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冰凉的手忽而攀上他的肩背。
谈多喜原也使不出多大的力,只那样覆着,纤长的指节陷进去些许,掐得人不痛不痒,却让曳雪尘觉得,仿佛载有千斤的重量。
他在逼对方将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他,他想和他私定终身,这样决计是不对的,也绝不是君子所为,可既情难自禁,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曳雪尘怔愣地站定,听不进一句话甚至一个字,成了一尊石铸的佛像。
谈多喜紧紧回抱着他,把脸埋在那宽阔的胸膛,嗅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涌上心头的,并不是目的得逞的喜悦,而是无边的迟疑与惶恐。
青年的那些话,听起来句句都出自真心。
他不愿轻信任何人的承诺,可有那么一瞬又觉得,这世上除了曳雪尘,还有谁会这样喜欢自己呢?
换做别人,面对他的表里不一,他的恶毒成性,他残缺的身体,永远难以说出口的身世,未必不会由一开始的珍视、喜爱,转为嫌恶、厌弃,甚至憎恨。
只有曳雪尘,只有他会令人相信,卸下伪装后,无论自己是一副怎样的面目,对方都依然爱他。
然而,然而……
这一切只是美好的设想,这片刻的温暖和安宁,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将关于自己的所有合盘托出。
不知如何去回应,亦不想潦草地放手,他的心又慌又乱,从幼时起便根深蒂固的不安是那么强烈,却又实在贪恋这样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
谈多喜无声地抽泣,接连不断的泪水涌出来,湿透青年的衣襟,默默哭过一会儿后,他短暂地脱离对方的怀抱,又蓦地纵身一扑——
水润润的唇飞快地从男人的薄唇上掠过,快得以为是错觉,快得连回味的余地都不留,可曳雪尘瞳孔瞬间便缩了一缩。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是真喜欢我,便去说服我的爹娘,把与荀家的婚事作废,如果他们也同意,我就…… ”谈多喜眨了眨眼,声音放得渐低,“我就和你在一起。”
不同于之前把亲事当成儿戏,或是置换利益的筹码,随意宣之于口,更不是想当然地决定,为了从一个牢笼逃出去,反落入另一个牢笼的陷阱。
他认真补充道:“这是我很想,也很愿意的。”
曳雪尘的嘴角噙起一抹笑,一双分外清澈、分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目光灼热,眼里好似有星子在闪动。
“多喜,那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要亲就亲,做什么非得问出来。
谈多喜这样想着,未免嫌他有时候过于守礼,哪像……
哪像某些人,霸道蛮横、阴狠无理,好个讨厌的货!
脑海中闪现出商尤良那花蝴蝶的身影,他不由恨得咬紧了唇,心里却一阵接一阵地忧虑:
商尤良绝不是个度量大的,自己走得干脆,定惹恼了他,也不知日后会怎么找来算账。
他喂下的子蛊须十日一解,发作时痛得要命,必须想法子把它逼出去,否则非得长久受他辖制。
要不然,先告诉雪尘?
不,绝对不可以。
不能再提起那样不堪的经历,暂时也不想让曳雪尘看穿自己的本性。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谈多喜发了会子愣,忽有片阴影投下来,原是曳雪尘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鬓发,语气轻飘飘地问:“我就在你身边,卿卿却眼神游离,神思不属,是在想谁?”
他……叫他什么?
卿卿?
本就亲近的称呼,经由曳雪尘脉脉的语气道出,更加平添几分缱绻和暧昧。
谈多喜眼皮一垂,脸红了红,不觉有些羞臊。羞臊过后,是快漫出胸腔的赧然。
他的感觉怎生如此敏锐。
遮掩下没来由的心虚,谈多喜扬起脸儿笑了笑,只说:“没有想谁,我是在担心。”
“担心什么?”
“好好一个试炼,不知因谁在作祟,变得险境迭出,我……”
他话中顿了顿,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俞又元一事,故作深沉地道:“被妖种围堵时,托同席们看顾,虽历经九死一生,我好歹活了下来,不曾想半道和他们走散,如今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曳雪尘安抚道:“我找到你时,接到他们传讯,说其中大部分弟子已被教习和长老们分批送走,除极个别之外,皆没什么大碍。”
哼。
别的不清楚,有一点谈多喜却知道,他口中的“极个别人”,一定包含了那想占自己便宜反被喂了花妖的下贱胚子。
谈多喜眉头一挑,神采飞扬,脸上不免露出个极为嚣张,又极为得意的笑。他本就生得美,这样一笑,原本笼在眉间的楚楚之态,尽数化作明丽与张扬,与平日里的他好不一样!
曳雪尘呆呆愣愣,眼里是一片温柔。
比起哭,他更喜欢看多喜笑。
沙沙细雨穿林打叶,连吹过的风也变得快了,曳雪尘回过神,将儿女情长放到一边,望向苍穹,正拔剑起势,却听得个稚嫩的声音道:“这须弥境就要塌了,你们不赶紧离开,还留下来作甚。”
二人齐齐看去,见是一位约莫**岁大小,披道袍、戴四方冠,生得唇红齿白的童子,谈多喜奇道:“学宫中无人了么,怎么连小孩子都要诓过来充数?”
