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是要听曲。”
女人椅着栏杆，一根碧玉簪头，笑颜如指间的绯红海棠。
白璃站在青石砖上，眼中夕阳余烬，流连在女人涂着胭脂的脸上。
黑色锦靴迈进朱红门槛，远处的天边泛起几颗星子，吹落她指间的垂丝海棠。
醉月阁内，甜腻的气息夹杂着人声笑语扑面而来。
白璃闻到这甜腻的气味眉头皱了一下，曾经在大漠的商队中他闻到过这香，是边境一种腐木上开的花制成的香。
沉寂的木香中带着一□□人的香甜，就像它的外表一样，**的身体里长出的腥香彼岸。
这种花只长于夏季，盛开于边境冷冽的秋风中，且制作工艺繁杂，价值——千两金。
白璃边走边欣赏楼里的装饰，阁楼空中悬挂着上好的暖色软纱，楠木扶手上浅刻芍药花纹，在灯火的照耀下隐隐泛起暗金色。
白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地方，像风中有一道声音，在告诉着他，指引着他，等待他的到来。
这一切好像不重要，反正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脂粉味的灯光被白璃踩着，穿缩于人群中，白璃听见丝竹声缓慢了下来，一步一步靠近阁楼中央时，四散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一瞬间响起琴声，婉转的调子带着些冷。
一瞬，白璃的双眼不受控的变成了一双淡金色兽瞳。
竖立的瞳孔隔着薄纱，一眨不眨的窥视着那个低头抚琴的身影。
薄纱的阴影下无人注意到白璃面色紧绷难看，心脏同时被一把利刃扎穿，踩进雪里，最后一丝的鲜血也流尽了。
“——师尊”
隔了千年的称呼，混着血腥气从唇间溢出。
织云软纱后，云疏感觉有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一直紧紧的盯着他。
像被某种可怕的动物打上了一道无形的烙印，要把他盯穿。
胸中的心脏也不知为什么，一阵一阵的抽疼。
站在阴影里的白璃听见周围的人群轻声讨论着曲子，“这弹的是哪一首曲子？”
旁边桌上有个穿灰色锦衣的人回答他“《溪上吟》听说是一个狐妖和千金小姐的故事。”
那提问的蓝衣公子听见有人回答他，来了兴致，“哦？我竟不知。”
灰衣公子拿起放在桌上的玉扳指带在手上，“那我跟你讲讲。”
“故事的开头，这狐妖啊，经常伪装成书生去茶楼里喝茶，听书。
哎，这高小姐呢，她也喜欢去茶楼里，大概是次数多了一来二去的，两人有了感情，狐妖呢也没有瞒着她，告诉高小姐，我是一个妖怪，你怕不怕？
高小姐不是一般人，没有因为心爱之人是一个妖而害怕，两人很快的便心意相通了。”
这天高老爷准备给女儿说亲，高小姐知道后不同意说，“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跟别人成亲的。”
这高老爷一听奇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平时是一个都看不上，他问女儿，“那你说说，你喜欢的是谁，如果是个可靠的人，为父倒是可以让你跟他结亲。”
蓝衣公子听到这一展折扇，“这高小姐不会就直接说了我喜欢的是一个妖怪吧？”
“哎，那怎么可能，高小姐深知他爹是断不可能让她和一只妖在一起的，可是两人已经爱上了啊。
狐妖就继续伪装成书生，跟高老爷也见了几次面，高老爷也很满意，觉得这小伙子说不定真的能考上个状元当当，这时转折来了……”
楠木雕花的柱子旁，白璃苦苦压抑上前把人扑倒的冲动，手指在衣袖里紧握成拳，一双兽瞳透过薄纱清晰的看到琴弦上翻飞的手指如白玉，弹至第七根弦时白璃眼前浮现碧落青天之上，师尊握着他的手抚上冰弦……
“师尊，我不会弹啊。”狐妖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懊恼
“来阿璃，师尊教你。”
男子把下巴搁在怀中少年的肩头，手里握着银发少年温热的手抚上琴弦。
琴弦是上青天的夜茧丝加凝霄露制成的，触手一瞬寒凉。
清泠的琴音从指间流出，像多年前云涯见到白璃的那日，第一片雪花从天际飘落的声音。
白璃的指尖微凉，手背上敷着一双如暖玉般的手，白璃忍不住想，就是上青天最好最珍贵的轻绫绸也不及我师尊的手。
灰衣公子把玩着玉扳指，继续道，“准备婚事的最后一面，这高老爷身边带了一个人，这可不是普通的人是个道士，这老道要制作法宝，正到处找材料呢，刚好，他看上了这狐妖的尾巴。”
“他看出来这书生是狐妖变的，只可惜这狐妖道行太浅。”
灰衣公子叹息一声，“打斗了一番，还是给这老道捉住了。”
蓝衣公子面露可惜，“啊…那高小姐呢？”
“高小姐被关在家中，还不知道狐妖已经死了，这天高老爷把这狐妖的皮扔在了高小姐面前，一张断着尾的狐狸皮，上面还有浓重的血迹，高小姐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心爱之人的毛皮，穿着准备的婚服生生的吓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就多次寻死，终于在这天夜里，高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就逃了出来，手中攥着狐妖送她的玉坠子路上碰见了一条小溪就溺毙了。”
蓝衣公子听的皱眉不解，“你杀就杀了，你还要把他的皮给扒了给高小姐看，不是这怎么想的？”
灰衣公子说，“高老爷想让她死心啊。”
蓝衣公子一收折扇，“是死心了，这人也是直接死了。”
身后一道声音插话，“可是我怎么听着这曲子也不像这般悲惨的故事啊？”
灰衣公子收了玉扳指，“自然是改良版，老道没了，小溪也成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最后狐妖也修成了九尾天狐，两人长相守。”
这时一曲终了，白璃听见有人大喊着，“这琴弹的真好啊，这弹琴的长的也美……哈哈。”
喉间的腥甜越来越重，此刻如果有人看着这双淡金的兽瞳就会发现，它现在成了布满裂痕的琉璃盏，正流着淋漓的鲜血瓦解成碎片。
“公子好眼力。”
头带金步摇，一位手持真丝扇的女子从白璃身后阴影中走出，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白璃。
正紧紧盯着那人背影看的白璃，听见她三分带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公子，这弹琴的人是我们这弹的最好的，只是，是个清倌不接客，您不如看看别……”
白璃变做的是贵公子的打扮，红白色相间的锦衣上，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九尾狐，他避开女人伸向他腰间佩玉的手，递向她几锭金子。
