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迁徙算不上顺利,但也没出什么大岔子。队伍像一条沉默的蛇,在废墟间蜿蜒穿行。木镜川走在中间,时不时抬手,让路边歪斜的钢筋自己归位,挡路的碎块凭空挪开半米。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指尖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沾了层薄霜。
喻渡跟在他身侧,右臂的夹板已经拆了,只留下道浅粉色的疤。他走得不快,眼睛却没闲着,扫过队伍里每个人的脸。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总掉队,他就放慢几步,等她喘着气追上来,塞给她半块压缩饼干。
段川在队伍最前头,手里那根金属管早换成了根结实的木杖。他选的路总比预想中好走些,绕过深不见底的裂缝,避开摇摇欲坠的危楼。有人问起,他只说以前跑过这一带的采访,记路。
第一天傍晚歇脚时,哲素蹲在篝火边,指尖捻着颗生锈的螺母。螺母突然从他手里消失,下一秒落在三米外的哲月脚边。小姑娘捡起来,往哥哥手心里一拍:“还是只能挪这么远?”
“够偷你藏的糖了。”哲素笑,把螺母丢进火里。火星溅起来,映得他眼底亮闪闪的。
木镜川靠在块断墙上,看着他们兄妹俩拌嘴。喻渡递过来水壶,他接过来喝了口,递回去时碰到对方手指,两人都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明天能到。”段川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往火里添了根木柴,“工地有栋主楼没塌透,能挡风。”
“有水源吗?”喻渡问。
“记得有口井,不知道干了没。”段川的目光掠过跳动的火苗,“到了让木镜川看看,他大概有办法。”
木镜川“嗯”了一声,没多说。他盯着火堆里那根木柴,看着它慢慢变黑、蜷曲,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能把这火也拆了重组就好了,让它烧得旺些,再旺些。
第二天走得格外慢。有个老太太脚磨破了,段川把自己的布巾撕了半块给她裹上。老太太直念叨“罪过”,他就蹲下来帮她系好结,说:“布巾多,用不完。”
木镜川看着他低头的样子,阳光从他发间漏下来,在耳后投下细碎的影子。他突然想起在沙溪的那个晚上,段川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给大家倒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
“想什么呢?”喻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木镜川转过头,“在想工地的楼,能不能弄结实点。”
“你行的。”喻渡说得笃定,像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以前连火箭都能拼起来。”
木镜川扯了扯嘴角,没接话。火箭最后炸了,他没说。
第三天清晨,远远望见那片工地时,有人低低地欢呼了一声。主楼确实还立着,像个缺了牙的巨人,骨架倒是没散。段川带着几个人先过去探路,剩下的人在原地歇脚。
哲月突然拽了拽木镜川的袖子:“木哥哥,你看。”她指着不远处的草坡,几只灰扑扑的鸽子正啄着什么。
“是活的。”木镜川有些意外。这一路过来,除了蚀傀,他还没见过别的活物。
“说明这里还行。”喻渡走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鸽子比人精,不安全的地方不去。”
哲素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等安顿下来,哥给你做个鸽笼。”
“才不要,”哲月皱鼻子,“它们飞得好好的。”
段川回来时,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井没干,”他把桶往地上一放,溅出几滴清水,“就是有点浑,沉淀下能喝。”
人群里又起了点小小的骚动,带着松快的意味。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往主楼挪。木镜川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去看看楼。”