哪想此话引得那童子勃然大怒,将手中拂尘一甩,臭着个脸道:“大胆,本座已活了两百余岁,当得起你一声前辈,兀那小儿忒不知礼数。”
“……”
两百岁?还真是看不出来啊。他的声线、外表与语气实在不相符。
谈多喜一双眼睛往他身上滴溜溜打转,没存几分对长者的敬意,好奇居多。曳雪尘悄悄捏了捏他的指尖,便面向童子,躬身一揖:“是晚辈们失礼。多谢余仙长提醒,我们这就出去。”
轰隆、轰隆——
天际被剑光破开一道浮隙。
谈多喜被青年搂在怀里,于其中快速穿行,未多时便眼花耳鸣,脑袋一阵阵晕眩。
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二人辗转落地,山深林密,夜黑风高,万仞山理应没入一片沉寂,却见学宫内燃起一大片烛火,显是还在为此次试炼出的祸事收尾。
他们并肩迈入山门,谈多喜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被激出的残泪,一时奇道:“雪尘,方才那位仙长到底是何来历,长得也太……年轻了些。”
他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自顾自嘀咕道:“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返老还童之术不成?”
曳雪尘向他解释:
“非是返老还童之术,余仙长修习的乃天一观秘法,具体称作什么我不太清楚,只了解到修习此法,若每日放生生灵,或解救他人于水火,皆可积累功德。功德累积到一定程度,少则延年益寿,便如余仙长那般,不老不死,看不出年岁,多则被上天感应,登临飞升。”
“寿元胡不尽?阴德可通天。”
“不过后者这一说法玄之又玄,从未被证实过,就算是天一观内残存的典籍也无可考究。至于前者,你方才便见到了。”
“难怪大伙儿都往外赶,他偏反其道而行,原来是要去救人,好积累阴德。”谈多喜点了点头,旋即托腮笑问,“雪尘,既是他们的秘法,你是从哪儿打听到的,怎么了解得这样清楚?”
“我与佛法有缘,曾在大乘雷音寺带发修行,天一观旧址便在附近。虽然经魔物围剿后,观内弟子仅余余仙长这一脉,他们也已搬迁去北地,但有关天一观的二三事,寺中僧人常常提起。”
曳雪尘的这段经历他多少听说过,不曾想竟忽略了。
谈多喜眨了眨眼,脑海中灵光不断,又冒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好特殊的修行之道,救一救人放一放生就可以,难怪是秘法呢。若传了开去,岂不是人人都想走捷径。”
便如那摄魂珠,引得九州之内的修士竞相争抢。
还有……泯然于世间、难得一见的魅,亦令他们趋之若鹜。
曳雪尘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他的一句句应答中,耐心与温柔依旧:“并非如此。”
“此道看似轻松,实则艰难苛刻。先不提要无时无刻不在想该如何放生、如何救人,需长年累月地坚持,一旦不小心造下杀孽,所遭受的天谴较旁人更甚。”
“天谴?是什么?”
“衰老,短命。”
谈多喜惊得捂住了嘴,“啧啧”叹道:“要我说啊,追求这样的道,真是吃力不讨好。”
“没错,”曳雪尘微点了下头,“不难看出余仙长是个厉害的人物。不过若给他重来的机会,想必他也不会选择踏上旧路了。据传两百年以前,道法兴隆,天一观在九州赫赫有名,他欲练此法,遭师门上下强烈反对,却仍固执己见。”
“后来离观云游苦修,再回到师门时,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谈多喜心里生不出这样的感慨,更不觉有何可悲可叹的,只是突发奇想道:“那位童子仙长幸好没结下几个仇家,否则想让他造下杀孽还不简单?随意……”
他的声音由轻快变得低缓,再由低缓变得几不可闻。
曳雪尘凝视着他,眼神平静,平静之中,似乎还有些飘散。
谈多喜一时说漏了嘴,分外懊恼,又察觉他们已行至“凝翠楼”门前,对方不便再相送,突然往青年身边一靠,故技重施地抱了抱他的腰,想离开时,手腕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
也仅此而已。
没听见灵钟的声响,分不清现是什么时辰,可偶尔还能见到归舍的弟子结伴行走,毕竟比不得往日。
“雪尘,明日再会。”
曳雪尘薄唇开合,却回他:“要日日再会。”
“好,那就日日再会。”
谈多喜向他挥了挥手,步伐轻悄地往里而去,不时回眸,却看白衣剑客于长夜屹立,如松如柏,如傲岸的剑,是笔直的峰,仍在目送。
马上进入下一个故事阶段。
喜妹你可长点心吧,憋随时随地露出黑芝麻馅儿了,跟你老公学一下,藏深一点[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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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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