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朔推开木筑房屋,两年未归,屋内却很干净。
镇民上山采药,劈柴若一时回不去,有时会过来借宿,帮忙打扫。
翠微山上有高人,不能轻犯。
他们才能在乱世之中偏安一偶。
翠微山民都很感谢师父的存在,尊称她为翠神,她不愿被叫做神,因为离人太远,人们这才改口叫她华微女侠。
顾长朔推开华微房门,小时是常来,长大知事,心中执拗,就不怎么来了。
他环顾四周,变化不大,还是如此豪放。
华微房间和一般女子闺阁相去甚远,透出一股浓浓的随意之风。然而每一样看似普通的物件都有来历,有故事。
那墙壁上挂着一串长到快拖地的铜钱串子,被落魄可怜之人深受感恩想要报答她时所赠。
她说行侠仗义也不能分文不取,不然当侠客的都要饿死,于是提出要一个铜钱,如此积攒而来,还说将来做他践行的盘缠。
而今只剩余叹。
墙角的圆桌上摆放着精美青瓷。
多精贵的器物啊,他送给她的,却被她当花盆养了俗不可耐的富贵竹。
如今竹子已生得旺盛,即便是寒冷的初春里无人照料,也活的好。
竹节点点黄色斑纹,配上典雅的花瓶,似乎没那么难看了。
“师父,莫非你是有品味的?”他抚摸着肥嫩的绿叶轻喃,“无用之物都在你这里找到了出路,而我呢?”
他说着,脸上无悲无喜地掀开一块厚厚的油蓝布。
一套过于华美精贵的服饰赫然而现。
它好似洪荒远古之物。
祭祀神服由蠃毛鳞羽昆五虫制成。
精致透明的半面是用鱼类的鳞拼凑细化而成,鸟羽制成五色云肩,兽皮毛缝成长衣,巧夺天工。
每年山神节时由她扮神,火树银花间,一剑而舞,群民来观,风鸟来合。
他上前一件一件取下。
祭祀服理好,他坐在凳上。
妆台上的器物是檀木剑匣。
黑沉的磨剑石。
几十本研读的剑谱。
有书的,有卷轴的,也有竹筒。
她也不是不爱看书的。
顾长朔抬手,在抽屉的杂物中找到了个格格不入的胭脂盒。
他的手突然颤抖,拿起胭脂小盒,往日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你那么爱拾掇自己,师父送你盒胭脂怎么样?”
中秋佳节,两人逛着镇上夜市,华微突然扔过来个胭脂盒子来奚落他。
事有起因,他练完剑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读书。
嫌他矫情。
顾长朔是有点脾气的,听到华微这样说,感觉受辱,反击道,“师父还是留着自用吧,您整日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山上野人教的呢。”
这句话给华微气得脸都红了。
“你说我是野人?”
“不敢,只是怕人误解罢了。”
大概这句话刺激到她心中仅存的一点爱美之心,那段时间她开始穿好看的衣服,还暗地里偷偷研究怎么涂脂抹粉。
被抓包后她还把那盒胭脂藏起,见藏不住就若无其事说,“买来不用不是浪费。”
看着她那糟糕的妆容,他难压嘴角,“师父,不是您这么画的。”
“不就涂到脸上,有什么难的?”
“化妆是雅事,要的是巧心,师父怕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忍俊不禁。
华微把盒子一推,满脸不耐烦,“什么雅事巧心,说得你会一样。”
“若我能画好,师父可否准我一件事?”
“要是你能用这盒破胭脂把我变好看,十件事答应你又何妨。”
“师父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
“一诺千金。”
他沾湿帕巾,擦去她像猴屁股的妆,再用手指轻轻点染,在她唇瓣上轻轻点抹描绘。
“好痒。”
“忍着些。”
“还没好吗?”
“你若不多言,会好的快些。”
而后他就用食指抬起她的下颌端详。
“如何?”
女子带着胭脂香气的唇在面前一张一合,好似株盛开的牡丹,在邀人品尝。
“师傅答应我的我该兑现了……”
情不自禁的俯首覆上,却在触碰到的瞬间,一切都如烟般消散。
哪有什么女子,他亲吻的,只不过是盒残旧零碎的胭脂。
——
这半年大概是我过得最舒坦的日子。
没有打打杀杀,没有来回奔波。
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享受着上官夫妇和哥哥们的无限亲情。
我和师父是亲情,她教我习剑,可她很少找我我说话,总是一个人呆呆的望着天空。
我和徒弟也是亲情,我教他习剑,可他也很少有时间和我说话。
他虽不喜练剑,但为了能留下还是很努力在练,练完剑就读书,还要去采药制药。
只有我懒懒散散,无事可做,想找他们聊天。
一度以为我才是个异类,而现在我知道他们才是异类!
