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穆遥照常去看温荣时，明显发现从试炼场地里回来的人数增多了不少，这意味着，他们此次梁州试炼之行即将结束。
正如他所料的那样，五天之后，各宗将所有弟子汇聚到了当初试炼开始时的广场上。只不过和开始时不一样的是，广场的中心处搭了个三层的圆形祭台，足足占据了整个广场一半的大小。
祭台的最外层跪了一圈头沉在胸前，双臂扭曲，浑身鲜血的人，挨挨挤挤，看上去将近有四五百人。
在这一圈人的内里，也就是祭台的第二层上，跪着的是另一群人，他们的样貌要比外圈的那群人更加凄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好肉，神智却保持着清醒，铁链封口，无法说话，便用一双眼睛**裸地散发出恨意，恶狠狠地盯着周围的一圈围观弟子。
在他们的身后，站的是各宗的长老们，穆遥知道的奚语长老、罗月长老、天衍宗的尤言新长老都在其中，长老们正对着祭台下的本宗弟子，力求让每一位弟子都看清楚这些人受刑时的表情。
眼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站在穆遥身旁的禾娜扭头看了一圈，没看到试炼开始时，过来和他们搭话的邢项尘，原本还抱有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碎，物伤其类的悲哀瞬间涌上心头，禾娜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只能说世事无常。
禾娜手指不可察觉地动了动，明明十分微小的动作，却像是一记重锤，直接撬动了她的神经，她在这一刻倏然意识到这双手的存在。
她把这双手抬到身前，抓握了几下，看着手上灵活的动作，再没有任何时刻能比此时更能让她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她还活着，还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活着，就好。
禾娜叹了口气，眼神重新坚定下来。
各宗剩下的弟子们都意识到中心处的祭台上跪着的是什么人，各个眼睛里都冒出了恨意，浓烈的像是一团火光。
过去的几天里，这伙人拿着他们取乐，肆意看着他们狼狈逃跑的样子，如今落到今日这部分天地，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今日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看到这些人，弟子们个个都觉得他们身上斑驳的血迹格外顺眼，甚至巴不得这些血迹再多些，多的把这祭坛浸透了才好。
穆遥的目光从上面围着的一圈人身上转过，果然没有发现和他们遇到的那伙魔族相似的身影。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禾娜走到穆遥旁边，说道：“看样子这仇要我们自己去报了。”
“有一群仇人激励着我们前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穆遥说。
禾娜看了碧空如洗的天空一眼，叹道：“是啊。”
禾娜扭头看着穆遥说：“师兄，我真的很佩服你。”
穆遥说：“佩服我什么？”
禾娜说：“无论遇到什么，你好像都能保持冷静，就像现在这样。”
“或许说冷血更合适。”穆遥平静地说。
禾娜睁大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穆遥看向祭台，平淡地说：“这是我对自己的评价，我明白我的性格存在缺陷，我只在乎那些被我放在心上的人，就像前几天你看到的那样。”
“而这些与我萍水相逢，甚至没有什么关系的人的生命的消逝，对我来说，并不能激起我太多情绪。”穆遥的声音因为这些话而显得有些冷冽，“最多只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听到穆遥的第一句话之后，意识到不对的禾娜立马设了个隔音阵法。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一圈周围的弟子，见他们个个注意力都在祭坛上，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说：“师兄，你也太大胆了，说这些话之前好歹先设一下隔音阵法啊。”
她和穆遥站得这么近，要是真有弟子听到他的话怒气上头，要过来揍人，她肯定也跑不了。
穆遥顿了一下，“抱歉。”
“没事没事。”禾娜摆摆手，“谁让我们是亲师兄妹呢。”
见穆遥还在看她，禾娜看了一圈自己，没发现什么问题，便问道：“怎么了？”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不能深交的人吗？”穆遥疑惑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禾娜比他还疑惑，她说：“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一样，自然就会导致每个人的行为处事的方法也不一样。只要不会对其他人产生危害，那就只是自己的事情，和他人没有关系啊。”
