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热气腾腾的火锅,打车回家,江浸月洗个了热水澡,寒气侵袭的躯体,在蒸腾水汽里渐渐回暖。
一觉睡到次日下午,江浸月收到了经纪人发来的之后几天的通告安排。她起床洗漱,戴好帽子和口罩,跨出家门的那一刻,望见对面那扇紧闭的玄关门。
视线好像穿过实体的门板,看见了这样光线灰暗的冬日下午,那扇门后的客厅里花团绿植生意盎然,柔和灯光温柔倾泻,少年穿一件居家的宽松毛衣,盘腿坐在沙发前的毛毯。
他低着头,耳畔滑落几缕柔软的碎发,但他无暇顾及,专心致志看着膝上的书。是她看不懂的诗行篇章。
江浸月握着自家门把手的力道,渐渐缩紧。
楼下不知是有人离开还是进来。单元楼铁门用力合上,“砰”的一下,很大声响。
什么东西应声而碎。捉不到,摸不着。像风一样。
是失落。
面对和周写蹊的分别,让江浸月感到失落。
这并不是个好的预兆。意识到这一念头,她第一反应,是逃避。
反手带上自家门,江浸月用力呼出一口气,白雾散开,迫使自己清醒。
上了人潮拥挤地铁,机械女声冷冰冰地提示下一站点。
江浸月找到一个角落,低头给周写蹊微信上发消息:「我去公司了,这几天很忙,应该都不会回来,不用做我的饭了。」
他很快回复:「好。注意身体,工作顺利。」
江浸月收起手机,轻轻阖上眼睫,后脑倚着轻微晃荡的车厢壁,思绪有点空。
小时候,原生家庭很不美好。向来缺少父母陪伴的小孩,偶然放学,碰见母亲在家,再分别时,也会下意识留恋温存和怀抱。
说明白,就是缺爱。
长大后,遇见好心的人施舍一点温暖,就感到爱和被爱的错觉。说到底,自我感动而已。
下了地铁,再来到公司,乐团五人久违地重聚。
行程表上,课程和拍摄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江浸月的时间不再那么自由,晚上通常需要熬到一两点,和其余团员都在公司安排的宿舍住下。
黎城几个高中开学时间都定在元宵节后,正月十六。
元宵当晚,乐团有一个线上直播的晚会活动。是开学前的最后一次活动。
乐团表演中规中矩,五人对着摄像机鞠躬下场,回到后台的休息室,祝园珈拉着江浸月合照自拍。
从休息室一直拍到洗手间的那面大镜子,祝园珈低着头翻看照片,突然抱住江浸月的手臂晃啊晃,牙齿酸酸,“宝你怎么这么这么好看,你照片根本就不用P了,跟你拍照都像是遭到了降维打击。”
江浸月对着镜子,细长食指将自己散落的几根碎发,捋到侧边。
她细致地打量起自己今天的造型。
绑着高马尾半扎发,精致又利落。元气质感的妆容,缎面丝带在脑后系成大蝴蝶结。
上身针织短款的打底,外面套上宽松毛衣开衫。江浸月和造型师都相当清楚,并要在造型上,无限放大她自身的长相身材优势。所以,搭一条短裙。
百褶裙下,光洁无瑕的皮肤肌理,细瘦修长的线条走向。脚踝藏进白色短袜里,踩一双光亮的小皮鞋。
蜜桃粉白配色,甜妹降临。
望着镜子,江浸月神色有些迟疑。她张了张唇,过两秒,对还在继续查看照片的祝园珈说:“我出去一趟,等下回休息室,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二楼有一个小型的阳台,连接吸烟室。
现在演播阶段,阳台寂静一片,偶尔几缕光线闪烁,都是从一楼的演播厅传来。
江浸月打开自拍摄像头,确认自己的妆发无一漏洞,拨通视频电话。
她身上套着厚厚的毛绒外套,冷风拂过耳畔,倒也不觉得冷。心脏是滚烫的,烫得她听着持续的铃声,指尖开始颤抖。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屏幕在手心振动,放大另一个人的脸。
屏幕里光线昏暗,很柔和,周写蹊整个人逆着光。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手机似乎是被他平放在桌子上,而他是俯身接通电话。
这个姿势,让他被撩上去的额前碎发垂落几缕,一滴水珠落下。他漆黑的发,是湿的。
摄像头或许有死亡角度,但帅哥没有。
她还看见了。
他细长的脖颈。喉结、锁骨。
他上身没穿衣服。
就这样猝不及防,看见男生刚洗完澡的模样,江浸月不知所措,视线完全不知道该往哪放,先前想好的台词早就被抛掷九霄云外。
手机在手心里成了烫手山芋。
好尴尬。救救她。
拨视频前做好心理准备时,她耳朵本就发烫,现在更是红得像能滴出血来。
如果出现在动漫里,大概是要配上面色红透,又欲哭无泪的表情。
屏幕里的身影消失,只剩下昏黄灯光,一点,一点,几乎灼烧江浸月的眼睛。
她哽咽半晌,视线在云里雾里中重新聚焦,找到点属于自己的声音,“你,你在干嘛?”
