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两个丫鬟去送客,纪骁顺着窗翻入屋内,缓步走近殿下。
夜半三更,就连残月都躲在云后,不肯露面,更不见半点繁星。
他放轻脚步,在窗沿坐下。
一天之内连喝两次,周清鸢醉得厉害,瘫在床上陷入梦乡,绵长的呼吸起起伏伏,半点不曾察觉有人来过。
只觉脸颊痒痒的,似是发丝散乱,她胡乱挥着手,想拨开发丝,却怎么也不得法,抬起手就胡乱挡着。
纪骁冷不丁被她一巴掌糊在脸上,当即哭笑不得,隐隐听得脚步声,俯身极快地贴着殿下,轻如羽毛的吻落在殿下眼睫。
周清鸢挠挠脸,翻身挣扎间,凌乱的外衫解开一角,露出月牙白的里衣和白皙的一小片肩。
纪骁站直,将殿下细细瞧过,在秋冉推门而入的瞬间,翻窗离去。
秋冉浑然不觉,替殿下掖好被角,灭了灯,仔细关好门窗,与其余人退至院中守着殿下。
周清鸢睡得沉,直直睡到日上三竿,宿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眼中尽是重影,唤人进来,下意识般问昨夜睡着之后可有人来过。
秋冉摇摇头。
“梳洗罢,今日要去寻皇兄。”周清鸢揉揉眉头,由冬枝扶着,坐在妆镜前。
浑身的酒气仍未散去,她阖目养神,暗道下回定不能,这般由着性子胡来了。
陆绮本就爱酒,加之她心绪不佳,是以吃多了酒,哪能想到回了府,竟和任将军还有场酒喝。
换了身青蓝的纱裙,周清鸢径直往前院去。
前院的厅堂中,并无周清嵩的身影,任南栩和陆砚正商讨着钱匪的后续。
“要我说,钱匪杀得好,你是不知,那些个土匪,个个口袋都是鼓的,杀了正好,这批钱粮归了我们,又能收编那些土匪,岂不快哉。”任南栩一口喝干茶水,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拍得那桌案都晃荡不止。
“土匪太过散漫,恐不适合收编……”陆砚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抬眼看见殿下,起身行礼。
任南栩乍一看见殿下,不大敢看殿下的脸色,挠挠脑袋随陆砚一同行礼。
“平王殿下一早出城了,殿下可是有事要说。”陆砚看她踌躇,让殿下坐下慢慢说。
周清鸢无声叹息,原本打好的腹稿眼下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她原想同皇兄卖惨,借此摸清这些年与南疆的大小恩怨,眼下对着陆砚,还能如何说。
“城中情况如何,那批粮可有安排妥当?”话在嘴里打个转,周清鸢问起旁的。
“已尽数安排好,无论是流民,亦或军队,皆可撑到秋日,殿下只管放心。”说到这,陆砚站起,朝着殿下极为板正的拱手行礼,郑重谢过。
毕竟这是他的分内之事,交由殿下操心本就不妥,更遑论,殿下还在江南遇了刺杀。
是该好好谢过。
陆砚这般严肃的行礼,让周清鸢有些坐立难安,“本就应该,大人何必如此。”
任南栩安静听了几句,见殿下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方才接着陆砚的话解释:“今早天未亮时,城外突传南疆蛮子骚扰军营的消息,王爷因此出城,殿下如想问什么,问我也可。”
周清鸢暗松一口气,心中谢过任将军给的话头,顺着话问:“南疆常常这样来犯么?”
短短数月已是三四回了。
“不常。”任南栩摇头,“说来也怪,那些蛮子狡猾得很,多是趁我或王爷回京述职偷袭,今年这来来回回的偷袭倒真是不曾见过。莫非是在密谋什么?”
