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召尔女于若烟入宫为妃,广衍皇嗣。”
“……丞相之女于若沁、安国公世子裴长风,二人天作之合,特此赐婚。”
冷。
好冷。
于若烟捏紧手帕,咬紧牙关,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
“谢皇上恩旨。”她柔和又恭顺,丝毫看不出心中那彻骨的凉意。
两刻钟后,丞相府前院书房。
“呵,身份互换?”中年人甩袖,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相貌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孩,面带怒意,“你们以为这是过家家游戏?这被发现了,可是砍头的大罪!”
红衣女孩于若沁被父亲那刀尖似的眼神吓得抖了抖,在父亲看不见的角落,她用手指钩住了蓝衣女孩于若烟的袖子,缓了缓心中的那阵害怕。
“父亲不是一向最疼爱我的吗?你忍心将我送去安国公府伺候那个病秧子?”
“于若沁!”中年人--也就是于父,他将桌上的砚台砸在了地上,只听砰的一声,那玉制的砚台便四分五裂,里面还没干透的墨汁也溅到了两名女孩的衣裳上,可如今的三人都未在意这些小细节。
目前最紧要的,是皇帝的这两道圣旨。
于若烟是谋反之人的后代,皇帝让她进宫,恐怕有两个目的——控制与监视。
而于若沁的娘家也是二皇子娘家,将她嫁入三皇子派系的安国公府是为了平衡两派势力。
对此,三人心知肚明,却又无法诉之于口。
可她为什么要按皇帝的心意走呢?她不愿进宫,刚好妹妹有一个皇后梦,何不如换一换?
于若烟藏于心底的反骨动了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此事父亲不若询问一下二皇子的看法?”于若烟朝父亲行了一礼,“我想,比起我,二皇子应当更希望入宫的是妹妹吧,况且,若是二皇子出手,换嫁这一事成功的概率极大。”
于若烟的话说进了于父心坎里,这十多年来,他时刻都提心吊胆,生怕被皇帝找到错处严罚。
因十多年前的谋反事件,皇帝猜忌他,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也被皇帝暗地里处置了。
至今,于父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竟没有一个儿子可以传宗接代。
古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家的根怕是要断在他手上了,他对不起于家的列祖列宗。
既如此,他这个无牵无挂之人,不如冒险一番。
见于父神色微松,于若沁眼中冒出喜色,她补充道:“对啊父亲,我娘的家族可是二皇子的母族,比起姐姐那因谋逆之罪而被杀尽的娘家,二皇子恐怕更希望是我入宫成为他的眼线吧。”
没等于父出言,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室内三人皆嘁了声。
人未至,说话声便传到了三人耳畔。
“老爷!”来的人便是于母,也是于若烟的继母,于若沁的生母。
“老爷使不得啊,安国公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咱府的仇敌、您的政敌啊!”
一进房,于母便软倒在地,她拉着于父的衣角,手帕擦拭着脸上不知有没有的泪水,哭嚎着。
于若烟开始头疼,悄无声息地离远了些。她一向不喜欢这位继母,除了对她冷漠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那动不动便撒泼打滚的架势。
不过......于若烟轻笑一声,见室内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后,才缓缓开口:“母亲是怎么知道的?明明宣旨时您也不在场。”
此话一出,于父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谁告诉你的?你又把我身边的谁收买了?”
于母哭声突兀地消失,她嘴唇嗫嚅着,眼神扫到于若烟时,还瞪了她一眼。
于母一直不喜于若烟,平日里虽不苛责她,却也尝尝漠视她。不过,这也是于若烟所希望的。
“对啊父亲,您看安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进去后怕是要被安国公夫人磋磨致死,还不如让我入宫呢。”
于若沁见母亲来了,底气也更足了些。
于若烟嘴唇蠕动几分,她很想告诉自己那有时脑子不太灵光的妹妹--照继母对她的爱护程度,比起安国公府,恐怕更不想让妹妹入宫吧。
果真,下一秒,于母哭得更大声了,“沁儿,你是想害死你母亲吗?好端端地怎么就非要进宫,你替于若烟入宫,若是事情败落了,你要怎么办!”
“老爷,这是沁儿的玩笑话,您可千万别当真啊!”
