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沈居安是年末剧团换届大会。
夏转秋,一年就这样跑去了一半。楚箐箐上一次见沈居安时还是初秋,对方和谢煜在宿舍楼下等她半个小时就为了给她送沈居安的生日蛋糕。那时候楚箐箐还在忙着毕设,预算紧巴巴的,每天算账单就能算得人头疼,一时间看见沈居安和谢煜那副万事无忧的样子就长叹一口气。沈居安问她怎么了,楚箐箐吃着蛋糕欲死欲活,“毕设太麻烦了。”
沈居安倒是关切,不过他什么都关切。楚箐箐婉拒了他俩提出的帮助,问沈居安:“你的片子剪得怎么样了?”
“在等陈宜良写曲子。”沈居安翻着她送的手工笔记本,“他还没写完。”
楚箐箐挑眉,对沈居安的人选表示佩服,“他那种人,拖延症发作起来明年你都不一定能拿到。”
对此沈居安轻描淡写,“我现在每天给他打一个电话问好。”
深秋又入冬时,楚箐箐忙完了毕设忙实习,无暇关注沈居安的进展,因而此时听到沈居安说已经完成时颇为震惊——“陈宜良写完了配乐?”
换届大会后几个人去吃饭,沈居安喝着碗里的汤点头,“写完了。写完把我拉黑了一个星期才又把我放出来。”
桌上一群人都笑出声,任炜彤一边笑一边抱怨当年请陈宜良写配乐时对方的百般拖延。林春和偏头问沈居安,“你打算参与小满竞选吗?”
“我已经交上去了。”沈居安放下匙羹,“希望可以入围,最好可以拿奖。”豪言壮志说完,又转头看楚箐箐,“箐箐姐你去不去?”
她低头吃饭,没抬头,“去啊,有奖金为什么不去。”
那时还是冬天,门外雪花纷纷扰扰,她在室内吃饭吃得冒汗,难得的畅快时刻。前一段黄香兰打电话给她,说是楚子建搞大了一个女孩的肚子。今年楚子建高考失利,其实也不算失利,完全是走个过场,本科没考上,专科也没考上,黄香兰女士怜惜幼子,不惜多打一份工,狠心咬牙送去高职读高价书。前两个月说是为了让楚子建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送进了工厂去做流水线,楚子建百般不愿最后竟也熬了下来。秋天找实习时黄香兰给她打电话,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在夸赞她的儿子终于生性,明白母亲的辛劳,兢兢业业地上了两个月班。楚箐箐挂在一旁当背景音,黄香兰咿咿呀呀的声音跟小时候听的收音机广播一样,七句话八句没入脑。她没回答,黄任由香兰独角戏唱得起劲,来来去去都是“我知道他长大就好了,男孩子都是这样”,又或者“你不要看你现在在首都读书好像很风光,以后指不定要靠他的时候”,总还是那些话。
以后有没有需要楚子建帮助的时刻楚箐箐不知道,但此时此刻楚子建倒的确需要她的帮助。女孩肚子现今查出四个月大,左右不过暑假时楚子建在工厂里勾搭上的。楚箐箐听完第一时间是想笑,浪子回头金不换,但谁会要浪子回头不要金,原来黄香兰口中终于生性的儿子不过是被其他事情吸去心神。她阿妈说得欲哭无泪,说女孩那边父母要楚子建摆酒迎入门,堕胎伤身,折腾不起。楚子建吞吞吐吐不愿意,年纪轻轻被绊住脚,男人的趋利避害。黄香兰怨来怨去,怨女方不漂亮又怨女方学历不高,“一个厂妹,长得又核突,先初中毕业,就这么进我们家的门?都对不起列祖列宗啊!”说来说去突然又福临心至,“阿箐,你说,谁知道那个小孩是不是我们家的,等一下是其他人的,不就是我们蚀底?”
她没搭理黄香兰女士的算盘,只是想起那个怀孕的女子,算了算如果按照她阿妈规划的轨迹长大,如今可能已经抱着小孩怀二胎了,而不是在这里做一个忧愁作业和未来的年轻学生。一念之差的界限在她的人生里远比铁路上分岔道交集的铁轨更模糊,死亡道路永远比生存道路更加明亮。不言语,只是在黄香兰打主意要钱时措辞严厉,楚箐箐一个个挡回去,毫不留情,无论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只有一句没钱。她阿妈又开始那一番不爱家不爱弟的表述,无论如何都希望她在宴席或彩礼上出一份力。楚箐箐突然笑出声,黄香兰一愣,问她笑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如果彩礼是我出的钱,怎么那个女的却是楚子建的老婆,难道不应该是我的老婆吗?”乱噏廿四的骂声又响起,楚箐箐还在笑,说:“帮不了忙啊阿妈,我对买女人没兴趣啊。”
后面楚箐箐就扎进转身实习里了。
毕设她拍得马马虎虎,囿于资金和时间,最后拍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舞台剧电影。和任炜彤一起做道具时任炜彤问她为什么是羊,又问白是不是那一只羊,楚箐箐低头在骨架上沾棉花,胶水的味道隔了口罩依然充斥在鼻腔里,任炜彤的问题她回答得像废话,“也可以。我不喜欢先阐释后制造。或者你也是那只羊呢?”
