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张了张嘴，下意识要反驳，又因为低血糖带来的晕眩，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一下子想不到该说什么。
上次拒绝徐清，是她不想在下班时间还迎合徐清做戏。
真要说道说道，她未必没理。
但这一次，她确实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会议途中“玩手机”。
如果解释说“我低血糖了，手边没吃的，要外卖点吃的缓一缓”，听起来又像是玩手机被抓包的狡辩。
她们八点上班，十点开会，她难道就不能挑会议以外的时间吃东西吗？
“抱歉，在你汇报时间看手机，是我的问题。”
认错是每个人成熟的标志，她开会的时候看手机，确实不对，没什么可狡辩的，但不狡辩，不代表她不会把情况说清楚。
要是白白被诬陷成“玩手机”，岂不是太过软弱？
“只是我看手机，是因为……”
“你认错就认错，说借口干吗？”可能是刚才的请示得到了祝濛的默许，徐清越战越勇，就着台上的麦克风，歪着嘴打断江山的话，“你……”
可就在他发挥的最上头的时候，祝濛身边的助理高明突然抬了下手。
是个噤声的手势。
徐清嘴型还卡在“你”上，突然被叫停，他牙齿露在外面，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有种荒诞的滑稽。
充斥着麦克风“嗡嗡”杂音的会议室，一下子陷入安静，所有人都看向祝濛。
从进来会议室到现在，都没有吭过一声的祝濛，修长白皙的双手在办公桌上交叠，锋利的眉毛微微上挑。
“她拒绝了你什么？”
祝濛此话一出，不仅徐清愣了，江山也一脸疑惑。
她拒绝徐清，这是重点吗？
“……啊？”顶着祝濛缓慢眯起的犀利双眼，徐清用力咽了两下唾沫，“您说这个啊，哦，我当时生日聚会，好心邀请江山来，她推三阻四的，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他话说到一半，又心虚地说不下去。
在场的不说是职场的老油条，好歹也有几年工作经验了。
明耳人都听得出来，“生日聚会”这种东西，可不就是面子工程，用来拉拢关系的吗？
不去，只是懒得给面子。
还不至于被说成“不尊重人”。
祝濛一挑眉，打断徐清的吞吞吐吐。
“去你的生日聚会，是公司给她布置的kpi吗？”
当然不是。
江山在心里回答。
终于不用被逼着答话，她思绪稍稍放松，观察起了端坐高位的西装男人。
祝濛这是认出她了，在帮她撑腰吗？
毕竟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像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可如果他一开始就认出她，决定要报恩，为什么又要任由徐清口出恶言，等到她被逼入绝境，才进场问话？
是想让她认为，他这是在英雄救美吗？
倒还有点心机。
不过肯为朕花心思，那也罢了。
江山伸出食指，推了下眼镜，无声无息低下头，掩盖过瞳孔一闪而过的玩味。
这男人，不乘啊。
徐清张了张嘴，想是要说什么，可对着会议室里的几十双眼睛，他犹豫了一下，又没敢说出口。
显然，他的答案和江山一样。
“抱歉祝总，我，我不是有意要污蔑江山的。”徐清嘴皮子跟上了发条似的，上下翻飞，他身子微微前倾，试图力挽狂澜，“我只是被江山气狠了，其实上一次她这样，我已经原谅她了，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懦弱，会让她变本加厉……”
江山心里一声冷笑。
到底是谁表现懦弱，又到底是谁变本加厉？
徐清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还挺厉害。
祝濛脊背靠上椅子背部，双手各自搭在扶手，闭上眼睛，薄唇抿成一条不近人情的直线。
一副闭目养神，不愿再听的模样。
他身边的高明高秘书，低头看了下手表，微笑着说声“不好意思”。
“徐……”高明眯眼看徐清胸前挂着的工牌，好不容易把名字补全，“徐清，你的汇报时间到了，换下一个吧。”
徐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愣愣杵在台上，跟百年老树在土壤里扎了根一样，老半天才抓起演讲稿往下冲，嘴里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不好意思”。
他风一样刮到门口，又硬生生折返，江山被他带起的空气扇了两次，鼻子一酸，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搓了搓鼻子，听上头高明道。
“江小姐，到你了。”
是哦，徐清“汇报结束”，那就轮到她了。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自己，压力潮水一样涌过来，江山心里一沉，慢慢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尽量稳着步子走上台。
这三个月她兢兢业业，从未划水，甚至还帮徐清擦了不少屁股，徐清刚才在台上说的成绩，一多半都是她做的，没想到徐清直接占据功劳，还倒打她一耙。
真是农夫与蛇啊。
江山深吸一口气，缓慢又坚定地走上台。
其实每一页ppt，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图片，她都已经非常烂熟于心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保证一个字不背错。
