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歭岳横眉竖起,却不敢伸手去夺自己的弟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谢祁身后,试图用眼神在对方背后戳出个窟窿。
谢祁感觉到了。
然后,他将夏引溪抱得更紧。
夏歭岳盯着前方好友微微向内收的手臂,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脚步都停下了。
他就这样看着两人离开,陷入了恍惚。
次日清晨,夏引溪吃到了夏歭岳亲手烤制的大鹅。
琥珀色的鹅皮流转着蜜色光泽,夏歭岳手中的刀刃破开鹅皮的刹那,滚烫的肉汁汩汩渗出。
夏歭岳待鹅肉凉了一些,才将其送入夏引溪的口中。
那可怜的大鹅,皮下的油脂早已在果木炭火中化作半透明的胶质。
鹅肉纤维分明,却毫不干柴,肌理间饱吸了桂皮八角熬煮的卤汁,咬下的瞬间香意弥散。
夏引溪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尝过前两口,夏引溪也拿起了小刀,加入了分解鹅肉的队伍。
夏歭岳满足地叼过夏引溪递来的肉片,此时的内心无比满足和幸福。
只是,下一刻,他便看到,夏引溪将鹅肉递到了谢祁的嘴边。
他现在一个鬼修,连身体都没了,还吃什么鹅肉!
他尝得出味道吗?
他能消化的了吗?
谢祁还真尝得出。
虽然鬼修没有形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五感。
至于消化问题。
这是喝灵泉水长大的鹅,身体内本就含有灵气,可以转化为自己的灵力。
至于剩下的杂质……
雷电击过,不过就是空气中散落的细小微尘罢了。
经过昨天的实践,谢祁已经能够很好地掌控身体内的细小的电流了。
反正谢祁就是要吃下这一口来自夏引溪的投喂。
在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来自夏引溪的鹅肉就这样被好友一口一口地平分了去,夏歭岳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正在那边抬着筷子朝谢祁说“啊”的夏引溪转过头来,关心地问道:
“兄长是被香料呛到了吗?”
而谢祁则眼疾手快地将夏引溪筷中的鹅肉轻轻叼走。
夏歭岳咳得更厉害了。
夏引溪放下手中的筷子,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坛酒:
“兄长,我这里正好还有上好的梅子酒,你要不要来一杯,正好压一压香料的味道。”
夏歭岳的咳疾立刻好了。
“这酒是?”
这酒是哪来的!
哪来的!
是谁竟然敢趁着他不在,怂恿稚鱼喝酒!
“是萧师兄给我的。”夏引溪一边说着,一边将酒轻轻倒进白玉杯,“他说这是难得的灵酒,不会太烈,带着一点梅子的酸涩,却又有一丝甘甜,正好适合我,能滋养身体。”
“只是我还没尝过,不过既然是师兄送的,应当是难得的好酒。”
又是萧滨!
不怀好意!
夏歭岳接过夏引溪手中的白玉杯,抿了一口,仔仔细细地咂摸了一下舌头,又一下。
这竟然真的是好酒。
入口之后便感觉到略带凉意的灵力在舌尖流转,慢慢滋养着灵脉。
夏歭岳:……
“这酒……”
“这酒不妨让我也尝一尝?”
谢祁在夏歭岳犹豫时候突然开口。
夏歭岳睨了一眼谢祁,却在半道良心发现般地收回。
转瞬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杯中所剩不多的酒液,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先声夺人,在谢祁得到回答前,先将酒盏捧到稚鱼面前。
稚鱼一定会先为他满上的。
夏歭岳这般想着,便要伸出手,却在抬眸的那一瞬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为什么要让稚鱼为他们斟酒呢?
