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崖不止一次和江浸月吵架。
每次的爆发点,仅仅因为那个名字。
十年来他一万次都要刻意去避开的名字。
又开始了。
有东西在沉默中蓄力着爆发。
宋崖感受着心脏跳动,在胸口掀起愈加尖锐的波澜。他眸光死死锁在江浸月手里能把长柄透明雨伞上,恨不得将伞面灼穿。
其实有时候他挺嫉妒的,怎么会有人都淡出自己生命十年,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让他破防。
但回头一想,宋崖又会觉得自己挺可笑。
他不懂为什么。
江浸月整个人此时此刻就活生生在他跟前,看得见触得到,十年来是他安慰她哭陪着她笑。
可不过就只是24小时前,他还在瑞士采尔马特肆意横行滑着单板,累了歇下来欣赏着阿尔卑斯山城之一的马特洪峰日照金山时,日出一缕缕金色日光穿过周围纷飞的雪花,微博热搜广告弹出在他的手机屏幕主界面。
——“网红尾音慈善晚宴惊艳出场,仙鹤神女降临人间。点击查看。”
他蹲坐在茫茫雪地里,灿金日光下,正大光明用着自己微博大号点开这条营销意味十足的帖子,一张张点击原图感受着照片正中央江浸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貌暴击,末了甚至毫不避嫌地点了个赞。
可最后的最后,他不合时宜地看见了。
清晨一缕金光落到他手机屏幕上的江浸月侧脸。并同时拍到了,巨大的舞台左侧幕布,一道高挑的身影,隐匿在阴影里。
照片中众人纷纷注视着舞台上正发表致辞感言的晚宴负责人,可江浸月的目光,不是看向舞台。
很显然,她认出他了。
宋崖也认出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慌乱将宋崖瞬间裹缚,原本为期半个月的滑雪之旅在第一天就夭折结束,不惜第一时间连夜赶飞机回国,逃似的也要把江浸月强行带着离开那座城市。
宋崖从心底里厌恶这样的束缚和恐惧。
怎么就他妈这么狼狈啊。
到底在怕什么啊。
偏偏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背后的原因。
刚开始的一两年,宋崖和江浸月频繁吵架,他不愿看到她在他面前掉着不为他而流的眼泪,即使江浸月永远闭口不谈掉泪的原因。
后来吵架少了,她不再落泪。甚至是他不经意嘴上一快提到那三个字,江浸月也似乎充耳不闻。
像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和耳畔抚起发丝的风一起,吹过,就过了。
她听不到,也感受不到。
可宋崖知道,江浸月的缄默不语,随着时间推移表现出的愈发平和的情绪,不是因为事情过去了。
恰恰是因为,这事儿,在江浸月这里,就一辈子都过不去。
宋崖看着,江浸月半蹲在卧室地上,沉默地拾起雨伞。
她起身,将雨伞很好地放回书桌旁的原位,伞柄朝上,静静靠在桌侧。
江浸月背脊直挺,掀起眼皮,直直对上宋崖的眼睛。
她眼神从不躲避。坦荡又无畏的语气。
“我们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她接着说,“你的原话,我还给你。”
“所以,无论我回不回去。”
“鸦鸦,都和你没关系。”
宋崖扯唇笑了。
真讽刺。
没关系。
-
没有剧烈的争执爆发,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平静地谈话到不欢而散而已。
桂花树下要缝香包的小女孩们仍在继续拾着泥土里完好无瑕的花瓣,好奇望过来的时候,她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午还气焰嚣张昂扬的哥哥,吃个午饭再出来时,好似被主人遗弃赶出家门的大狗,浑身上下都散着丧和戾。
他静静地斜倚在门口那棵桂花树下,抬头望向二楼紧闭的那扇窗户,猩红的火焰燃到指尖,他深吸一口过肺,一呼一吸靠尼古丁抚平脑中翻涌叫嚣的声音。
烟头落了满地。
层叠飘渺的雾散在空气里,宋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就这样看见十多年前的自己。
同样在心底里翻滚着疯长的嫉妒和不甘情绪。
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十七岁生日。
约好了那天恰巧是周五,放学后乐团团建,晚上要给他庆生。
他精心挑选准备了草莓和粉雪山花束,司机开着宾利,提前一个小时就驶到江浸月的校门,占据校门口正对着的大马路上的最佳位置,他捧着花去接她放学。
可等到校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接送家长都散尽,偌大的校园内再看不见任意一个学生出来的身影。
宋崖脸上洋溢的笑容随着人群消散殆尽,才后知后觉,江浸月不在这里。
甚至不死心地跑到教学楼五楼她的教室班级,空无一人。
回到宾利后座,粉白娇艳的花束被扔到一旁,他冷冷对司机吩咐:“去晚上吃饭的餐厅。”
漫长的红绿灯等待,宋崖紧抿着唇线,目光焦灼时不时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车内气氛压抑,手中拨打出去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在即将下一秒就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起。
江浸月的嗓音伴随电流音响起:“鸦鸦干嘛?”