于父被于母吵得心情烦躁,也没什么耐心再在这里僵持下去了,他皱着眉,审视了一下自己这两个孩子,“我会去寻二皇子商讨此事,你二人也要将一切准备好。”
说完,于父便扫袖离去,于母也站起身来追了上去。
还在书房的两姊妹相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无奈。
此时正是午时,阳光透过窗纸照入,照亮了书房,于若烟与于若沁的影子印在木制的地面,相互交缠,分不清谁是谁。
于若烟是于丞相家中的嫡小姐,生母是前帝师的妹妹,当年帝师谋反失败逃离,外嫁的生母为了保住自己的女儿,也自缢身亡。
但如今看来,皇帝连她这个被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也忌惮不已。
为了打压丞相势力,还将家中剩下的嫡女送去政敌安国公府。
至于安国公世子......于若烟垂眸思索,从自己的记忆中扒拉出了这个人的信息。
安国公世子名为裴长风,自小体弱多病,一直被养于深闺,从未见人。
不过最近几个月倒是外出频繁,有人传言说这位世子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怕是要入仕了。
皇帝,是越发忌惮世家了啊。
用一桩婚事,将本为仇敌、不同派系的两家绑在了一起,使得两家相看两厌,偏偏碍于圣旨,又不得不做出一副阖家欢乐的模样。
“姐姐,聊一聊?”于若烟被于若沁的声音叫醒,她点点头,两人相约来到后院的小花园中。
花园中有个假山,假山边有个小池塘,清澈的水面生长着几株荷叶,透过荷叶,可以看见那映照着蔚蓝天空的水中游荡着几尾锦鲤,池塘周围点缀着红的、白的、紫的花。
于若烟与于若沁走在池塘边,她们挥退了下人,在这里散步。
“就如母亲说过的那样,替嫁很危险。若是事情败露,我在宫外,还有时间准备,可你在深宫之中……”
于若烟的话停了下来,但她的意思已然明了。她白皙的手中还拎着几颗鱼食,她微倾身子,将部分鱼食洒进池塘。
“我想成为晚贵妃那样的人物,”于若沁看着池塘里争先恐后抢食鱼食的锦鲤,“我也想去坐一坐那个位置。”
于若沁孩子气地鼓起了腮帮子,“你们都觉得这是我的玩笑话,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要去。”
“即使代价是死亡?”
“对,即使是死亡,”于若沁呢喃着,说着玄乎的话,“这约莫是我来到这世间的意义,将晚贵妃没做成的事继续下去。”
见此,于若烟摇摇头,她望着澄澈的湖水,不发一言。
她回忆着那位有名的晚贵妃,一位在史书上必然有着一席之地的人。
十多年前,晚贵妃联合当时的帝师谋反,兵围皇宫,杀上乾隆殿,在所有人都以为晚贵妃胜劵在握之时,最终的结果确是晚贵妃死亡,帝师出逃。
“这很难,”于若烟将剩下的鱼食全部投入池塘中,鱼儿们如同追逐着太阳的夸父,眼里只有那些鱼食,“你连皇帝有什么后手都不清楚。”
至今,无一人知道当初事件的细节,皇帝似有天助那般,自那以后,皇位越发稳固。
“嗯,我知道,在计划开始前,我也会撇清和家族的关系,”于若沁将手伸进水里,纤纤细指同钳子一般夹起一尾锦鲤,“我希望姐姐能够理解我,这是我的……执念。”
“所以,可以帮我吗?姐姐。”此时正值黄昏,于若沁的脸有一半隐藏在了阴影中。
于若烟沉默了许久,她望着这小小一片池塘,望着高耸的墙,她、她们、女子的一生,便被困在了这方寸之地。
“在保全我自身的前提下。”于若烟这条命是生母用死亡换来的,她既不想让母亲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也不想让凶手逍遥法外。
“那便提前谢谢姐姐了。”于若沁的脸藏在阴影下,她那纯真的笑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于若烟不清楚父亲与二皇子商议的细节,在父亲回来后,便暗召两姐妹,利用于若烟师父教的易容术将两人的脸微调到几乎一模一样的程度。
并以姐妹情深为由,将二人迁进一处院子,互相学习对方的举止言行。
两个多月后。于若烟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脸,绞紧了手帕。
今日之后,她便是于若沁,将要嫁到父亲的政敌——安国公府中。她的继妹,在两个月前,顶替了她的身份,已然进宫成为了偌贵人。
在欢声笑语中,于若烟踏上了这条未知的路。
上了花轿,于若烟隔着红盖头观察着轿内的摆设。
里面空间紧凑,内壁简单系着几根红色绸缎,布帘也是常见的大红色,上面仅用祥云作装饰。
看到这里,她心里便明白,这安国公怕是也不喜这桩天子赐婚了。
她暗自叹息,想到一月前师兄的信件,没想到对方一语成缄。
