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澈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恢复意识的。
他试着抬了抬手臂,牵动肩上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殿下!”
裴觉正端着水,见裴不澈醒了,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您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裴不澈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裴觉连忙扶起他的头,把端来的温水递到裴不澈的唇边。
“阿檐……”裴不澈咽下水,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孟红檐的下落。
裴觉放下水碗,回答道:“夫人守了您一整夜,刚刚才出去。”
裴不澈的目光扫过床边的贵妃榻,上面还留着被压皱的痕迹。榻边小几上放着半盏凉透的茶,旁边散落着几根用过的银针。
“她……伤着了?”裴不澈记得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孟红檐染血的双手和苍白的脸色。
裴觉抿唇道:“夫人的手伤得不轻,但她坚持要亲自为您缝合伤口。”他顿了顿:“还有额头上的伤,是您昨日受刑……”
裴不澈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殿下,属下有罪。”裴觉在床边跪下:“没能护住您和夫人。”
“起来。”裴不澈还有些声音虚弱,不容置疑道:“查清楚了吗?”
“是。”裴觉起身,低声道:“鞭子上的毒不致命,金吾卫里混进了陛下的人,属下已经暗中处理干净了。”
“做得不错。”裴不澈微微点头,又问:“阿檐去哪儿了?”
“今日虎贲军出征,先前夫人在平康坊救的兄妹,哥哥参军要同方将军出征,夫人领着叶小娘子去送行了。”
裴不澈仰起头:“那岂不是方种羽也在?”
“听说方公子也随其父出征,那必然是在的。”
裴不澈听罢,强撑着想要起身,肩背上传来的剧痛逼得他倒回枕上。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碎发。
裴觉慌忙按住他:“殿下不可,伤口会裂开的。”
裴不澈喘着气,道:“不行,我要去找阿檐。”
“殿下!”裴觉急得提高了声音:“夫人说您得静养,要是等夫人回来看见您伤口又裂开了,属下如何交代?”
裴不澈勾了勾手,示意裴觉凑近点,道:“你去找夫人,就说我伤口太疼了快疼死了。”
裴觉闻言一愣,露出为难的神情:“殿下,这……夫人若知道您装病骗她,骂属下怎么办?”
“她不会的。”裴不澈道:“谁说我装病了?这背上的伤是假的么?”
他剧烈咳嗽起来,震得纱布又渗出血色。
裴觉见状,扶住裴不澈:“属下这就去找夫人。”
“等等。”裴不澈叫住他,虚弱地指了指案上的药碗:“把那个带上,就说我疼得喝不下药。”
裴觉会意,端着药碗走出门,招来了在院里守着的桑宜。
桑宜咧着嘴走过来,道:“统领,是有什么事吗?”
药碗稳稳当当地落在桑宜手里,裴觉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桑宜,这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我想你也不希望殿下与夫人分开吧?”
桑宜重重点点头。
裴觉道:“你带着这药碗去寻夫人,就说殿下伤口疼,快死了。”
桑宜捧着药碗,咽了咽口水,小声道:“统领,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重了?”
裴觉故意板着脸,眼里却含着笑意:“不重些,夫人怎会心疼殿下,与殿下和好?你只管照说,出了事殿下担着。”
桑宜深吸口气,转身朝府外跑去。他穿过回廊时,正好迎面撞上了回来的殷寄真和花闻瑛。
“诶哟。”殷寄真灵巧避开:“桑宜,这般匆忙,火烧眉毛了不成?”
桑宜连连道歉:“对不住将军,殿下疼得厉害,属下得去找夫人回来。”
殷寄真追问:“你家主子是真疼还是假疼?”
桑宜一时语塞。
花闻瑛用手肘杵了下殷寄真,柔声道:“殿下醒了?”
桑宜颔首:“回娘子的话,殿下醒了,但疼的厉害,不肯喝药。属下正要去找夫人。”
殷寄真挑眉:“他疼得厉害?昔日在战场上都快死了也不见得喊一声疼。正巧我这儿有个方子,专治装模作样。或者既然要装,不如装得像些,我还有个法子,保管他疼得真情实感。”
花闻瑛侧过头嗔她一眼,挥手道:“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桑宜如蒙大赦,捧着药碗一路小跑。
城门口的风比城里大得多,来送行的人也多。
孟红檐拂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眯着眼望向远处。
虎贲军在城外列队完毕,旌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
“姐姐,看那边!”叶霜指着远处一面绣着猛虎的旗帜叫道:“那是哥哥吗?”
孟红檐顺着看过去,果然在弓箭手方阵中看到了叶烬的身影。他穿着崭新的甲胄,背着一张长弓,在队伍中显得格外挺拔。
“哥哥!”叶霜挥舞着小手高声喊道,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孟红檐抱起她,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一队骑兵从城门疾驰而出,为首的正是方种羽。他一身银甲,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方种羽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孟红檐的方向,正与她四目相对。
他勒住马缰,朝她挥了挥手。
孟红檐点头示意,方种羽给身边的人歪头交待了几句,策马驶向她的方向。
方种羽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孟红檐面前,目光落在她包着纱布的额头上。
“姐姐。”方种羽叫她:“多谢姐姐来送行。”
孟红檐抱着叶霜,道:“方公子,一路平安。祝你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方种羽从怀里取出一方素白手帕,上面绣着一枝红梅,针脚细密精致:“姐姐,这个送给你,留个念想。姐姐就当是朋友送的,好不好?”