白璃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别跟着我。”白璃变做的青年男子，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颤抖。
他寻着只有师尊身上特有的气味上楼找到了那人的房间，隐于身后的九条尾巴快要压制不住了，想要紧紧的缠在那人的身上，再也不要放开。
没有师尊的日子里，九条尾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可现在它们活了过来，和白璃心上最重要的人一起从无数个记不清的梦里活了过来。
狐妖口中的兽牙很迫切的想咬上什么，他压抑着冲动，抬手轻敲了敲门。
一门之隔的云疏手抚上心口，一阵一阵的疼，让他很难受，像是有什么在啃噬他的心脏，细细密密的疼。
对此云疏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有心口疼的毛病啊？
敲门声响起，这疼越来越重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掩饰着疼痛去开门，但看到站在门外的人，他脑里瞬间砰的一声炸了开，他看见眼前浮现的一幕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容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和一个银发少年。
那人伸手在少年额前结了一个印，口中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语，伸出手在少年额前虚虚一抓。
然后他看到，那个容貌和自己一样人，吻了躺在他膝上的银发少年，虽然只是额头，但是云疏觉得比吻在嘴上还要缠绵，少年一直是闭着眼的，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骤然眼前的画面消失，云疏看着门外气质不凡的黑发男人，他的脸和刚才画面中的银发少年逐渐吻合。
他脑里的疑问很多，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看到的那两个人是谁，怎么和我长的一样？那少年怎么和面前的人长的一样？我的心口怎么突然不疼了？
白璃并不知道云疏脑里的想法 ，他看见师尊的手抓着门，无意识的缩紧，轻声寻问着，“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不等白璃回答，刚才的绿衣女子带着几丝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云疏，这位公子是专门来找你的呢，你可要“好好伺候”他哦。”
云疏听到她把伺候两个字咬的很重，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身体僵硬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低哑轻声说，“…公子进来吧。”
从一开始雕花的木门被里面打开后，直面云疏的那一瞬间，白璃就被那些遗失的记忆再一次深刻的充刷着灵魂。
反手关上门，白璃给房间设了一个结界，隐于身后的九尾再也压抑不住，显出了妖相。
他化做一个白衣少年的模样，长长的银发间有一对白色的狐狸耳。
银发少年把云疏扑倒，三条粗壮的尾巴垫在他身下，不让心心念念的人摔疼，剩下的几条不受控制的分别缠上了云疏的腰、手腕、脚腕、大腿，少年把脸埋进云疏的脖子处，两颗尖尖的兽牙终于咬上他的锁骨。
少年的话语轻颤，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委屈。
“师尊，师尊，我好想你啊，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狐——！”
“…公子你。”
云疏下意识的惊呼一声，随即又感到少年没有什么恶意，放轻了声音，只是感到脖子一疼，忍不住吸了口气。
身上的九尾狐妖，白色的狐狸耳朵扫着他的下颚轻轻的打着颤。
云疏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声音轻，像怕惊扰什么，放缓了声音说，“公子可是认错人了？这里是醉月阁，奴家…奴家名叫云疏。”
趴在他身上的少年不重，云疏感觉到少年浑身都是轻的软的。
只是缠着他浑身上下的白色毛茸茸尾巴很紧，尤其是腰上那根像是要把他给勒断了。
————
以下是白璃被封印记忆的一千年里。
我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杏花枝，看到晨露在粉白的花瓣上像美人垂泪。
放眼望去看到的是村落里的孩童淋着绵绵细雨，走在回家的青石路上。
不知何时天上下的不再是雨，变成了无声缠绵的雪，我一路从杏花枝头，走到红梅树下。
每一次见到梅树，总是会觉得冷梅香下缺了一些什么，像胸膛里我一直觉得缺一颗为谁而跳动的心脏。
这剜心的伤痛伴着我看过了世间千载，有许多人问过我一直在寻找什么？
是脑海里留下的背影，是寂夜时浮现的淡淡梅香，是千年里不曾出现的温暖怀抱。
我曾闻过春天的青草气息伴着少女放纸鸢时的茸茸微风。
听见江南的空中飘着悦耳的丝竹声，池中鲤鱼闻着声咬上荷花瓣。
见过大漠万里黄沙中高悬的圆月，时常有商队被狼群撕咬，像新嫁娘红衣留下的血霜。
感受雪山上的鹰挥动翅膀时总是能吹起敷在我脸上的冰霜。
我数着溪水里的石头，看着洁白的梨花树下，粉衣少女变成需要家人搀扶的老人。
数着当年刘家小少年亲手栽下的柳树，抽长的柳枝今年是第几次泛起碧绿。
我也曾在漫天的幽篁里修炼。可是我静不下来，心口处传来的凌厉疼痛，让我痛不欲生。
我开始于无目的流浪，我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
我似乎一直在迷路，寻找一个可以带我回家的人。
新人报道，请多关照。
谢谢大家，能点开这篇文。
谢谢（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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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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