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恬的体力逐渐殆尽,几乎感受不到饥饿和疼痛了,只觉浑身绵软无力,身子和脑袋不自觉地朝一旁偏去。他的眼皮像是挂了铁一般沉重,总是控制不住地朝下垂去。
而瘫坐在他对面的江娆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气息急促又紊乱,每一口呼吸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屋外日头高照,可两人却犹如身处冰窖中一般,冷得瑟瑟发抖。
染了秋意的风夹杂着一缕桂花香从门缝里挤进来,掠起二人凌乱的发丝,将他们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灌满了整个屋子。
“呵,哈哈哈!”江娆突然诡异地哼笑出声,她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楚恬,不知是在嘲讽还在同情,轻轻啧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救你的人还没来......看来你与我一样,都是没人要的。”
“你比我要可悲多了。”楚恬撑着地往后靠了靠,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是为仁义而死,以我一命将你们连根拔起,我死得其所。而你呢,死了也不得安宁,府衙会鞭笞你的尸体,再拖去游街示众,最后扔到乱坟岗喂狼狗。”
“死就是死,还分什么值与不值?”江娆蔑笑道,“事实上她们除了暗自庆幸运气好侥幸得了救之外,没人会承你的这份情,更无人会记得你所做的一切。再者死都死了,他们想如何便如何,由他们乐意就是。”
“因为你心脏,所以无论看什么都是脏的。”楚恬无奈摇了摇头,江娆的恶已经深入骨髓,早就将人生而来的善意吞噬得干干净净,仅凭三言两语已然撼动不了她,更别说劝她回头了。
江娆扯着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你说得对,死便是死了,哪管得了活人的事。”楚恬长长吸了口气,语气渐弱,“今日亡于此处,乃我之命,我认,但我无憾。”
“那你呢?王德全骗了你这么久,把你从人变成了鬼,你心里当真就一点儿也不怨他?”
江娆抬起头望向窗外,她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却始终不得答案。
忽而,她虚弱的声音和着风传进了楚恬的耳中。
“时间差不多了。”
都快死了,说再多也是枉然。
可江娆虽至濒死之际,但楚恬却不是。
就在这紧要关头,沈阔带人破门而入,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瞬间断成两半耷拉在门框上。砰地一声巨响,吓得两人一激灵,同时拉回了两个浑浑噩噩游走于死亡边线的少男少女仅剩不多的神智。
楚恬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沈阔逆光而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楚恬面前。
“大人......”楚恬艰难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涩,沙哑得话不成声。
沈阔蹲在楚恬面前,看着他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气血荡然无存,脸色更是苍白得犹如初见之时。
他抚摸着楚恬的脸,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一夜之间他就瘦了许多,下颔两侧的骨头都开始硌手了。
“别怕,我来救你了。”
沈阔来不及心疼,拿起匕首撬断了禁锢着楚恬四肢的铁链,然后不顾旁人眼光,直接将他横抱了起来。
“大夫呢,晁荣去哪儿了!”沈阔抱着楚恬一边往屋外走一边大声喊道。
“沈大人,我在这儿呢!”晁荣提着药箱赶忙跟了上去。
“大人,抓到王德全了吗?”在见到沈阔的那一刻,强撑许久的楚恬忽的就泄了气,刚才对江娆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激她的,他才不是一点儿遗憾都没有,他最怕就是临死之前不能见上沈阔一面。
现在他轻轻靠在沈阔的怀里,闻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皂香,恍惚中觉得死在沈阔怀里才算真正的无憾。
无论今后沈阔能否记得他,又是否与他人喜结连理,他都不在乎。
“抓到了。”沈阔低头看了他一眼,稳稳地将他抱进了马车,“除了个别涉案不深的下线在逃,其余人都已一网打尽。”
“一定要把他们全给抓回来。”楚恬激动得咳了起来,沈阔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拿了手帕去接他咳出来的秽物,当他摊开手帕时,看见上面的血迹后,顿时吓得七魂散了六魄。
“大人别担心,楚公子只是喉咙干裂才咳出了血。”晁荣见沈阔面色失色,生怕他一怒之下殃及到了自身,于是赶忙解释道,“公子伤在手腕,虽失血过多,好在性命无虞,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晁荣说话之时已为楚恬包扎好了伤口。
沈阔的心这才落了下去,他挥手示意晁荣退下,“麻烦晁御医再去帮忙瞧瞧江娆的伤势。”
晁荣面色和煦地哎了一声,可当他退出马车的一瞬间,又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好歹也是个七品御医,最初的职责是为后宫中的贵人们诊脉看病的,那日子过得也是胆战心惊,生怕出岔子连累了九族,后被太子指给沈阔专用后,他还暗自开心了大半年,毕竟沈阔一年到头不染风寒,偶尔出任务时受的小伤,柳青就能帮忙处理了。
那一年中,他去给沈阔疗伤治病的次数拢共也没超过三次。
可自从楚恬来了过后一切就变了。他三天两头就得上门不说,给人看个病还得顾及沈阔的脸色,偏偏楚恬的身子骨比宫中的娘娘们还要娇弱,药下轻了没效果,下重了一不小心就得带走他的小命。反正那几个月,他过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以为总算可以过几日舒坦日子了,没想到今儿个又发生了这档子祸事,需得比之前下更多的功夫方能将他的身子骨调养好。
他又得忙活好一阵子咯!