虽然据稚鱼自己说,洗精伐髓之后身体明显轻盈了不少。
而且自己也见到了今日清晨稚鱼舞剑时的模样,旋身时扬起的袍角惊散草尖凝露
——那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翩然灵动。
但是,稚鱼的身体比起普通修士还是更加脆弱的。
真是被喜悦和嫉妒冲昏了头,都没能及时注意到稚鱼的辛苦,竟然还想着让稚鱼再为他斟一杯酒。
这要是被父亲看到,恐怕他的耳朵也不保了。
夏引溪并不知道夏歭岳此时内心提剑的小人是怎样的抓狂,也没有注意到他微微震颤的瞳孔。
他只是很自然地偏过头,看向谢祁,应道:
“好,听说临济阁就连外门的洒扫弟子,接过一盏酒,也能说出几分名堂呢。”
谢祁从夏引溪手中结果酒壶:
“这确实有些夸张了,不过确实有不少弟子于品酒一道上精通。”
“我比起各位师哥师姐差得还远,不过也是能在这一道上分辨一二的。”
夏歭岳盯着谢祁的手,忍不住心中发问,他们怎么这么熟稔的?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在谢祁倒完酒后,夏歭岳很自然地开口道:
“既是如此,我也再来一杯,看看能不能品出几分门道。”
说完,就拿走了谢祁放在手边的酒壶,给自己重新满上。
倒完,他犹豫了一下,见夏引溪没有注意,悄悄将酒壶放在身侧,并在看向谢祁的时候顺便挪动了一下自己位置,将酒壶遮了个严严实实。
谢祁注意到了夏歭岳的这些小动作,突然觉得夏歭岳生动了不少
——不再是有无峰外那个一身煞气,满脸偏执的剑修。
谢祁垂眸,指尖在杯盏上轻轻叩动,嘴角勾起。
谢祁托起杯盏,正要饮下,余光一瞥,却突然看到夏歭岳用杯盏遮住小半张脸,在夏引溪看不到的角度对他眨眼睛。
一点没有暗示的意味,倒像是突然迷了眼睛。
“兄长,你眼睛不舒服吗?”
夏引溪探过身来,将夏歭岳大半张脸收入眼底。
刚刚果然没有看错,夏歭岳的眼皮就是在抽|动,眼珠似乎也在乱转。
夏歭岳一惊,手中的杯盏一时没能托稳,竟然直直朝着鼻尖倒了去。
“兄长小心!”
杯盏落地,夏歭岳一边咳嗽一边狼狈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酒液:
“无事,无事。”
看着夏引溪愧疚的神色,夏歭岳立刻道:
“我一时失神,怪不到稚鱼身上。”
夏歭岳重新坐正,将夏引溪推回原位,方才想起能用净尘术将身上酒液清理干净。
真是被稚鱼吓到了,希望这么一打岔,稚鱼能忘记刚刚他朝谢祁使眼色的事情。
夏歭岳表面八风不动,内心却不停祈祷。
夏引溪却看出了他的紧张,又知道夏歭岳在某些时候很重视“兄长的尊严”,于是没再问。
只默默将滚落一旁的杯盏重新扶起。
等他要去拿酒壶为夏歭岳重新斟上一杯的时候,却只能从夏歭岳衣袖交叠而成的阴影中窥见酒壶的一点点倩影。
夏引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放弃了为夏歭岳再斟一杯酒的打算。
看来兄长是真的不喜欢萧师兄,恨屋及乌之下,连他送来的酒也要被冷落。
而且,兄长刚刚真的是在同谢祁使眼色。
虽然眼睛过于灵活,表情幅度又太大,要是被放到大承的朝堂上,怕是活不过一轮。
但是他确实是想要“暗示”谢祁什么。
想到这里,夏引溪重新看向正准备品酒的谢祁。
谢祁对上那双澄澈的眸,一愣,随后眼睫微微垂下。
这是心虚吗?