“冷血也罢，善良也罢，都只是个人的选择而已。再说了，我们两个做同门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清楚吗？我完全不需要惊讶啊。”
“而且，在你的角度来看，你会觉得我因为这些人的逝去而感到悲伤是一种优柔寡断的体现从而远离我吗？”
穆遥回答的很快：“不会。”
禾娜笑道：“这不就对了。所以你完全没必要为这种问题伤神啊。”
穆遥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不是在为这个问题伤神，他只是想知道禾娜会不会因此而远离他。
他的朋友不多，温荣是一个，禾娜是另一个。他不想戴着一张假面和她相处，便把最真实的自己说开给她看，却又怕自己真实的样子会吓到她，所以才问了这句话。
见他沉默不说话，禾娜眼睛一转，笑嘻嘻地凑近穆遥说：“莫不是师兄是在担心我，而不是这件事本身？”
“是你。”穆遥声音平淡，但语气肯定。
禾娜的眼睛瞬间睁大，圆圆的杏眸渐渐变弯，她笑着说：“师兄的意思是，我也在师兄心中被划入的范围内吗？”
“嗯。”
“也就是说，如果我有朝一日身陨，师兄会为我感到悲伤是吗？”禾娜又凑近了穆遥问道。
两个人的眼睛几乎只有两拳的距离，穆遥不闪不避地回答：“是。”
禾娜向后退了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说：“放心吧，师兄，有你这句话，万一你哪天出问题了，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后。”
穆遥没有拂了她的好意，温声说了句：“好。”
他们说话间，上方的祭坛上又来了一人，正是天衍宗的栗武齐长老。他身着一袭黑衣，手持一把长剑，神情冷肃，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极其浓烈的戾气。
他站在祭台最中央的高台上，“此次试炼，我等无欲挑起争端，偏偏总有魔族不肯罢休，寻衅滋事，扰我安乐，更有各宗叛徒，沆瀣一气，杀我弟子二百余三。今日吾等在此斩其五百四十，以祭血债，以我此祭，安逝者亡灵！即时开阵，诛杀！”
他把手中的长剑用力掷于祭台当中，整座祭台霎时光芒大盛，最外层祭台处跪着的数百人被阵法割伤，纷纷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还未有所言语，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攻击便洞穿了他们的四肢骨髓，凄厉的惨叫伴随着血舞四散而开。
翻腾而起的血色没有使围在祭台周围的各宗弟子感到畏惧，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心中的杀意蓬勃而起，他们齐声怒喝：“杀！”
不过一刻，凄厉的惨叫停了下来，祭台最外侧跪着的人全数化成了血雾，又被阵法强硬压下，一层层压缩，最后汇成血水，流经祭台上刻画的纹路，最终汇聚到第二层祭台的脚下。
“此次魔族袭击，为首者，便是这二层祭台上的五十人，今日吾等取其性命，以儆效尤！如再有来犯者，亦如今日，以其性命，再祭亡灵！”栗武齐高喝。
“即时，斩杀！”又是一把长剑插入祭台当中。
话落，站在他们背后的五十名长老齐齐出剑，一剑捅心，一剑封喉，一剑枭首。
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祭台，染红了长老们的衣袍，也染红了弟子们的眼眶，他们高喊：“以他命，祭亡灵！”
喷溅的血液高高扬起，又重重砸落，最终和一层的祭台一样，血液顺着纹路流向更高一层的祭台中心。
栗武齐高举长剑，“以封为印，镇其永世不得超生，三祭亡灵！”
“永世不得超生！”
伴随着弟子们的的高喝，栗武齐飞身后退，第三把长剑重重没入祭台之中。三把长剑以三足鼎立之势立于祭台之上，磅礡的的灵力似水**动，顺着祭台的纹路一点点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封印阵法。
“轰——”
阵法成型的一刹，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开，以祭台为中心，强横的灵力以无可匹敌的威势冲向四周，将整个山峰笼罩其中，随后飞速下落，重重砸向地面，隐入其中。
等弟子们缓过来后，再去看广场中心时，原本放置在那里的祭台，连同着上面的尸首一同消失了痕迹。
广场上静默了一瞬之后，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因为他们知道，封印成功了！
这就意味着，即使这些人死了，依旧要永远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用这些人的血，告祭了亲友的亡灵，报了他们被戏弄追杀的仇，此恨终消。
禾娜也被这种气氛感染，跟随着众人欢呼。
兴奋过后便是沉闷的悲怆，那些逝去的人即使为他们报了仇，却依旧回不来了。
穆遥遥望着远方的苍穹，经此一祭，即使再嚣张的魔族怕是也要消停一阵子，他也是时候去看看他的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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