“抱歉。”与那道温和嗓音同时出现,是屏幕晃动,露出周写蹊的脸,“我刚刚洗完澡。”
久违再看见,少年面庞泠白,下颌线条棱角分明,冷感长相的第一印象就是生人勿近,偏偏他生了一双那样安静柔和的眼睛。
双眼皮褶皱随眼尾弧度也微微向下,浓长眼睫,缓慢眨下,覆盖住黑曜石般,澄澈透亮的瞳孔。
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傻白甜。
傻白甜还刚洗完澡,让她看见,他湿润滴水的发丝,骨感清瘦的腹肌。
“哦。”江浸月耳边发懵,机械般再重复一遍,“哦。”
“怎么了,你脸好红。”他轻轻问,似有阵微风拂过耳畔,“在外面被冻的吗?”
江浸月抬手,指背碰到面颊,分明是烫的,她却回答:“可能。”
“快进去吧。小心又感冒了。”周写蹊平静说着话,江浸月从他的眼瞳里,看见了几分认真和诚恳。
江浸月心底始终揪着刚刚自己丢脸的时刻,表面上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状似无意地岔开话题:“你刚刚怎么不穿衣服就接我电话。”
她单手举着手机,手肘撑在栏杆上,镜头对着她高傲尖削的下巴,以一种极度不在意的姿态,俯视着周写蹊。
“怕你等太久,没注意到,抱歉。”周写蹊将镜头下移一点,让江浸月清楚看见他身上穿了件白色体恤,“现在已经穿好了。”
江浸月不甘心,脸上化着最甜的妆,却神色轻蔑,说着最恶劣的话,“你不守男德,以后没有别的女人再娶你了懂不懂?”
这就是最真实的她。表面的化妆和人设都改变不了的,骨子里都恶劣的她。
周写蹊顺从地“嗯”了一声,“懂。”
江浸月眉梢轻抬,终于肯将镜头举到与自己的脸齐平的位置,一双大眼睛正视屏幕,睫毛扑闪扑闪,“懂是什么意思呀?”
“听你的话。”周写蹊看着她的眼睛,耐心回答,“不嫁给别的女人。”
“怎么,想嫁给我啊?”她轻嗤一声,漫无目地看着远处的路灯,看灯光在霭霭夜色里散开微弱光晕,随口说着,“那你不得去寺庙烧香拜佛半个月。”
与之迎来,一阵漫长的沉默。江浸月再将目光转回屏幕,周写蹊还在认真望着她。
那双眼睛,像在无声回答她的话。
她心尖骤然一颤,本能抗拒着他给出回答,慌忙说道:“明天就要开学了。”
“你要去学校吗?”周写蹊问。
“去。”手指静悄悄沾上冷雾的温度,江浸月蜷起指尖,缩进外套袖口里,呼一口气,“明天就没有工作安排了,之后半个月应该都很少,这学期可以好好读书。”
“好,那明天,就可以见到你了。”他说。
那头灯光很暗,大概是他的卧室关了其他光源,只剩一盏小夜灯,昏黄的光落在他的侧脸,得以让江浸月看见,他染一层笑意的眼。
很淡,但很好看。
他头发还是湿的,额前碎发随意撩了上去,水珠聚集在发丝,在重力的指引下,承受不住而滴落,浸湿他肩头的衣服布料。
挺乖的,他这样。
莫名,纵使江浸月再铁石心肠,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融化成绵绵软云。
可在面上,她仍是不饶人地嘴硬:“你怎么知道能见到我,两个学校几千人,你当是我跟你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呢。”
周写蹊说:“明天有入学考试,下午考完,可以跟你一起吃晚饭,一起回家。”
顿了两秒,他补充:“如果你有空的话。”
“今晚这边演出完,我应该直接回家里。”江浸月语气实属难得地平静下来,卸下锋利尖刺,询问,却仍是带着命令和要求的问句,“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学校?”