这日,三位哥哥正在演武场上练习,我躺在凉亭的椅子上拿着本话书看,对如今的我而言,若要看剑诀未免太过突兀,就算看了也不能再施展学习,还不如不看。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当个大家闺秀!
这对我来说很难,我已经在尽力不活蹦乱跳了,多亏我这娇弱的体质,否则我大约早就露馅了。
上官夫人陪我身边,给我剥橘子,旁边侍女拿着信来,她脸上沾染几分喜色。
红宵宫少宫主生宴。
这可不能不去。
只是最近江湖纷乱,有武林人士在家中养伤,娘亲和父亲抽不出空。
便想让我那三个武艺不精,天赋不佳的哥哥去拜访红宵宫。
我立刻表示我也要去。
这四方院子可给我闷坏了。
不知为何,上官夫人竟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叹息的说句你也大了,然后就同意了。
我喜出望外。
上官夫人给我备了一辆特别能装的马车,大包小包的,我看得眼晕,光衣服就带了七八套。
知道的是去参加宴会,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分家呢!
母亲把最好看的那套衣服带上,还嘱咐我一定要在想见的人面前穿,还说什么女以悦己者容,不要羞涩害臊云云。
我左耳听右耳出,只知道可以出门了。
自从有了带我出行的决定后,我可怜的三位哥哥被娘亲天天耳提面命,嘱咐良多,父亲把他们冷脸教训,加倍武术训练。
他们叫苦不迭,为了我任性的要求,他们好像总在受苦。
我有些不忍。
可就算没有我,他们将来总要外出行走,遭遇各种危险,要是只有这三脚猫的功夫很可能就死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变成三具路边草尸。
每想到这些,我就在旁边给他们加油鼓励,他们说有妹妹在,练剑都更有力气了!
我倒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作用。
只是在我旁敲侧击的指点下,哥哥们武艺确实都有所提升,父亲的脸总算没那么黑了。
出门已是八月了。
我乘坐的这车子从外面看和别的车没什么区别,可里面确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足够我在路上舒舒服服的了。
拉车的是矮脚的枣红温顺母马。
马是父亲千挑万选出来的,要的就是脾气最好的,最听话的,不论受到什么惊扰都不能撒疯。
一路走走停停,
三日后我们乘上一辆大大的船,把马车都运上去,过了广阔汉江往南而去。
大船漂泊江河之上,看着美丽的风景我想徒弟在就好了,他就能说这景色到底有多美。
而暗中,我早已被人盯上,我浑然不觉自己美丽的长相已经招惹上了麻烦。
五个不入流的江湖人——我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些人也是江湖上的,他们最多是些臭鱼烂虾。
“小妞,陪哥哥们耍耍。”
说着要过来拉扯我。
被我随身侍卫之一的三哥挡下,他气沉丹田,大喊一声,“大哥!二哥!有宵小打妹子主意!”
这一声吼可真不得了,所有人都从船舱里出来看热闹。
那几个混子被人围观,面上很难看。
“谁敢打我妹妹主意!我和他拼命!”大哥踏步而来,狠狠地盯着那几个人。
“谁敢打我妹妹主意,我把他腿打断!”二哥出来,摸向腰上的绣春刀。
三哥见到二位哥哥到了,立刻扬眉吐气,“有我兄弟三人在,你们敢动我妹妹一根手指头试试!”
虽然被护着心里暖暖的,但我脸上有些臊红。
他们实在太夸张了。
几个宵小放了狠话离去。
从那几人离去看向我的眼神,我知晓此事未了。
只是如今我功力全无,体质孱弱,实在没办法主动将这祸患掐死苗中。
经此事后,我戴上帷帽。
总算知道那些绝世大美人为何要覆面了,确实能减去不少麻烦,雪枝觉着好玩,也有样学样和我一起戴着。
江上有六日余,到港口下船距红宵宫还有半个月的路程了。
这一路也算是游山玩水了。
我央求哥哥们让我骑马,他们一开始拒绝我的,后来磨不过,就同意了。
我骑着那匹枣红色的矮脚马磕哒磕哒的慢悠悠跟在后面,马车用了骡子拉着。
理论上我刚学骑马没多久,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熟练,路宽时他们伴我身边,路窄时哥哥就忧心忡忡回头看。
“妹妹你可真厉害,第一次就骑得这样好!”
