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荒芜、寂静扑面而来。
“这是……曦城？”
钱秀华疑惑的道出所有人的心声，王汉思眉头紧锁，“沐老，这曦城的状况怎么与书院的记载相差甚远？”
书院记载，曦城虽堕入诡域近千年，却仍保留着人类完整的文明。
这一片荒芜死寂，连棵枯树都没有的曦城，哪来的人类文明？
靠残破的城墙与城门吗？
沐风来举着水壶呡了一口，半眯着眼道，“书院记载？书院有将近二十年没人来曦城了吧。”
“这不是有您老在吗？”
“我又不能回书院。”
这话王汉思没法接，也不敢接。
“为什么不能回呀？”
崔戮卷甜甜的嗓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比声音更甜的是她往前递的甜酒。
沐风来眼疾手快的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壶，紧紧的系在腰带上后，才回头和蔼的说道：“老师啊……”
沐风来四十五度仰头望天，“年少不更事时，被一个老王八蛋、一个老王八蛋哄着签了份丧权辱国的契约，得在这破地方！给这破城！当一百年的守卫！！”
沐风来咬牙切齿，他身后道归学院的老师们头垂的一个比一个低，实在是……老院长不干人事。
若不是怕引起沐风来更大的怒火，他们简直恨不得连退三十里。
——以示清白。
“那边，它们在干什么？”
清朗的声音从人群最后传来，所有人齐齐转身看向人群最后，之前存在感弱得让人忽视的周成墨。
“周兄，那边哪有人？”
一直跟在周成墨身边的何非凡顺着周成墨的手指看过去，而后转头疑惑的看向他。
“眼力不错。”
沐风来挑眉露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周成墨，到我身边来。”
说完，沐风来侧头看向崔戮卷，“丫头，看出来了吗？”
“我看没看出来不重要，他看出来就行。”
崔戮卷小碎步奔向周成墨，于他三步前止住脚步，扬眉歪头笑。
咔嚓！周成墨脚步一顿，九霄之上似有若干规则丝线断裂。
极具恋爱脑的发言与行为，让以王汉思为首的道归学院老师们纷纷皱眉。
沐风来盯了眼崔戮卷背在身后的双手，再看向明显愣住的周成墨，嘴角上扬眸底闪过玩味的笑意。
隐在人群中的谭松果双手握拳，紧了松，松了紧。
怔愣过后，周成墨朝崔戮卷伸出右手，“吾之所见所闻，愿与尔共享，尔愿否？”
崔戮卷嫣嫣一笑，似有百花盛开在无尽荒芜之中，她伸出左手缓缓靠近宽阔却冰凉的大掌。
啪哒，柔若无骨的小手在大掌掌心轻拍一下，“别卖关子，快给我也看看。”
温热的温度一触即逝，周成墨心底仿佛被鹅毛轻挠了下，痒意蔓延。
他本能的伸手想握住那抹温热，却徒然一空，望了眼空落落的手，他笑了笑，“好。”
他双手结印，在空中轻轻一划，原本荒芜死寂的曦城瞬间“鲜活”了起来。
三、五成群的诡物们，正团结协作在曦城的地面上挖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对他们这么多活人的出现视而不见。
“沐老，这是什么情况？”
王汉思快速祭出毛笔与护身文器，并对道归学院的老师们打出一串手势，道归学院的老师们瞬间分散排列同时祭出武器。
“挖野菜啊。”
“……”
“沐老，北城那位的名讳是？”
崔戮卷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怕不是她想的那一位？
“昭阳正宫——王宝钏。”
哦豁～猜想落地，崔戮卷嘴角上扬，越来越有意思了。
以她破碎的种花家记忆，南城那位怕不是也是位典籍里的老熟人。
相较于崔戮卷的了然，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昭阳正宫？中坤国的皇宫里有这么一座宫殿吗？还有王宝钏又是何方诡物？
而得到规则丝线反馈的周成墨，犀利的目光扫向整座城池。
正反对照组吗？
这座城，是谁的布局？
针对的又是谁？
祂吗？
可，谁又能算到千年后祂会以他的身份来到这里？
“沐老，它们都是两手空空，野菜指的到底是什么？”谭松果不着痕迹的走到崔戮卷身边，横隔在崔戮卷与周成墨中间。
沐风来没有回答，她看向周成墨，“看出来了吗？”
“魂魄，破碎的魂魄。”
话落，星星点点的光点深浅不一的坑中飘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行字：【吾爱吾妻，薛仁贵一生挚爱王宝钏。】
嘭！嘭嘭嘭！！空中之字成句后，突如如烟花炸开。
崔戮卷瞬间竖起耳朵，她好像似乎在烟花爆炸声中听到哀嚎声。
“桀桀桀……”
烟花未落，先前一心挖野菜的诡物们极速调转方向，扑向崔戮卷他们。
诡物群如黑色潮水般涌来，腥风扑面，带着腐朽与疯狂的气息。
道归学院的老师们反应极快，王汉思笔走龙蛇，一个巨大的“御”字金光暴涨，瞬间在众人前方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墙。
“结阵！‘归元守心’！”赵莫川厉喝，老师们迅速变换方位，文气勾连，形成一个稳固的防御圆阵，将崔戮卷、周成墨等新生护在中心。
然而，诡物的冲击力远超想象。
它们并非毫无章法，而是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执念，疯狂撞击着光墙和法阵。
光墙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法阵的文气也在飞速消耗。老师们脸色凝重，这些诡物的力量，比他们在城外遇到过的诡物都要强得多！
“它们的力量在增强！”李晓额头见汗，“是那些光点！它们在吸收坑里飘出的魂魄碎片！”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些被挖出的坑中，仍有丝丝缕缕的微光溢出，汇入扑来的诡物体内。每吸收一点，诡物的气息便凶戾一分，速度更快，爪牙更利。
“王宝钏的‘野菜’……是生魂！”崔戮卷瞬间明悟，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哪里是挖野菜，这是在掘坟！
在抽取遍布全城的残魂，难怪沐风来说它们保有理智——这是何等扭曲而清醒的残忍！