她又说:“我想去那家面包房买东西吃。”
江浸月放轻呼吸,静静地等,直到周写蹊柔软的唇瓣缓缓张开,“好”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
一阵冷风,她身体轻颤。电流从握着手机的手指,划过她的心尖尖。有点痒。
“挂啦,外面冷,我得进去了。”江浸月说,“明天早上见。”
不给周写蹊说话的机会,她飞速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的左手垂下,她抬起右手心贴住冰冷的面颊,视线虚焦望着远处城区里灯火通明的夜色,长长舒一口气。
回到休息室,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没悬念,周写蹊发来几行字。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好好休息,明天见。]
江浸月垂眸看着屏幕,笑了。
-
卧室窗帘没拉严,几缕微弱晨光透进来,江浸月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关了闹钟,脑袋盖进被子里还想补觉。
昨晚回来得晚,卸妆完还得洗澡,没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在她即将再陷入沉睡的前一秒,恍然记起订那个闹钟的目的。刹然清醒,今天要开学了。
江浸月匆忙掀开被子洗漱,换上七中制服和格裙,睡眼惺忪地提上包开门,少年身姿笔挺,穿和她同色系的制服外套,站在楼道里等她。
对于映入眼帘的画面,江浸月也没感到诧异,像对他这样不知终点的等待,已经习以为常。
手背掩在唇边,江浸月打了个哈欠,再睁开时眼底多了些清明,她抬腿经过,手指轻轻扯住周写蹊的制服袖口,“走吧。”
她松开手,率先走在前头。
缠绕身畔馥郁的荔枝玫瑰香,在昏暗楼道飘乎萦绕。
早就有花种落地生根,在此刻,开出艳丽蔷薇。
江浸月下了楼梯,在转角处再回过头,周写蹊还站在原地。两束目光在空中直直碰撞。
“走啊。”她不解,拧眉。
周写蹊眨下眼睫,轻声答:“好。”
江浸月还是困,一路上精神都不太提的起来,自然冷冰冰的表情,不愿开口说话。
直到进入玉桐路,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与之不断擦肩,街边数盏路灯在同一时间熄灭,褪去昏黑的夜幕,天边晨色开始渐渐显露。
还是那家熟悉的面包房前,尚未进门,呼吸皆是鲜甜可口的面包和奶香味。
头顶风铃清脆响动,店员笑容甜美,熟悉的语句:“欢迎光临。”
江浸月懒得去选早饭,坐在玻璃窗前的高脚凳上,指尖轻轻搭着原木桌面,观察着街边来往学生的表情,暗自计算对开学这件事情,到底是持高兴态度的学生多一些,还是厌烦态度的学生多一些。
很明显,她慢速运转的脑子还没比较出结果,身侧撒下一片阴影,有人落座。
思绪被打断,江浸月抬眸望去,周写蹊双手放下餐盘,原味的热牛奶插上吸管,推到江浸月的手边。
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的手。
白衬衫袖口轻微上移,便露出一截修长细瘦的手腕,手指骨骼感明显,清晰可见手背青色的血管,藏在薄薄的一层冷白色调皮肉之下。
像修剪了尖刺的玫瑰花枝。
热牛奶顺着吸管滑过江浸月的喉腔,她真的很想问他,他整个人,是从纯牛奶里泡出来的吗?
就这么白。
江浸月用力咬住吸管。
那双璞玉般珍贵的手,再度伸到她的面前,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酸奶麻花。
梧桐枝桠抽条,葱绿叶片生长。日光透过面前的玻璃窗,落入奶香四溢的面包房。
江浸月视线从周写蹊手上移开,掀起眼睫,撞进他琥珀色的眼睛。
从遥远的星系出发,经过数十亿年到达地球的光束。而她面前的周写蹊,是光栖之所。
他就这样安静注视着她,险些刺痛她的双目。
无数次以沉默回答她问题的一双眼。珍玉琉璃也不及的一双眼。
此间少年与阳光相衬,恍然明白,日光是为他而生的。干净、澄澈、耀眼到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从他同万艳夺彩的眼睛里,冲破了茧。
哦,江浸月看清楚了。
是蝴蝶翩然的春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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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甜白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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