主楼的大门早就没了,风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响。木镜川走进去,抬头看了看天顶。有几块楼板塌了,露出个大洞,阳光直直地打在地上,像块亮闪闪的布。
他伸出手,掌心对着那处缺口。指尖的蓝光慢慢晕开,像滴进水里的墨。周围散落的碎块、钢筋,甚至墙上剥落的水泥,都开始微微颤动。
“慢点来。”段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木镜川没回头:“没事。”
他专注地看着那些碎片一点点飘起来,沿着原来的轨迹拼回去。断裂的钢筋自己拧成麻花,把缺口牢牢卡住。水泥粉末像细雪,簌簌落下,填补着缝隙。等他放下手时,那处缺口已经看不出痕迹,只有新拼的地方颜色浅些,像块刚长好的疤。
“厉害。”喻渡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门口,语气里带着点佩服。
木镜川甩了甩手,指尖还有点发麻:“里面的柱子也得弄弄,有几根快断了。”
“不急,”段川走进来,“先让大家把东西放下。你也歇歇。”
他说得对。等木镜川走出主楼时,外面已经热闹起来。有人在清理空地,有人在井边排队打水,还有人找出了几块破布,在地上拼出个简陋的“床”。
哲月蹲在井边,手里拿着根草,一下下拨着水面的浮萍。哲素在旁边帮人修理一个掉了底的铁锅,他把铁锅放在地上,指尖悬在破洞上方,几枚小钉子突然从旁边的工具箱里飞过来,叮叮当当钉在破洞周围,居然真把洞堵上了。
“哥,你这本事能补碗不?”哲月回头问。
“试试呗。”哲素笑着擦了擦手。
喻渡在不远处的墙根下,正跟个穿工装的男人说话。那男人手里拿着根铁丝,喻渡伸手碰了碰,铁丝突然自己弯起来,绕成个小小的圈。男人眼睛瞪得溜圆,喻渡又碰了碰,铁圈自己解开,变回直溜溜的一根。
“这……这是啥?”男人结结巴巴地问。
“说不清,”喻渡收回手,“你试试,集中精神,让它动。”
男人捏着铁丝,脸憋得通红,铁丝却纹丝不动。喻渡笑了笑:“慢慢来,不急。”
木镜川走过去时,喻渡正好抬头看见他:“过来试试?”
“我就算了。”木镜川摇摇头,“我弄不来这个。”他的能力好像只对那些不会动的东西管用,带点活气的,比如这铁丝,比如那火堆,总差着点意思。
“也是,”喻渡没勉强,“你的本事比这厉害多了。”他转向那个男人,“再试试,别想太多,就想着让它弯个弯。”
段川不知从哪找了把梯子,正往主楼二楼爬。他站在二楼的破窗边,朝下面挥了挥手:“上面能住人,就是得搭几块板子。”
有人应着,开始找能用的木板。木镜川看了会儿,也走过去帮忙。他不用梯子,抬手让几块散落的木板自己飘起来,稳稳地搭在二楼的缺口处,像搭积木一样。
忙活了两天,工地渐渐有了点样子。主楼一楼清理出了大块空地,铺上了捡来的塑料布,算是公共区域。二楼搭了几个隔间,让老人和孩子住。年轻人大多在楼外搭了简易的棚子,用的是捡来的铁皮和帆布。
井边修了个简单的蓄水池,木镜川让水泥自己把裂缝补上,又弄了个过滤的装置,虽然简陋,水总算清了些。每天早上,总能看见有人排队打水,桶碰桶的声音叮叮当当,倒像首热闹的歌。
喻渡的“异能发掘”搞得像个小游戏。他每天吃完饭,就搬个小马扎坐在空地上,谁有空了就过来试试。大部分人啥也弄不出来,他也不着急,就跟人聊天,问以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
有个开面包店的女人,试了三天,居然能让手里的面团自己发酵起来,比以前快好几倍。她惊喜得不行,当天就找了口破锅,用捡来的面粉烤了锅黑乎乎的饼子,分给大家吃。饼子有点苦,还有点硌牙,可没人嫌弃,吃得都挺香。
哲素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他能把远处的钉子、螺丝精准地传过来,修东西时方便多了。有人开玩笑说他是“隔空取物”,他只是笑笑,继续埋头拧螺丝。哲月总跟在他身边,帮他递东西,偶尔指着某个方向说“那边好像有东西”,还真能让大家避开些危险的坑洼或者松动的石块。
木镜川大部分时间都在加固建筑。他把主楼的墙弄得更结实,又在周围圈了个简单的围栏,用的是弯成圈的钢筋和拼起来的铁板。有人问他累不累,他说还行,就是有时候会头晕,像脑子里塞了团棉花。
段川每天都在外面转,回来时总能带回点东西——一捆能吃的野菜,几个没坏的罐头,甚至有一次找到了半袋盐。他从不细说在哪找到的,大家也不问,只当他运气好。晚上他会坐在火堆边,听大家聊天,偶尔插一两句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眼神落在跳动的火苗上,安安静静的。
有天傍晚,木镜川加固完围栏,坐在石头上歇脚。喻渡走过来,递给他个烤土豆。土豆是那个面包店女人烤的,外皮焦焦的,里面面面的。