“大人——”
“别说话!”楚恬刚哑着声刚喊出口就被沈阔给打断了,他忍痛咽了咽口水,不顾沈阔满脸怒色,又接着询问道,“王德全招了没有?他供出那些被他卖掉的女子的去处了吗?还有韩玉蝶——”
楚恬一连串的问题就像炮珠子似的轰在了沈阔的脸上,他知道要是不与楚恬说清楚的话,他定会问个没完没了,因而只得按下胸口的无奈,一一答道:“王德全都招了,我们已经掌握了那些女子的去向,京兆府已经在着手寻找了,至于韩玉蝶,也派人去接了。”
“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沈阔将楚恬揽在怀里,耐心地喂了他两杯温开水,温水浸润着干涩的喉咙,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楚恬不由得皱了皱眉。
“吃点东西就睡一觉吧。”沈阔将散在楚恬额间的碎发别在耳后,又低头在他的眉间落下一记蜻蜓点水般的吻。
沈阔的语调轻得像是嗡嗡的蚊蝇声,听得楚恬直犯困,只将沈阔递到嘴边的软糕啃了两小口,便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沈阔将他放倒在榻上,盯着他沉睡的容颜看了好半晌,又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虎口,确定不是梦一场后,才蓦地舒了口气。
他取了靠垫拦在软榻边上,以防楚恬翻身时跌落到榻下,又用细布沾水擦了他干裂的嘴唇,捋平他紧蹙的眉头后才从马车钻了出去。
下车时,刚好碰见衙役用担架将江娆抬了过来,晁荣和随行的府医已验过她的伤势,银钗正中心脏,得赶紧拔出来才行。只是伤口的位置太过特殊,需得慎之又慎。晁荣给她服了颗护心丸,能帮她多挺一会儿,等回了京成,再行医治。
衙役刚把江娆安放到马车上,便有一对夫妇朝她跑了扑了过来。
正是沈阔担心江娆狗急跳墙伤害到楚恬,连夜寻来了她的亲生父母,打算以情感化。
两人瞧着江娆这副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哭得泣不成声。
“阿娆,我的儿,娘终于找到你了。”江母想抱一抱自己的女儿,可又怕碰到她的伤,伸出去的手犹豫许久才触摸上了她的脸颊。
江娆瞬间便猜到了二人的身份,她倔强地偏开头躲着母亲的触碰,嫌恶地说道:“别碰我!”
江母悻悻地收回了手,江父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妻子,哽咽地说起了江娆丢失的真正原因。
而那原因却与王德全说的截然相反。
十年前,王德全路上遇劫,身无分文的他到江家借宿,闲聊间江父得知王德全与他是同乡,心中极为欣喜,加上二人又非常聊得来,便热情邀请他在家住了半月有余。
之后有一天,因着江父到邻县谈生意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江母赶着去照顾,又顾及路途遥远带上女儿多有不便,便将女儿留在家里,可三日后,她却收到家中管事传来的消息,说小姐不见了。
与她一同失踪的还有老爷的义弟。
江母当即便带着瘸腿的丈夫赶回了家里,报官的同时又请了街坊邻里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寻到女儿的踪迹。
这十年来,夫妇俩散尽万贯家财,几乎寻遍了整个大庆,却是一无所获,他们历经了希望和失望,但从没想过要放弃。
他们心里一直存着一个与女儿团聚的幻想。
今晨听到这个消息时,两人是又惊又喜。他们害怕又是空欢喜一场,却还是怀着希望赶了过来。
而令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找了十年的女儿,多年来竟然与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仅仅是东市与西市这一街之遥。
幸好,他们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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