“这么随意?”
“人生都可以随意,毕设怎么不可以?”
实习找了一个偶像剧剧组当场记。三个月里八小时工作制干成了八小时休息制,每天都在做十六休八,一睁眼就是看了当红男女主慎之又慎的表情管理和磕磕绊绊的台词碰撞,不如动物园里看老狼打盹有意思。领了工资跑回来,又开始冥思苦想毕业论文。要不怎么说活着是件苦差事,忙完了毕设要去当牛马,当完牛马就是赶毕业论文。
短暂的寒春里楚箐箐在自习室里坐到发霉,赶在deadline的时候写完初稿,又在老师的耳提面命里重复修改,两个月的挣扎最后还是赶在死线前熬完定稿。提交定稿那日终于想起来把黄香兰女士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次日就接到电话,说是那个女孩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楚子建娶进门。楚箐箐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看着烟雾盈盈绕绕,开口的语气是一贯黄香兰嘴里不喜的刻薄:“那能怎么办呢阿妈?谁叫你的乖仔没管好他那根东西插进人家身体里呢?”
黄香兰又开始破口大骂,楚箐箐一口烟没吸成,全笑去了。她有时候觉得黄香兰是个神奇的女士,比如她在楚箐箐这完全不可能听到什么好话,却还是总是孜孜不倦地给楚箐箐打电话寻求慰藉与心安,就像某些动物的刻板行为。可笑完楚箐箐又觉得无趣,她想自己继承了黄香兰血脉的同时连同那种刻板行为也一并继承了,就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从黄香兰哪里汲取任何情绪价值,却还是按下接听键一样,人人都荒唐。
思及此她按下红色按钮,黄香兰未骂完的后半句消失在空气里。楚箐箐吸完最后一口烟,按灭,起身去准备毕业答辩。
小满小满,物致于此,小得盈满。毕业答辩还算有条不紊,楚箐箐走出教室,明思大会堂外一群人正在做装饰准备,“小满——国际大学生电影节”几个大字清晰可见。去年赶在年末提交作品参选,前段时间邮箱里收到消息说是入围了,邀请她来参加小满的颁奖仪式,但毕业论文太磨人,当时楚箐箐忙于修改初稿赶出定稿,看一眼便抛在一旁。直到现在她靠在走廊栏杆上外望,小麦和稻子的装饰物散落满地,楚箐箐这才后知后觉小满就要到了。
回到宿舍区就看见林春和在搬东西。林春和看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女鬼样,问她怎么了,楚箐箐摆手,“没事,就是我阳寿被论文答辩吸尽了。”
而后又看着林春和身后的小卡车和正在搬东西的男人,“你搬宿舍啊?”
“快毕业了不是嘛,差不多要进组了。所以出去住了。”林春和点点头,看着后面的人正把东西班上车里,道:“你答辩怎么样?”
楚箐箐摆摆手示意不想聊,林春和识相闭嘴,又道:“那沈居安一个人住咯?真舒服。”
“他也住不久吧,本科结束就得走了。”林春和转头看了看宿舍楼,又转头看楚箐箐。初夏已至,这个月吃饭时杜若同他说看好了剧本,赶紧搬出宿舍毕业就进组。林春和吃着餐前面包,半响没说话。杜若抬眼看他,无声问怎么了,林春和低头涂黄油,说,好。
他并不太想进组,人都是由奢入俭难,国艺这几年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躲在荧幕后,虽说平时也需要拍些杂志广告参加些小活动维持曝光度,但总归轻松许多。闲逸日子过久了,以致于如今一想到下个月就要进组便浑身发麻。只是可惜杜若的目标并不是把他培养成一个闲散人士,林春和第一次出现在聚光灯下时此生走向便早已注定,再发麻也得颤颤巍巍往前走。思及此林春和又看向正在发呆的楚箐箐,“其实我还挺不想去的。”
楚箐箐看了他一眼,毫无波动,“没人想上班。”
林春和失笑,“也是,谁想上班呢。”
“但你的工资高,所以挺划算的。”
最后一箱东西被搬上车,林春和检查无漏后一一封箱码齐,搬家公司启动车辆离开。正想问楚箐箐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那人就先一步说了再见,背影干净利落不带留恋。林春和看了片刻,才想起方才忘了问楚箐箐的毕设有没有入围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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