“今天有个老头,”喻渡在他身边坐下,自己也拿了个土豆,“能让小石子自己滚起来,滚得还挺远。”
“有用吗?”木镜川咬了口土豆,有点烫,他呼了呼气。
“不好说,”喻渡笑了笑,“至少能帮着扫地。”
两人都笑了,笑声被风吹散,很快就没了踪影。远处,哲素正帮着一个女人搭棚子,他让几根木棍自己立起来,女人在旁边用绳子捆。哲月蹲在地上,逗着不知从哪跑来的一只瘸腿小猫,小猫怯生生的,总往她怀里钻。
段川从主楼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件缝补过的外套,朝木镜川这边扔过来:“晚上凉,穿上。”
外套落在木镜川怀里,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他抖了抖,套在身上,大小居然正好。
“谢了。”他说。
“顺手捡的,”段川在他另一边坐下,“看着像你的尺寸。”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就那么坐着,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太阳。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云像棉花糖一样,慢慢飘着。火堆已经生起来了,有人在旁边做饭,香味一点点散开。
“明天我想再往外走走,”段川突然开口,“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吃的。”
“我跟你去。”喻渡说。
“我也去。”木镜川跟着点头。
段川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好像弯了弯:“不用,人多目标大。我一个人就行,早去早回。”
喻渡想再说点什么,木镜川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愣了愣,把话咽了回去。
“那你小心点。”木镜川说。
“嗯。”段川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天慢慢黑下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比城市里看到的多得多,也亮得多。火堆边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在讲故事,有人在唱歌,唱的是首老歌,调子有点跑,可没人笑,还有人跟着轻轻哼。
木镜川靠在石头上,听着那跑调的歌,感觉眼皮有点沉。外套很暖和,身上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好像很久没这么踏实过了,不用想火箭,不用想警报,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困了就睡会儿。”喻渡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嗯。”木镜川含糊地应着,往旁边靠了靠,头不小心碰到喻渡的肩膀。他没躲开,喻渡也没动。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见段川也在哼那首跑调的歌,调子跟火堆边的人不一样,却意外地好听。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野草的味道,还有点烟火气。
他想,这样好像也不错。
第二天早上,段川出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木镜川醒得早,站在围栏边看着他走远。段川没回头,步子迈得很稳,很快就消失在废墟的拐角处。
喻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会没事的。”
“嗯。”木镜川点点头。
太阳慢慢升起来,照亮了工地的每个角落。有人已经开始忙活,打水的,做饭的,修东西的,声音嗡嗡的,像个小小的村庄。
木镜川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主楼。今天他想把三楼也修修,那里视野好,能看得很远。
他抬起手,指尖的蓝光又亮起来,像颗小小的星星。
“逆流”这个名字是那个开面包店的女人想出来的。那天她烤了锅新的杂粮饼,饼子上还嵌着几颗野莓,酸里带甜。大家围坐在火堆边分着吃,她突然拍了下手:“叫‘逆流’怎么样?咱们这日子,不就跟水往高处流似的?”