接圣旨的前一刻,她便收到了师兄的来信,还记得上面写着--师妹,近来身子可利落?师兄掐指一算,算出你已及笄,可要小心别被外面的登徒子哄骗了。
那时的她还有心情与师兄互怼,完全没想到一刻钟后,自己就被定下来了。
于若烟抿了抿嘴唇,挺直的背松了松,像是根枯萎的草,眼神都失去了色彩,不过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又成为了那个温婉端庄的丞相嫡女。
迎亲、拜堂。
拜堂结束后,便是热闹的喜宴。觥筹交错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直到夕阳西沉,宾客们才渐渐散去。
于若烟被送入洞房,终于卸下了白日里繁重的礼仪重担。
即使从早忙到晚,头上的饰品快要将脖子压断,可她依旧挺直了背,谨慎得没有失一点礼数,这是她从小的必修课,也是每一位贵族女子需要遵守的规则。
透过红盖头,她看见红色的木制床上,叠放着一床大红锦被,上面还绣着鸳鸯、并蒂莲等图样,只是有些旧了。
对此,于若烟虽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她仅仅只是一个闺阁女子,虽习了些武艺,也无法弃自己的名声于不顾。
时间缓缓流逝,外面众人喧闹,里面安静得犹如无人之境。
倏尔,房门被人推开,隔着红盖头,于若烟只看见一双红绣鞋停在了她面前,几个呼吸间,红盖头被挑走,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男人脸颊上却是褪不去的红,就连眼尾也被染上了层红晕,这衬得嘴唇越发苍白。他身姿挺拔,却略显单薄。胸腔起伏间,于若烟还能感受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压抑着的咳嗽声。
他便是安国公世子——裴长风。
“该喝合卺酒了,世子妃。”
裴长风的声音清冽,同溪水的哗啦声一般,尾音中还带了点钩子,是于若烟喜欢的声线。
直到裴长风将酒盏端至于若烟唇边,她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接下了这盏酒。
两人一饮而尽,随后四目相对。
此时,所有丫鬟都离开了新房,这里只剩下于若烟和裴长风两人。
看着那双带了点慌乱、却没有娇羞与尴尬的眸子,有些醉酒的裴长风如同被丢去雪山一般,瞬间清醒。
他早已单方面认识并心悦了于若烟。
那时他才七、八岁,却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孩那般,失去了曾经所有的记忆。
师父带他远远望了眼那在中秋节的小摊铺间快乐玩耍的女童。
“那是你的同伴,你们携手走过了无数世界,此生此世,你俩是这个世界上最默契的存在了。”
于,若,烟。
小小的男孩牵着师父的手,认真地看着那白雪团子,心中泛起了一丝波澜——就如同故人再相会那般。
自那时起,他便时刻关注着雪团子的成长,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十年,雪团子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
如今,师父也算说对了。
他用了些办法,成为了雪团子的夫君,虽然只是顶替了他人身份。
于若烟并不知晓裴长风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单纯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人有些疑惑。
“夫君?”
她微微抬头,便于更好地与裴长风对视,发上的流苏微微晃动,为于若烟增添了些灵动感。
裴长风呼吸一窒,缓缓移开了视线,“我今夜睡书房。”
于若烟眨了眨眼,恍若没听懂般停顿了几秒,她握着手帕的手也微微僵住,小巧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白色的门牙。
“夫君,今夜是新婚夜。”三四个呼吸后,于若烟缓过神来,她的视线在在男人□□部位停留了一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是,外人不会知道这件事。”
惊!安国公府世子居然无法人道!
看着裴长风狼狈离去的模样,于若烟将快脱口而出的感慨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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