刀光剑影的日子远去,面前是哥哥们的笑脸,还有自由自在的风,我舒服地眯起眼睛。
“妹妹,来和二哥坐一骑,二哥带你兜风!”
这是把娘亲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啊!
“两位弟弟,还是让妹子自己骑的好,妹子想要磨炼自己,你们看妹子马骑得多好!压根就不像是刚学会!”大哥沉稳说道。
我:……
于是我骑得更慢了,大哥陪我身边,另外两只早撒野去了,他们正是爱玩的年纪,如何能够安分下来。
“给!”大哥从怀里拿出水囊,“是羊奶,还热着呢。”
我拨开轻纱,刚喝一小口,马儿受惊。
呼啸而下十几人,把我们团团围住。
船上那几个人竟一路跟随到这,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瞎子,蒙上面就不认得人了,其中一人说:“把这两个杀了,坐车里的小姐抓走。”
匪人破开窗户,把雪枝抓住,“啊!小姐!小姐!少爷!”
她坐在马车里什么也不知道,惊慌地喊着。
大哥脸色铁青。
匪人听到称呼不对,揭开雪枝面纱一看,“妈了个巴子的,不是这个!是骑马那个!”
大哥把我护在身后。
“先把这丫鬟宰了!”
眼看匪人朝着雪枝,举起屠刀,我拉开面纱说,“且慢!”
他们看着我的脸,动作一下缓了,为首的刀疤脸目光闪动,“果然是个绝色。”
我斥道,“若你们还懂得一点江湖道义,就不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出手,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了雪枝和哥哥,我跟你们走就是。”
“你自己过来。”领头说。
“一人换一人。”我不为所动。
他看着我眼中异彩连连,匪头子点头,“有胆识,我喜欢,好,就听你的。”
于是雪枝被扔下来,我也从马上下来。
她泪水喷涌而出,“小姐……”
“不要慌。”我拍着她的后背说。
“小姐,你不要管我了,你,你和大少爷走吧!”
“就算我不救你,他们也不会放我走的。”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
“二弟,三弟回来了!”大哥精神一震。
我把雪枝往前一推,“大哥!”
大哥知道我的意思,把雪枝拉上马去,目光却担忧地看着我,“妹妹!”
一个土匪打马上来,想把我抓到马上。
我立刻矮身,就地一滚,从路上捡起一个树枝打在马腿上。
可惜我力量太轻,那马只是吃痛,并没有倒下。
我二哥三哥眨眼便到。
双方人马混战起来。
我贴在路边躲避,有匪人落马,他只是受伤,见到我立刻要跑来抓我。
“妹妹小……”
我见他中路门户大开,毫不犹豫的拿手里树枝往前直刺,他大约没料到我这种女流会有攻击性,大意得被我戳瞎一只眼。
松开手里的剑,捂眼哀嚎。
一个武者竟然敢弄丢自己的武器。
我立刻小跑过去抓住剑柄。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让我本能的举起剑。
回来了,都回来……了吗?
怎么这么重!
我现在太弱了,连一把剑都握不动。
我咬住牙,细细的青脉浮向秀颈。
双手握住剑柄,用力一个横挥,剑尖堪堪从那匪人的脖子上滑过。
他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脖子,看到鲜红的血还不感相信,“你……竟然会,”用剑。
他往前走两步,最终跪倒在我面前。
匪头回头对上美貌的娇小姐杀人后波澜无惊的双眸。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娇小姐能有的眼神。
我做出杵着剑原地喘息起来。
好累……
怎么会这么累。
只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
我的三个哥哥武功比对面高,却不够狠辣。
我竟然是第一个杀人的那个,他们动作微顿,终于意识到这是不死不休的场面,他们不再顾忌对面的性命。
如果任由哥哥们心软下去,他们必败,不止我被抓走,他们也必死无疑。
而我的攻击打破了局势。
一个匪人掐住我的脖子,眼中通红,“你居然杀我兄弟!我要你死!”
“住手!”匪首是真看上我了,并不想我死。
我脆弱的脖子捏在他手里,花色渐失。
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我没有惊恐,只因为痛苦而轻轻蹙眉。
此时,远处一个石子弹过来,击向他的手腕。
匪人吃痛手松,我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咳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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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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