谢祁才不会心虚呢,虽然已经领会了夏歭岳的意思,也在那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但他才不会因此而心虚。
他只是,每每见到稚鱼这双泛着浅金涟漪的眼眸,都觉得再多注视一刻,自己便会陷进那澄莹深潭。
从此,再也不愿望向湖面。
是他见过的,最危险的地方。
“咳咳,谢兄,打扰你品酒了。”
夏歭岳的声音传来,抑扬顿挫的。
“夏兄这么说倒是见外了。”
酒液划过喉间,谢祁开口道:
“这酒初尝是讨巧的酸甜,灵气满溢,但细细品味却能察觉,这其中的蜜渍感有些太过工整,少了些的野性涩香。”
谢祁放下杯盏,看向夏引溪:
“确实是难得的好酒,只是过于追求‘不要出格’,反而少了几分灵气。”
“不过,若是拿来送人,倒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夏歭岳满意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不愧是谢兄,我刚刚品完之后,总觉得这酒好是好,比起你之前送我的那些却是差了些味道。”
“但是若是让我说,我却是说不出来究竟差在哪里。”
夏歭岳夸完谢祁,又转向夏引溪:
“想来这送礼也讲究门道,谢兄送我是当送好友,才敢那般大胆,不管多烈都要先让我尝上一小斛。”
“不过也正因为谢兄对我诚心以待,我才能喝到那样多的好酒。”
夏引溪听出来了,兄长这是在拐着弯说萧滨心不诚呢。
夏引溪没有为萧滨说话地打算。
他对萧滨的印象可称不上好。
甚至于说,他对于夏引溪整个师门的印象都称不上好。
但此时,比起说萧滨的不是,他有另外的打算。
“难道不是因为夏兄每次见面总是朝我讨酒喝,将能喝的都喝了个遍,这才不得不给你带些‘出格’的才好交差?”
“每次见面?”
夏引溪探出头来,眼睛微微睁大。
看着对方猫儿似的眼睛,谢祁顺着夏引溪的尾音点了点头。
夏歭岳暗叫不好,正要开口解释,就对上了夏引溪的眼睛,里面的谴责都要溢出来了。
夏歭岳的狡辩话梗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
他起身,快步走到夏引溪身侧,垂下头,有些无措地说道:
“稚鱼,哥哥以后再也不喝了。”
“我不信。”
“我真的,我……”
“我只是希望哥哥少喝一点。”夏引溪抬头,对上夏歭岳深黑的眼眸,正色道“有什么愁绪,哥哥可以同我讲。”
“我已经长大了,我……”
夏引溪顿了顿,双手抵上夏歭岳的肩头,略带些强势地将他按回原位:
“我是哥哥的兄弟,我也是父亲的孩子。”
“稚鱼……”
夏引溪却不等夏歭岳再说些什么。
多说无益,他握上无涯的剑柄,退后两步,将其抽出。
“还请兄长指教。”
“兄长,请接剑。”
夏歭岳下意识即接住半空飞来的无涯。
“巳安。”
在注意到夏引溪的眼神发生变化的时候,谢祁就做好了准备。
他在这之前,还顺手将吃剩的鹅肉整理好,把碗筷清理干净。
听到夏引溪的召唤之后,他的身影瞬时隐去,随后,伴随着一阵破空声传来,破魔裹挟着万钧之势出现在兄弟二人中间。
剑已出鞘,夏歭岳明白,此战难以避免。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缓缓起身。
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观太微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能否一直将稚鱼护在羽翼下,保他一辈子无忧,如果不能,你要学会放手。”
他当时说什么呢?
“有何不可?”
但是现在魔修虎视眈眈,“正道”也暗下黑手,自己的弱点人尽皆知。
自己真的能让夏引溪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的桃源乡吗?
夏歭岳看着对面持剑而立,眼神凌然的夏引溪,突然祈祷道:
将我打醒吧,稚鱼。
剑气袭来,夏歭岳眼中的无措渐渐散去,他举起了剑。
然后,他被突然出现的谢祁扼住了手腕。
夏歭岳:……
——
这回哥哥不是在正文里无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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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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