对此没什么想说的?”
寻春支支吾吾:“其实……这酒是给我自己准备用来壮胆的。”
云衔倾身支膝道:“那胆子大些了吗?”
寻春听不出他语气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没准从一进门就隐忍不发。余光瞥见他手中把玩着什么,是将才抵住自己胳膊的物什。
云衔似是觉得有趣:“夫人再好好想想,三日后给我答复。”
三日……三日后正好是回门之日,寻春数着日子,琢磨着云衔的话。
“现在,劳烦夫人将蜡烛点了吧,正事要紧。”
寻春惴惴不安地点了喜烛,一小簇火苗蹿出,
云衔朝她伸手,示意她把喜烛递过来。
借着微弱的光,寻春终于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了——竟然是一根手指粗细的鞭子!
寻春喉咙滚了滚,垂眸敛去神色。她隔空掂量了鞭子的分量,疼,但不会死人。从小没挨过打,家中虽是经商,但给她请了武夫教习防身之术,绣花拳脚也能挡挡。
“抬头,看我。”
寻春慢慢掀眼,见他唇角勾了勾,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看的心里“咯噔”一声。
又惊奇地发现他垂在膝上的头发竟是卷的,还掺了不少白发,不禁好奇多看了两眼。眉上有道斜入眼角的疤,割开面容的温润。
云衔似是来了兴趣,“蹲下,凑近点。”
寻春揪着衣摆蹲下,从俯视变成仰视,头上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只是少年白与他年轻的脸庞并不相符。
云衔手中烛台中的蜡融化了,顺着他的手往下淌,好像感到不到烫。
“确实和阿鸢有几分像。”
一语点醒了寻春,才知云衔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难道真是因为她与云鸢容貌相似,云衔才默许替嫁的?想起云鸢有意无意间露出脖颈上的红痕,似懂非懂。
不等寻春多想,脖子被圈住,皮肤贴着冰冷的鞭子,然后被猛地扯着往前。
“今日先委屈下夫人了。”
寻春嘴唇翕动,欲张口说什么,眼睁睁看他手中蜡泪就要滴在自己锁骨上。
“啊——”寻春本能缩起脖子,闭眼叫出声来。
没有想象中的滚烫与灼烧感,除了有点黏糊,还有点凉?
她小心翼翼睁眼,强撑起发酸的腰,手心全是攥出的汗。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笑声。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刚刚是在……笑?
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或者他有特殊癖好,就喜欢看人痛苦的表情。
寻春感觉脖子上的力道收紧了,眉头皱起,脸颊微微涨红,暖光下衬得暧昧,水盈盈的眼眶里沁出点泪。
“忍忍,不疼。”云衔把喜烛放在矮几上,从旁边暗格里取出一颗黑黢黢药丸,摆在寻春眼前。
他提高声量,威胁中裹挟着警告“吞下。”
那药丸像元宵一样大,干吞会卡在喉咙里,硬吞极有可能当初呕吐。寻春看那药丸就觉得不是好东西,八成是他不能人事,但自己又不想吃药,所以逼别人吃……
云衔似是看穿寻春心中所想,问道:“吞不下吗?”
寻春诚实地点点头。
“唔。”药丸强塞入口的瞬间,寻春差点就吐了出来,苦涩味很快就被融化的糖衣冲淡,浓郁芬香的果饧入腹。
甜的?
寻春舔了舔嘴唇,仔细回味了一遍,的确是糖,只是长得其貌不扬。
云衔骤然收回鞭子,拇指上的玉扳指泛着透润的冷光,将鞭子缠在手腕上一圈又一圈。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衣袍偏了偏,露出了腿一侧。寻春心慌地迅速瞟了眼,小腿好像真没什么支撑力垂放在踏板上。
八成是真有腿疾。
“眼睛看不如上手摸。”
寻春伸手将他衣袍上的褶皱抚平,“夫君当心衣角绞进轮椅里。”
云衔笑了笑。
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面的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窗外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传来细若蝇蚊的屋瓦踩踏声。
云衔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了下去,道:“夫人早些休息吧。我很期待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胆需要用此酒助兴。”
他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真的离开了。
寻春捧着脸颊,一时间巨大的转变让她脑子转不过来,低头看着锁骨上风干的蜡泪,手轻轻一碰,蜡渍掉落留下红痕。寻春试着搓掉,不仅弄不掉反而更红了。
她想起身,忘记蹲麻的腿,差点跌倒,借力重新站起,拿起矮几上的喜烛,手指碰了烛心周围。
果然是凉的……此蜡蜡质特殊,连烧着的灯芯温度也不高……
寻春换上寝衣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翻来覆去,燥热不安,怎么躺都不舒服。反复回味着什么,突然如梦初醒,其实云衔根本“不行”,但装也要装成“很行”的样子,不然为什么要在她身上留那么多痕迹呢?