没人反驳。有人把这两个字歪歪扭扭地刻在了主楼门口的铁板上,阳光照下来时,笔画间的锈迹亮晶晶的,倒像特意描了金边。
木镜川看着那两个字,觉得比任何公式都顺眼。他正蹲在地上,用指尖的蓝光一点点修补围栏的裂缝。哲月蹲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
“木哥哥,你看。”她把树枝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底下的图案——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画着三个小人,一个举着胳膊,一个伸着手指,还有一个背着包,像在走路。
“这是我们?”木镜川笑了。
“嗯!”哲月重重点头,“这个是你,会让石头飞;这个是喻哥哥,能让铁丝跳舞;这个是段川哥哥,总往外跑。”
木镜川刚要说话,就见喻渡从主楼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铁皮盒子。盒子里装着些小玩意儿:几颗纽扣,半截铅笔,还有个掉了漆的打火机。
“昨天那老头,”他蹲下来,把盒子往地上一放,“又琢磨出新花样了。”
他拿起那颗打火机,递给木镜川。木镜川刚接住,就见火苗“噌”地窜了起来,蓝幽幽的,吓了他一跳。火苗又自己灭了,打火机安安稳稳躺在他手心。
“他能让火苗自己着起来?”木镜川有点惊讶。
“就一下,还不稳。”喻渡拿回打火机,往盒子里一丢,“不过够了,以后生火不用钻木了。”
哲素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个竹筐,筐里装着些野菜。“刚才去西边转了转,”他把筐往地上一放,“发现片蒲公英,嫩得很,能当菜吃。”
“我去洗!”哲月自告奋勇,抓起竹筐就往井边跑。哲素在她身后喊:“慢点跑,别摔了!”
井边围着几个女人,正蹲在地上洗衣服。看见哲月跑过来,都笑着给她让了个位置。有个怀了孕的女人,肚子已经显怀了,正慢慢搓着件小衣服,布料是用旧床单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仔细。
“这是给孩子准备的?”哲月蹲在她旁边,好奇地问。
“嗯,”女人笑了笑,摸了摸肚子,“还有俩月就该生了,先缝着,总比到时候手忙脚乱强。”
哲月帮她把野菜倒进水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女人说她以前是做裁缝的,最喜欢给小孩子做衣服;哲月说她以前总偷穿哥哥的校服,袖子长得能盖住手。
木镜川和喻渡站在不远处看着,都没说话。风从围栏外吹进来,带着点蒲公英的绒毛,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脚边。
“段川今天该回来了吧?”喻渡突然说。
“差不多,”木镜川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了,“他说最多三天。”
话音刚落,就见哲月从井边跳起来,朝远处挥着手:“段川哥哥!”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段川从废墟那边走过来,肩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手里还拎着个麻袋。他走得不快,步子却很稳,看见他们,远远地扬了扬手。
“收获不小啊。”喻渡笑着说。
等段川走近了,才看清他背包上沾着些草屑,裤脚还破了个洞。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哗啦”一声,滚出来几个土豆和半袋大米,还有个完整的罐头,印着红烧牛肉的图案。
“运气好,”他抹了把脸,额头上全是汗,“在个没塌的超市仓库里找到的。”
“赶紧歇歇。”木镜川递给他水壶。
段川接过去喝了两口,又把背包卸下来,从里面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块水果糖,用玻璃纸包着,亮晶晶的。
“给哲月的。”他把糖递给走过来的小姑娘。
哲月眼睛一亮,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又从自己兜里掏出颗野莓干,塞给段川:“这个给你,我昨天晒的,可甜了。”
段川接过来放进嘴里,点了点头:“确实甜。”
夕阳西下的时候,火堆又生了起来。今天的晚饭很丰盛,有煮土豆,有炒蒲公英,还有那罐红烧牛肉,被平均分给了每个人。那个怀孕的女人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给了哲月,哲月又夹给了哥哥,哲素笑着又夹回给女人:“你得多吃点,给孩子补补。”
木镜川坐在火堆边,看着大家互相推让,心里暖暖的。喻渡凑过来,递给他半块土豆:“明天我想教大家编绳子,用野草就行,能捆东西,也能补棚子。”
“我帮你找材料。”木镜川说。
“我也去!”哲月举着手喊,嘴里还塞着土豆,含糊不清的。
段川靠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他们笑,手里把玩着那颗野莓干的核。火堆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倒比平时柔和了些。
夜深了,大家渐渐散去,回各自的住处休息。木镜川最后一个离开火堆,往火里添了几根柴。火苗“噼啪”响了两声,窜得更高了些,把周围照亮了一片。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还是那么多,那么亮。风从“逆流”两个字旁边吹过,带着点烟火气,还有点野草的味道。
他想,这样的日子,好像真的能一直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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