陆砚默不作声看殿下一眼,没有接话。
周清鸢全心全意都在与任将军说话,并未留意到旁的动作。
二人接连猜了几种,南疆的意图,却又太过牵强,一时间毫无头绪,相继沉默下来。
“此前一战,城楼皆损耗严重,正好由流民负责修缮,眼下已修成大半,殿下可要去看看?”少顷,陆砚打破沉默,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殿下,宛若静谧无声的湖水,使人平静。
周清鸢并未多想,只觉闲着也闲着,倒不如去看看。
南城楼的损耗最为严重,烈日炎炎之下,来来往往的帮工未穿上衣,大汗漓漓,正合力抬着木材,缓慢地往城楼上去。
“这般热的天,不若添些冰来。”周清鸢不喜炎热,只遥遥看了一眼,便躲在城门旁的树荫下,手中圆扇扇个不停。
饶是如此,她还是想回屋里去。
“城中无冰可用。”陆砚解释,立身挡住日头,在殿下周遭投下一片阴影。
周清鸢不甚在意,蹲身在树下,不停扇着手中扇,饶是如此,额前仍出了薄薄一层汗,正欲提议回去时,目光倏地越过陆砚,向远看去。
紧闭的城门吱呀吱呀缓缓打开,来人骑在马上,满脸焦急,快马进城,看方向是冲王府的方向去的。
殿下赶忙让侍卫飞奔上前,将人拦下。
那人一见到她与陆砚并任将军,喘着粗气,话未说一句,红透的脸忽地落泪,磕磕绊绊说着话。
简单一句话,说得并不容易,围着的三人似也并未听清。
这人说,平王殿下被抓了。
两个时辰后,回到王府的几人围着这个报信的,听他说完这桩事的来龙去脉,接连沉默着,一言不发。
事情缘由很简单,周清鸢从江南带回来的那批粮,不知掺杂了什么,引得周清嵩体虚无力,头昏脑涨,偏又不肯认输,就此模样与南疆交战在清营附近。
怎料因此受了重伤,反被擒了去,南疆似是冲他来的,抓了人毫不留恋撤离,一刻都不曾恋战。
良久,周清鸢轻声道:“竟是如此,既因我而起,不若我与诸位一起去。”
“刀剑无眼,殿下金枝玉叶,怎可亲临。”陆砚回绝,转向任南栩,“此事还望任将军出手。”
在场几人,若论行军打仗,谁也比不过任南栩。
任南栩幽幽看向陆砚,“救人容易,没有粮,如何行军?”
见这二人齐齐无视了自己,周清鸢抿唇,从袖中掏出一物,搁在桌案上,“兵符在此,此事应有我来弥补。”
“任将军尽管去便是,这批粮交由本宫与陆大人,定不会让任将军饿着肚子行军。”周清鸢目光一一扫过这二人,丝毫不管这二人错愕的神情,“行军打仗之事我不懂,绝不会插手,任将军放心便是。”
她搁在桌案上的,赫然是一块兵符。
这兵符原是纪骁的,她与纪骁佯装不和那日,纪骁塞给她的,只说给殿下应急用。
谁曾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殿下此话一出,其余两人纷纷沉默,知晓殿下不会改变主意,只得应下。
那传信的喝了茶吃了饼,缓过劲来,抬眼悄悄看向殿下,暗中感叹不愧与他们王爷是兄妹,这说一不二的模样当真如出一辙。
既已商定,三人一道策马出城,直奔清营。
临行前,陆砚忍不住拦下人,问她何至于以身犯险。
周清鸢沉默片刻,“那粮是我去买的,如今出了事,自是该做些什么。”
哪怕她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愿留在王府闭目塞听,只能巴巴干等着他们的消息。
“殿下为何会问边关与南疆?”哪怕殿下不说,陆砚也可看得出殿下所想,“殿下也想求得一块兵符?”
殿下的心中所想,都快要写脸上了。
周清鸢恍若未闻,越过他出了门。
王府外,任南栩早在等候,见殿下出来,少不了叮嘱殿下几句:“战场上刀剑无眼,殿下既已决定去,也请万般小心。”
周清鸢应声,少顷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怪我多事。”
任南栩甫一听清殿下的话,噗嗤笑了,“人嘛,总是要有所图谋,实属寻常,哪里算多事。再则,便是你说了,我便要听么?”
说罢,任南栩策马扬鞭,一溜烟就跑,只余潇洒的背影给殿下。
周清鸢怔愣片刻方才回神,垂首笑出了声。
她从未去过军营,这算头一遭,心中难免忐忑,经任将军一打岔,将这些思绪忘得一干二净。
清营入目皆是混乱,脚下的杂草野花横七竖八歪倒着,橘红的火光裹挟着热浪席卷而来。
吹得周清鸢眼都睁不开。
拥在正中的将军营中,任南栩低头看着地形图,英气的眉紧紧蹙起,见她们两个进来,率先开口:“殿下与陆大人来得正好,来看。”
“此处便是南疆国主所在,王爷被抓会往这去。”任南栩指着地形图,为二人解释着,“我们几人思前想后,倒想出个冒险的法子,既可救人,也可平南疆之乱。”
“南疆虎视眈眈大周多年,定然不会放过任何能攻入大周的机会。”任南栩直视殿下的眼神,尽量将此事说得清楚明了,“眼下清营刚遭重创,兵力所剩无几,我们几人思前想后,决意以此为饵,引出南疆精锐兵力。”
“与此同时,我领军绕道,突袭南疆国都救人,如若有可能,也可挟持南疆国主。”任南栩顿了顿,方才继续说:“届时此地将由殿下与陆大人看守,我已传信,令池凉二州的兵将往这赶。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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