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峰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里有蹊跷,但是他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
不知为何的这点担心,让他不敢把怀里仅剩的那些从王府顺出来的宝贝在雍州典当。他一路辗转到了临近的梁州,分批在不同的县城将东西换成了钱财。
当那些宝贝被换成银两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朱成峰把眼睛擦了又擦,将银票捻了又捻,时不时地还要掏出来看几眼。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一大笔钱会出现在他的手里。他活了这么些年,加起来见到的钱都没有手里的多。
他想,这么多钱,估计孙家还有李老爷两家加起来都比不上。
他捏住银票的手逐渐用力,他这次来,没有让州牧他们出兵去平定山匪,也做不到让孙家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幸好,他还带回来了这些银票,多少能对他们有些交代。等他回去,他就把小妹从李家赎回来。
他趁着夜色回了村子,把换来的钱悄悄塞进了村民的门缝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朱成峰站在自家门前,看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子,他却生出了退却之心,抬起的手始终推不开那扇闭合的大门。
犹豫了许久,直到不远处公鸡打鸣的声音传到朱成峰的耳朵里,他才猛地回过神,被村民们发现的风险让他直接放下了心中难耐的纠结,猫着腰从小路离开了这里。
跑出村子不远后,朱成峰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隐匿在夜色里,朦朦胧胧地只看到个剪影。
朱成峰心里一跳,眼泪潸然而下,这里,他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拭干了眼泪,朱成峰踏上前往李老爷家的路。
他本以为,他会和自己仅剩的一个亲人团聚,却从门口的小厮那里得到了一个让他头晕眼花的消息:就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李老爷听到朱成峰聚众造反的消息,怕被连累,将他的妹妹杖杀,扔到不远处的乱葬岗去了。
朱成峰扶着李老爷家门口的石狮子才险险不让自己因为失力跌倒在地,他唯一的亲人没了。
小厮把他从石狮子上扒了下来,说,要哭去别的地方哭去。
朱成峰撑着发软的双腿摇摇晃晃地往乱葬岗走去,神情浑浑噩噩,眼眶又干又涩,满心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没有家人了。
再次站到乱葬岗的土地上,鼻子重新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朱成峰满腔的情绪像是被开了个口子,他蹲下身,崩溃地捂住脸,嚎啕大哭。
他在这里待了半个月,没有找到妹妹的尸体,只得立了个衣冠冢,又将先前藏在小山坡的朱成关的尸体挖了出来,和妹妹放在一起做个伴。
留在这里受了几个月后,朱成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了另一个县城,自此改名朱成良。
穆遥看着他拿出剩下的银钱,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短短几个月便将手里的余钱花得一干二净。
但陈怀说,当年朱成良家中小有薄资,甚至有钱替花楼里的姑娘赎身,这些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穆遥很快就知道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大多数的穷人乍富,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花钱习惯,他们大手大脚地花钱,很少会考虑到钱花完的时候,他们要怎么办。那时的他们早已习惯了一掷千金,根本忍受不了没有钱的日子。
朱成良也是如此。
他把所有的钱花光后,忍受了几天没有钱财,粗茶淡饭的日子,便再也受不住了。
他把脑筋动在了王府上。
虽说当时从荣庆城离开时他隐隐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是他安慰自己,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论是什么事情,肯定早就尘埃落地了,他怕什么。
穆遥听到他心中的想法,手指攥得吱吱作响,贪得无厌,一次不够,竟还想再去一次,他把王府当成什么了!