可，哪来这无尽的破碎生魂？
“周成墨，共享视野！”王汉思吼道，他需要看清这些诡物的核心弱点。
周成墨眼神一凝，九霄之上规则丝线再次疯狂涌动——英雄救美再启。
他双手再次结印，一道无形的涟漪扩散。
所有人在他共享的视野中，看到了更骇人的景象：扑来的诡物并非实体，核心是一团被漆黑怨气包裹的、极其稀薄且痛苦挣扎的残魂。
那些被挖出的“野菜”光点，正被强行塞进这团残魂中，如同往破布袋里硬塞东西，让它们膨胀、狂暴，却又濒临破碎。
“核心是残魂！但怨气太深，强行净化会引爆！”周成墨快速判断。
“那就打碎承载它们的怨气外壳！”崔戮卷清喝一声，不再犹豫。
她魂海刚经加固，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凝练。心念一动，入门级的【言灵术】发动，目标并非诡物，而是它们脚下的地面：
“此地——泥泞如渊！”
精神力疯狂抽取，崔戮卷脸色微微一白，但效果立竿见影！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只诡物脚下坚硬的地面瞬间软化、塌陷，化作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潭。
诡物们猝不及防，纷纷陷落，狂暴的冲击势头为之一滞。
它们挣扎嘶吼，泥潭中仿佛有无数怨魂之手在拖拽。
“干得漂亮！”钱秀华眼睛一亮，手中长剑趁机刺出，一道锐利的剑气精准地斩向一只挣扎诡物体表最浓郁的怨气节点。
嗤啦！如同破布撕裂，那只诡物体表的怨气被剑气撕开一道口子，内部包裹的残魂暴露出来，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悲鸣，随即被混乱的能量撕碎，彻底消散。诡物的动作戛然而止，化作一缕黑烟。
“有效！攻击怨气节点！”何非凡精神大振，挥舞着战锤加入战团。
老师们压力骤减，配合更加默契，各种文器、术法光芒闪耀，精准地打击着诡物的怨气核心。
沐风来并未直接出手，她站在阵中，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战场，尤其是周成墨和崔戮卷。
看到崔戮卷以巧破力，用言灵改变环境制造战机，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而周成墨，则在持续维持共享视野的同时，指尖微不可察地弹动，几缕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规则丝线悄然探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刺入几只诡物的残魂核心，似乎在读取着什么信息，眉头微蹙。
战斗激烈而短暂。在道归学院师生配合下，这波扑来的诡物很快被清理干净。
荒芜的地面上只剩下那些深浅不一的坑洞，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怨念和魂力碎片。
短暂的寂静降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新生们心有余悸，老师们也消耗不小。
“这只是开始。”沐风来冷冷的声音打破沉寂，“‘挖野菜’是北城的日常。你们惊扰了它们，也等于惊动了‘她’。”
她抬头，目光投向城池更深处，那里似乎有更浓郁的灰雾在涌动。
崔戮卷走到一个坑边，蹲下身，指尖触碰坑沿残留的冰冷魂力。
一股强烈的悲伤、不甘和刻骨的爱恋情绪碎片冲击着她的感知。
她猛地缩回手，看向沐风来：“沐老，这些残魂……都是曾经曦城的居民？被王宝钏困在这里，日复一日被抽取？”
“一部分是。”沐风来语气沉重，“更多的是北城那位圈养的活死人之魂。那位活死人之魂，成了维系这座城、维系那两位存在的‘养料’和‘执念’的薪柴。”
“这得是多大的仇怨！”谭松果握紧拳头，“为了一个执念，囚禁折磨他人魂魄千年？！”
“在诡物的逻辑里，这或许就是她的‘爱’与‘纪念’。”周成墨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空洞，仿佛在复述某种冰冷的真理，
“以众生魂，铸一人碑。纪念那早已消散于时间长河的虚妄誓言——‘薛仁贵一生挚爱王宝钏’。”
他手腕上，有雷纹印记闪现，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崔戮卷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成墨语气和雷纹印记，心中警铃大作。
这不像平时的周成墨，更像是……被某种规则触动了？
“好了，感慨无用。”沐风来打断这沉重的氛围，“想活命，想了解真相，就跟我走。记住三条铁律：第一，在非圩日，看到任何‘挖野菜’的行为，无论对方是人形还是诡物，立刻远离，不得干扰！
第二，若有人向你兜售任何‘野菜’，无论是实物还是意念传递，拒绝！立刻向我报告！
第三，保持警惕，你们的魂，对它们而言也是上好的‘野菜’！”
说完，她转身，朝着灰雾更深处，那座死寂城市的核心走去。
“我们去哪？”王汉思问。
“北城，寒窑。”沐风来头也不回，“去见见那位‘昭阳正宫’，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丢掉的脑子。在彻底堕入疯狂之前，她或许还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崔戮卷深吸一口气，压下魂海中因接触残魂碎片而产生的细微波澜，快步跟上。
她的目光扫过周成墨的手腕，又看向沐风来坚定的背影。
曦城的秘密、周成墨的异常、王宝钏的执念……无数的线头缠绕在一起。
而前方那座传说中的“寒窑”，究竟是答案之地，还是更深的陷阱？
风卷起地面的灰烬，如同无声的挽歌。一行人踏着荒芜，走向那座象征着千年苦守与扭曲之爱的——寒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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