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清晨五点半,陈青崖就醒了。其实他一夜都没睡踏实,心里像揣着只兔子,砰砰直跳。窗外天色还是青灰色的,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儿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啼鸣。
没想到外婆比他起得更早,已经做好了早饭,祖孙俩安静地吃完。然后,他回到自己那间小屋,最后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几件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几本最重要的笔记和书,还有那个用旧手帕仔细包好的、沉甸甸的学费——里面有外婆给的一千,大伯给的两千,补课费六百,以及他自己平日里省下来的一些毛票。他将钱分开放好,塞在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然后依次放入其他东西,最后轻轻拉上拉链,仿佛完成了一个庄严的仪式。六点一刻,他背起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书包,拿上外婆早已为他叠好的被褥,走进了渐亮的晨光里。
今天是镇初中大喜的日子,今年破天荒,有十五个学生考上了县一中,往年都要靠县里给的八个指标,今年不仅不用靠指标,数量还差不多翻了一番。为了表示庆贺和支持,学校特地包了一辆平时跑乡村线路的中巴车,送这十五个学生和带队老师去县城报到。
“青崖!这边!”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喊道。陈青崖抬头,看见好友戴伟正用力朝他挥手。戴伟个子比他稍矮,但身材匀称结实,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看就是运动健将,今年也是靠短跑特长被县一中录取的。
带队的是他们的初中班主任严老师,以及隔壁班的班主任张老师。严老师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一件洗得干净的浅色条纹衬衫,肩线处却因常年伏案而有些微皱。他手里拿着名单,声音洪亮地挨个点名,蒲扇般的大手不时重重地拍在男生们的肩膀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粗犷的亲切。张老师年纪与严老师相仿,身形清瘦,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安静地站在严老师身侧,目光像温和的梳子,细细地从每个学生脸上掠过。
“都到齐了!好,我们上车!”严老师大手一挥,学生们鱼贯登上那辆略显破旧、座椅套上还沾着泥土痕迹的中巴车。陈青崖和戴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发动,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驶离了熟悉的村庄,将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和灰瓦房甩在身后。
车子行驶在通往县城的水泥路上,戴伟的兴奋劲儿完全上来了,他用力拍了拍陈青崖的胳膊,指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嘴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青崖!听说一中有标准的四百米塑胶跑道!”戴伟的眼睛闪闪发光,“再也不用在咱们学校那煤渣跑道上训练了!一跑起来尘土飞扬,摔一跤能磕掉一层皮!以后我训练,你可得来操场看我!让你见识见识我在真正跑道上的速度!”他边说边做出一个起跑的姿势,引得旁边同学发笑。
陈青崖也被他的快乐感染,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用力点了点头:“嗯,一定去。”他想象着好友在崭新跑道上飞奔的样子,心里也替他高兴。
“还有呢!”戴伟如数家珍,“听说一中还有个很大的室内体育馆!篮球场、排球场都在里面,下雨天也能上课、训练!严老师说这次报到就是在体育馆里统一办理手续!等到了学校,放下东西,我们第一时间就去体育馆看看,怎么样?”
“好啊,”陈青崖应和着,眼里也流露出向往。对于只在露天操场上过体育课的他来说,“室内体育馆”这个词本身就充满了现代化的魔力。
戴伟越说越起劲:“还有食堂!听说一中的食堂有三层楼高!一层是基本伙食,二层是小炒和各地风味,三层听说还有小吃街!什么麻辣烫、牛肉粉、炸鸡排……各种各样的美食!再也不用天天吃家里带的咸菜了!”他夸张地吸了吸口水,逗得陈青崖也笑了起来。对于常常为伙食费发愁的陈青崖来说,三层食堂和美食街更像是一个需要谨慎探索的未知世界,但他依然为这种丰富的可能性感到一丝激动。
“还有啊,青崖,”戴伟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男孩间特有的神秘感,凑近陈青崖耳边说,“听说一中每个年级都有自己的教学楼,高一高二高三,分开的,不像咱们初中就一栋楼。而且……”他顿了顿,挤眉弄眼地说,“听说一中的女孩子,又好看又有气质!”
前面关于跑道、体育馆、食堂、教学楼的话题,陈青崖都积极地参与讨论,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校园生活的憧憬。唯独当戴伟提到“女孩子”这个话题时,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将头转向了车窗外的风景。那些飞驰而过的电线杆和田野,似乎比同龄女孩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戴伟了解他的性子,见他兴致缺缺,也不在意,又转而和其他同学讨论起即将开始的军训生活。
严老师坐在车厢前排,听着身后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不时插几句话,补充一些关于一中的信息,或者提醒大家注意报到流程。
车子越来越接近县城,路上的车辆也明显多了起来。各种小轿车、出租车、公交车,还有像他们一样送学生报到的大巴车,汇成一股车流,朝着县一中的方向涌去。距离学校大门还有两百米左右的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的中巴车实在无法前进了,拥堵的车流几乎停滞不前。
“同学们,拿好行李,我们在这里下车,走过去!”严老师站起身,指挥着学生们有序下车。
十五个学生,加上严老师,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汇入前往一中的人流中。周围是各式各样的车辆和同样满怀期待的新生及家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兴奋与焦灼混合的气息。严老师一边招呼着学生们跟紧,一边像导游一样,指着路边的一段斑驳的、爬满青苔和藤蔓的旧城墙说道:“看,这就是我们县有名的古城墙,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学生们都好奇地望过去。那城墙由巨大的青砖砌成,虽然部分墙体有所损毁,但依然能感受到其厚重的历史底蕴。严老师继续介绍道:“这城墙啊,一直延伸到一中校园里面,成了学校南面的围墙。你们以后在校园里散步,就能摸到这些千年古砖了。”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追忆往事的温柔,声音也放缓了些:“我和你们师母,当年就是在一中读书时认识的。那会儿,我们经常傍晚的时候,就在这城墙根下散步、背书……”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哇——!”学生们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拉长了音的哄笑,尤其是戴伟,笑得最大声,还朝着严老师挤眼睛。陈青崖也笑了,他没想到平时在讲台上严肃认真的严老师,也有这样浪漫的青春往事。
待大家笑完,严老师清了清嗓子,表情恢复了平时的认真,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你们可不要向我学习啊!高中三年,时间紧,任务重,最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学习上!感情的事……等你们以后考上大学,有了更广阔的平台,再考虑也不迟。现在嘛,专心读书才是正经!”他这番话,既像是告诫,又像是经验之谈,带着长辈的关切与期望。
学生们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青崖默默地将这话记在了心里。“专心读书”,这对他来说,不仅是期望,更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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