但到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真正到了上场的时候，难免紧张。
更别说她现在低血糖隐隐约约要发作，脑子晕晕乎乎的，眼睛还总是跟断片一样，一黑又一黑。
简直就是在玩游戏里的最困难模式。
那看来只能简明扼要，速战速决了。
“笃笃。”江山用手轻轻敲了两下指示灯亮红的麦克风，确认它有声，正要说开场白，又突然发现演讲稿忘记带上来了。
往下一看，雪白的三张a4纸，在她席位上孤零零躺着。
她一掏裤兜，不巧，存有电子稿的手机也没带上来。
“江小姐，是ppt卡住了？还是什么？”可能是看江山久久不说话，高明侧头看自家老板，果然得到眼神示意，立刻往前迈了一步，“需要我帮助吗？”
倒不是ppt卡住了。
是堪称定海神针，可以紧盯以缓解演讲尴尬的演讲稿莫得了。
江山轻轻闭了下眼，晃过眼前一阵黑。
这几天晚上，她都是边脱稿在心里背词，边闭眼进入梦乡的，对于整个ppt和演讲稿的把握，可以说是百分百。
都这么熟悉了，她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脱稿呢？
以往每次拿着演讲稿，在台上低头念稿，一点都不敢看台下人，没出一点差错，但也一点惊艳不了别人，平平无奇上场退场的场景在脑海回放，江山一只手调开ppt，一手慢慢五个手指蜷缩成拳头。
……她自己，总该值得自己相信的。
“不用了，谢谢。”
江山清了下嗓子，顶着眩晕露出职业微笑：“敬爱的领导，亲爱的同事……”
她一开始还是有点紧张，习惯性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ppt，翻了好几页，才鼓起勇气，把目光投向台下听众。
嘿，她们听得还蛮认真。
无数汇聚过来的视线，让江山心里燃起几分久违的底气。
她话越说越流畅，直到把目光挪到祝濛身上，心里猛地一咯噔。
他本来是眼珠一错不错盯着ppt的。
但祝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向高明招了下手，高明弯下身子，用手挡住他们俩的脸，两个人似乎在交流，江山看不见嘴型，猜不出他们在聊什么。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高秘书轻声喊停：“这份报告，刚才也在徐……徐清，报告里出现过，署的是他的名，但在这里，署的是您的名字，祝总想请问，这报告，到底是谁做的？”
嗯，好问题。
她故意把这份报告放在自己的汇报里，就是等着这句提问。
江山平静眨了下眼。
“我做的。”
高明“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徐清：“徐清，你怎么说？”
徐清正缩在角落给家人发消息，两只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刚哭过，突然被点到，他学生时代的乖孩子一样，“唰”一下站起来，喉结滚动。
“我没做过这种报告，所以我向江山请教，谁知道她没耐心教我，直接把整个报告都写得七七八八了才发给我……”
高明毫不客气打断。
“那意思就是这份报告，全部都是江小姐做的，你只是站在旁边监工咯？”
祝濛在上，徐清到底还是没敢狡辩，唯唯诺诺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以为……”，被祝濛一声冷冷的“知道了”打断，鹌鹑似的缩起头，再不敢吭声。
江山按照预演那般，规规矩矩陈述完ppt，祝濛亲口问过几句，摆手示意她归位。
头晕又目眩，江山勉强指挥在台上站麻了的双腿，电视剧里的慢动作镜头一样，往自己座位挪。
不知道是紧张最终的转正结果，还是低血糖发作得厉害，她一颗心脏并不安分，咚咚咚如陨石坠地，像是要跳出胸膛。
祝濛低声吩咐什么，高明侧耳聆听，随即转达。
“你们两个人，表现得各有千秋，关于谁留下来这个问题，公司内部还需要商讨，明天再给你们消息。”
各有千秋？
江山脚步一趔趄。
所幸扶住会议桌，又站稳了。
祝濛不戴眼镜，眼睛应该挺好的吧？怎么就眼花到了把她和徐清看成同一水准的地步？
徐清欣喜鞠躬：“多谢祝总赏识，一定给您效犬马之劳……”
他的嘴分明还在一张一合，可江山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有持续不断的嗡嗡耳鸣。
“江山，江山！”
隐约捕捉到自己的名字，江山缓慢回头，只见赵怡在小声又努力地喊。
“快对祝总说谢谢您，您辛苦了呀！”
江山拼尽全力想张开嘴唇。
怎奈两瓣唇像是被胶水粘住了，动弹不得。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忽然一黑。
身子软绵绵向前倒去，彻底失去意识前，江山只听到赵怡撕心裂肺的喊声：“江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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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低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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