“又装又变态。”
寻春正想侧过身,骇然对上云衔的脸。
突然间,眼皮不自主耷拉着,视线天旋地转,直接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雨停天亮了,空气飘着新鲜的花草鲜香,朝霞染红了半边天,檐下滴答着水珠。
寻春猛地睁眼弹坐起来,赶紧摸了摸自己身上有没有少了块肉。
昨晚……那是云衔吗,怎会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会听到了吧……
她跑到镜子前,发现脖子、胸口、胳膊多了不同程度的红痕和蜡渍,和昨晚的如出一辙,不疼不痒。
她昨晚怎的直接昏睡过去了?
喜酒?熏香?这些云衔同样碰了,他一点事都没。
寻春思来想去,只能是糖丸出了问题。她在镜子前转了几个圈,捏捏胳膊锤锤腿,也没哪里伤了。
王嬷嬷敲门进来伺候,刚把华服放下,便道:“昨晚如何?”
寻春让她看自己身上的痕迹,“如嬷嬷所见。”
王嬷嬷端详几番,并未看出端倪,颇为满意道:“你倒是有手段的。”
“是夫人教导的好。”寻春漂亮话随手拈来,管他是好是坏。
关着房门,王嬷嬷不再收敛,径直坐下,“老爷交代的事还记得吗?”
寻春点点头:“王爷确实有腿疾。”
至少云衔表现的是这个意思。
王嬷嬷半信半疑:“当真?他会那么容易就让人看出来?”
“他让人看着确实有腿疾。”
“少油嘴滑舌!”
“啪——”寻春手一拍桌,俯身看着王嬷嬷那张精明细算的脸,“嬷嬷有所不知,昨晚有人在喜酒中下了药。不巧的是被云衔发现了,他很生气,嬷嬷猜猜追究下去,这个锅最后会由谁来背?”
王嬷嬷听完后明显底气不足,慌了几分:“少拿王爷压我,你该多想想自己爹娘,办不好老爷的事,等着给他们哭坟吧!”
寻春一把扯散她发髻,一时间她像个疯婆子被人拿捏命脉,“我爹娘现在在哪?”
“在……在一处宅子里……”
寻春这才松了手。
王嬷嬷狼狈起身,瞪了眼寻春。
寻春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叫了个丫鬟进来替她更衣。
那丫鬟年纪不大,进来就看见头发散乱的王嬷嬷,吓得直发抖,她听说这位王妃昨日才嫁进府里就罚死了赵姐姐,表姑娘一早就提醒过下人们,她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今日按礼法该进宫面圣,寻春出房门便听见下人们切窃窃私语,见她仿佛如见洪水猛兽般。
寻春无奈摇了摇头。
家仆备好车马,一行人整装待发。
寻春单独乘一辆,云衔的马车是工匠特制的,方便他带轮椅上下。云鸢闹着要和云衔乘一辆马车。长风让她和寻春乘一辆,表示王爷如今已成家,再同乘一辆马车便不妥了。
寻春和云衔同时撩开车帘。
寻春先道:“让她去吧,长风大人。”
大小姐可别把火气洒在她身上,她已经够倒霉了。
寻春和云衔对视了一眼,随后云衔放下车帘。
“还是嫂嫂对我好。”云鸢下巴一扬,上了云衔的车。
云衔在车内不知说了什么,云鸢满脸不高兴地下了马车。
寻春见长风朝自己走来,他抱手道:“王爷邀您过去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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