宋崖松口气,电话拿起放到耳畔,降下一侧的车窗,“你在干嘛?你不在学校吗?”
“对呀。”江浸月解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中午就出来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
哦。
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宋崖明显被这几个字哄到了,好心情地勾起唇角,又把刚刚随意扔在后座的花束捞起来,指尖温柔触碰粉嫩细腻的花瓣,食指拇指指腹轻轻碾磨。
笑意在他唇畔扩大,“那你准备好了吗?什么好礼物,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呗。”
“当然准备好了!”江浸月声音里漾着得意的笑意,“我给你亲手烤了饼干,晚上带给你,记得一定吃完哈。”
“哦——”宋崖拖长了音调应着,懒懒靠在车后座,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那你现在在干嘛,准备好了礼物,就不能早点来陪我过生日吗?”
“不是约了晚上十点吗。”江浸月疑惑地附身向左侧过去,抓住身旁人手腕上的手表去看时间,“现在才六点钟,你急什么,我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找了个英语口语超好的老师给我辅导。”
她就这样牵着周写蹊的手腕,指腹紧贴感受着他跳动的脉搏。
他的手很好看,江浸月很早就有发现。
指节修长,骨感分明,冷白色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是去医院扎针护士小姐会非常喜欢的那种类型。
指甲干净,修剪圆润的弧度。
纯黑色的机械表,银白色指针随着他的脉搏在表盘上有节奏地跳转。
黑白交映,两种都是冲击感很强的色彩。
被江浸月如稀世珍宝般握在手里,于是,他的指骨关节处,因她的触碰,微微泛起红。
好性感的手。
她抬起眼,看见周写蹊长长的眼睫毛,在夕阳金光下熠熠生辉。
他安静又温柔地注视着她。
任由她牵住自己的手腕。
江浸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夸上了瘾,脑子里什么好的词都往上堆。
“隔壁七中本部的年级第一,不仅成绩好人还特别耐心温柔,英语发音更是好听,我这辈子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年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宋崖不屑轻嗤,“明明我英语也很好啊,现成的大腿放在你面前不抱,甚至你还胳膊肘往外拐。”
“你得了吧。”江浸月一本正经地反驳,“就你那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啥的水平,自己凑合听听得了,怎么还真想着能教我呢。”
“……”宋崖咬牙,“江浸月你会不说说话,狗咬吕洞宾。”
江浸月微笑着反问:“你是狗还是我是狗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说的话!”宋崖质问,“你这个……”
话音和视线都在这一刻顿住。
整个世界像骤然被按下了消音键。
隔着一条人行道,宋崖视线直愣愣落在街角那家新开业的甜品店里,坐在靠玻璃落地窗的那桌。
她单手举着手机打着电话,面容绝艳,笑容灿烂。
她的手,却紧紧抓住牵着身侧男生的手腕。
她的确是在笑的,情绪很好。
对着那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生笑。
红灯在此刻骤然转绿,宾利随着四周一起驶入车流。
江浸月还说了什么宋崖都听不见。
耳鸣声充斥他的耳膜,被江浸月的声音再拉回来,手里鲜艳欲滴的玫瑰和草莓早已碎裂。
宋崖低头去看,白色雪梨纸包裹住的花束不再完整,近乎一半的花被用力破坏捏碎。草莓丰沛的汁水混着花瓣碎屑粘在手心,黏腻不堪。
“喂?喂?”电话那头江浸月又喊了两声,怀疑地点开手机屏幕,显示还是通话界面,可对面毫无回应。
“不理我算了啊,不跟你说了,我要专心学习了!不要吵我!”
随即电话被挂断。
多一秒也不愿再对他施舍。
宋崖冷脸,面无表情地用纸巾擦拭指间黏腻四溅的草莓和玫瑰碎屑。
江浸月最后那句话萦绕耳边。
专心学习。
牵手也是英语学习的一环吗。
宋崖真的不懂。
为什么江浸月能用那么那么多的话把那男的描述得那么那么好。
那他呢。
为什么对他的话态度永远那么无所谓和冷淡。
他雅思8.0。
他成绩单寄到家里的那天,和江浸月炫耀过的。
他也很好的。
只是江浸月从来不愿意去记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