穆遥恨得心中滴血,朱成良这里却是一路畅通无阻,从抵达荣庆城,到从雍王府顺走一大袋的宝贝,再到朱成良将其换成银票,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穆遥看着他自此定居在荣庆城,看着他遇到余柳柳,并将其从花楼中赎回,和她生儿育女,看着他在余柳柳的劝导下收了再次前往雍王府的心,看着他自此过上了平淡却又温馨的生活。
朱成良,朱成良,竟真的让他从了良,成了良。
穆遥不知道朱成良拿着从雍王府里偷出去的东西换成的钱过成现在这样,他那一直为百姓操心的父王会不会觉得这也算是另一种救济他们的方式,但穆遥只觉得恶心,只觉得讽刺。
朱成良从村子里离开时,他说,雍王仁善。
他也知道,雍王仁善。
可是他做了什么,他被代人皇派过来的人三言两语轻易蛊惑,义愤填膺地跟着他们打上了荣庆城,破开了雍王府的大门,抢了雍王府里的宝物,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甚至因为习惯了奢靡的生活,还要再一次跑到雍王府,搜刮一次。
穆遥不相信朱成良在看到雍王和雍王妃的尸身的时候,没意识到他们究竟是谁,他曾抓住过朱成良那一瞬戛然而止的震惊。他明明知道,可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哪怕只是在心中拥有过一丝对雍王和雍王妃的愧疚。
朱成良的无耻,让穆遥感到恶心。
阵法被穆遥催动,画面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滑走,只在短短数息之后,便来到了如今的时间节点。
穆遥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清晰,随着画面速度逐渐减缓,声音也从原本的嘈杂尖锐变成了正常的语速。
“这些就当是给他的补偿,快点弄完别耽误了小爷的时间。”
这是钱自合的声音,穆遥思忖,钱自合同朱成良交恶的时间点?
当初钱自合叙述的时候,说到这里便结束了,但在朱成良眼中并没有结束。
朱成良是被马车擦着身子撞过去的,他的衣物卷到了车轮里,又被马车拖了一段路,险险被马车压倒在车轮里下。钱自合骂出声时,他满身狼狈地躺在马车的车轮旁,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中缓过神。
听到骂声他才从头脑发懵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抬头便看到钱自合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他一句话也没说,钱自合却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缩了回去,随后便是钱自合的这句话,以及劈头盖脸地砸来的银子。
钱自合所在马车里,没有看到他扔出去的银子正正当当地砸在了朱成良的脸上。哪怕他本人是无意的,但是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羞辱,更遑论是身处其中的朱成良。
朱成良满心的怒火急待发泄,张口便要说话,却被随从塞了一块布料在嘴里,堵住了他的喉咙。
朱成良的衣袖被卷在马车里,腾不出手来解开口中的桎梏,恨恨地瞪着正在拆解他衣袖的随从,伸脚就要往车轮上踹,却在即将踹上去之前,被另一个守在这里的随从一脚踹在腿上,从腿上传来的疼痛让朱成良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凌厉的一拳又狠狠地砸在了朱成良的脸上。似乎是怕朱成良还会反抗,又是几拳砸了下来。朱成良被这几拳打得眼冒金星,险险就要失了意识。
随从很快就把朱成良的衣袖从车轮里解开,但他顾忌着钱自合的命令,把浑身疲软的朱成良拖到一边,赶着马车离开了这里。
朱成良一身狼狈,满脸青紫地躺在地上,身边散落着几块银子,费力地睁眼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最后不见了踪迹。
那几块银子也没能保留下来,周围看了整场热闹的人等钱自合一走,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争抢着朱成良身边的银子,像是完全没看到朱成良这个人。
或者说,他们就是看到了朱成良现在爬不起来的样子,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在这场争抢中,朱成良难免会受伤,他像十年前那样,蜷缩着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逐渐变得安静,朱成良睁开眼睛,身边却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你不想杀了他们报仇吗?”
朱成良猛地抬头看过去,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背着光,朱成良看不清楚他的样貌。
朱成良低下头,撑着身体准备站起来,却被少年郎踩着身体重新趴了回去。
接二连三的屈辱让朱成良早已积了一肚子火,如今又被一个年龄远不如自己的少年这样对待,火气直接喷了出来,朱成良扭头喝道:“你滚一边去!”
随后就要强硬地撑起身子,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掀到一边去,让他吃吃苦头。
但他无论如何使劲,都动摇不了身后压着他的那双脚分毫,朱成良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少年有些古怪。
“少费点力气,只要我不抬脚,你就永远也起不来。”少年的音色不像同龄人那样清脆活泼,反而带着阴沉沉的死气,听得朱成良毛骨悚然,“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朱成良原本撑着地面的双手逐渐内扣,在地面上留下几个坑洞。
“说话。”少年的脚在朱成良背上不耐烦地碾了碾。
朱成良咬了咬牙,恨道:“我想又如何!你又能帮我什么?”