他递出手帕,耳尖微微泛红。
孟红檐一怔,正要婉拒,却见叶霜已经踮起脚尖,好奇地拽了拽手帕:“好漂亮的花!”
方种羽顺势蹲下身,将手帕轻轻放在叶霜手中:“替我交给你姐姐,好吗?”
叶霜用力点头,转身将手帕高高举起:“姐姐快看!”
孟红檐无奈接过,她抬头,正对上方种羽专注的目光。
“只是……”方种羽话未说完,身后传来号角声。他回头看了眼正在集结的军队,翻身上了马:“姐姐,保重。”
他调转马头,随着大军缓缓向北行进。
“姐姐,哥哥会回来吗?”叶霜小声问道,小手紧紧攥着孟红檐的衣襟。
孟红檐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轻声道:“会的,他们都会回来的。”
人群散尽,孟红檐牵着叶霜的手往回走。
“夫人!夫人!”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孟红檐回头,只见桑宜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药碗中的汤药洒了将近大半。
“怎么了?”孟红檐心头一紧。
桑宜“扑通”跪下,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焦急:“殿下病入膏肓快死了,请夫人去看看殿下吧。”
“我走时不还好好的……”孟红檐的声音陡然拔高。
“夫人赶紧回去看看吧,殿下真不行了。”桑宜说完,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
孟红檐的脸迅速褪去血色,顾不得礼仪,提起裙摆就往回跑。
桑宜大喊一声“夫人等等我”,抄起叶霜跟上孟红檐。
马车疾驰回府,孟红檐跳下车时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灵潞院。
殷寄真和花闻瑛坐在院子里,孟红檐拽着她,道:“将军,临安怎么样了?”
殷寄真意味深长地笑了:“方才还疼得死去活来的,这会儿听说你回来了,倒是安静得很。”
孟红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大步走向寝室,猛地推开门。
殷寄真在身后大声道:“小阿檐,莫不是裴不澈那厮给你下降头了?他骗你你都不生气,等着,我去剁碎他。”
裴不澈抬头望着她,故作委屈道:“阿檐,你回来了。”
明知道他在卖惨,孟红檐还是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他的额头:“临安,哪里不舒服?”
“阿檐,我疼……”他试图撑起身子,又“不慎”扯到伤口,疼得倒吸口凉气。
“别动!”孟红檐瞪他:“你就是这样糟蹋自己的?你知不知道伤口感染是会死人的。”
裴不澈伸手想拉她,却被她躲开。他有些慌乱:“阿檐,我……”
“你什么你?”孟红檐眼圈发红:“装病骗我回来很有趣是不是?知不知道我听说你病入膏肓快死了,差点吓死!”
裴不澈顿时慌了神,不顾背伤强行坐起来:“我错了,阿檐你别哭。”
半晌,他才回味过来:“等等,我不是让他们告诉你的是我快疼死了吗?”
窗外,裴觉和桑宜缩了缩脖子,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我昏迷时,听见你哭了。”裴不澈说。
孟红檐动作一顿,别过脸去:“胡说什么,我何时哭了?”
“就在这里。”裴不澈指向她方才坐过的位置:“你说‘他若死了,我怎么办?’”
孟红檐耳根微热,抽回手:“那是怕你死了,北境军无人统领。”
裴不澈低笑,牵动伤口又皱了皱眉:“阿檐这里好疼,快帮我看看,再晚点伤口就愈合了。”
“裴临安,你别得寸进尺。”孟红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在他面前展开:“我们已经和离了,殿下忘了,那我念给殿下听一听。”
她一字一顿念道:“立和离书人淮陵王裴不澈,与孟氏红檐,缘结连理,本为百年之好。奈何缘浅,终成参商之隔,既无齐眉举案之欢,难续同牢合卺之谊。今经共议,自愿和离,各还本家。”
裴不澈抻着身子,想去抢她手中的纸,孟红檐旋身一躲。
“阿檐,别念了。”
孟红檐不理他,坐在桌旁继续念:“自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伏愿娘子千秋万岁。此系天意人事两不相强,更无逼迫违逆之情。恐岁月湮没,特立鸾笺为证。”
裴不澈长舒一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孟红檐:“阿檐,我错了……”
孟红檐一愣:“错什么?”
“我不该装病骗你回来。”裴不澈老实交代:“但我听说你去送方种羽,我就吃昧。”
孟红檐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裴不澈,你几岁了?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吃飞醋。”
“快二十八了。”
裴不澈又不说话了,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孟红檐被他看得心软,叹了口气。
“我答应过要照顾叶霜,自然要去送她哥哥,方种羽不过是顺道见了一面。你伤成这样,我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裴不澈眼睛一亮,正要说话,二人却听窗外传来一阵窃笑。
孟红檐轻轻走过去,一把推开窗,只见花闻瑛和殷寄真蹲在窗根下,笑得前仰后合。
“将军!你们……”孟红檐羞恼地红了脸。
花闻瑛边笑边跑:“小阿檐心疼郎君咯!”
殷寄真也跟着起哄:“裴不澈,装病这招不错,下次我也试试!”
裴不澈把脸埋进枕头里,耳根通红。
孟红檐“砰”地关上窗,回头瞪他:“这下满意了?全府都知道你装病了!”
裴不澈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睛,可怜兮兮道:“阿檐教训得是……”
桑宜:你们老裴家的钱没有一分是我白挣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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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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