“呵。”少年发出一声冷笑。
他脚一抬便把朱成良翻了过来,正面踩在他胸口,弯腰看着朱成良的眼睛说:“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做到。”
他眯起眼睛,笑得恶劣,“谁都可以。”
这句话像是带着迷人的魔力,朱成良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你究竟是谁?”
如今两人面对面,朱成良终于看了少年的面貌,模样清秀,脸色却很苍白,像是受了伤……
下一瞬,一把黑雾凝成的匕首抵在朱成良的脖子上,“你说我是谁?”
魔族!
朱成良瞳孔震颤,“你要干什么?”
少年松了脚,单手提起朱成良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冰冷的匕首依旧紧贴着朱成良的脖子,“带我去你家。”
朱成良被迫带着少年回了家。
余柳柳母子三个被吓了个够呛,朱成良安抚好妻子,才对着悠悠闲闲地坐在主座上的少年说:“你住在我家,周围人问过来,我同他们怎么说?”
少年顿了一下,道:“朱成志。”
朱成良猛地抬头看向他,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你是,你是成志!”
少年冷眼看着他,“干什么?”
朱成良喜不自胜,“是我啊,我是朱成良啊,不是,朱成峰!十年前,咱们一起在难民堆里认识的,这个名字是我给你起的。”
少年眯起眼睛,来回扫视,狐疑道:“真的是你?”
朱成良正欲自辩,少年一个跨步走到他身前,捏了一枚丹药塞到了他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朱成良想吐也来不及了,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给你吃还不乐意,别人想要我都不给!别不识好歹!”少年黑着脸道。
凡人的身体吸收不了多少丹药里的能量,但多少也能吸收一些。朱成良觉得脸上凉丝丝的,肿痛消了大半,有些好奇地摸上脸颊,却被少年一把拍开,“别挡道。”
朱成志离远了看,这张脸虽说还有青紫,但确实能看到些当年熟悉的模样,原本只有几分的肯定,也变成了**分。毕竟当年的事,除了他和朱成峰应该没几个人知道。
两人坐在一起聊了聊当年的事,都勾起了不少的回忆。
谈及两人分别后的经历时,朱成志咂了咂嘴,颇为郁卒:“当年那人也是个魔族,将我掳去后,便教我修习魔族术法,之后还将我丢入魔兽山谷中,与魔兽厮杀,好几次我都快死在那里了。”
朱成良听着也觉得惊险,“那你现在回来,是因为脱离了毒手?”
朱成志一脸苦闷:“没有,师父让我自己修炼,我途径雍州,便想到了你,来荣庆城之后,才发现当年的那批难民都被州牧杀了个干净,我以为你也在其中,准备给你报仇来着。”
朱成良狠提了一口气,“你没去吧?”
朱成志悄悄捂了捂腰腹,刚想摇头,就听到朱成良的喝声:“你去过了,还受伤了,是不是?”
朱成志脸沉了下去,除了他师父,这十年还没谁敢这样和他说话,正欲发怒,朱成良却一下窜了过来,焦急道:“严不严重?用不用去请大夫?”
朱成志脸色缓和了不少,“没事。我有用于疗伤的药,凡人的药对我没多大用处。”
听他这样说,朱成良的担心这才下去不少。
“今天坐在马车上的人是谁?”既然知道了朱成良是当初的朱成峰,那有些仇便不能不清算了。
朱成良将事情一一说了。
朱成志冷哼一声:“且等着我去给你报仇,让那小子吃点苦头。”
朱成良劝他先修养一阵,等伤好了再说,朱成志表面上应了,暗地里却想了不知多少种钱自合的死法。
朱成良到底是不放心朱成志去刺杀了州牧那些大人物一点反应也没有,用钱雇佣了几个小乞丐在州牧门口,观察着州牧的一举一动,并在穆遥他们到达州牧府上时,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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