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无人回应，曳逐云犹疑片刻，推开房门，轻轻迈入房中。
将养了足足半月，身上的伤虽好得差不离，因残余几分病气，终究面色青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讨喜的阴翳。
若作恶的是别人，曳逐云早该通报宗门，将其捉拿，可偏偏动手的是谈多喜……
或顾虑“她”算是自己长嫂，且先看曳雪尘如何处置更好；又或以为事情传出去未必光彩，瞒一瞒倒也罢了，他咽下气来，哆嗦着回到住处，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顾闷头养伤，等能下床了，再问起谈多喜的行踪，大师兄竟说“她”逃了。
逃了？
荒谬。
与其相信谈多喜能轻易从曳雪尘剑下逃走，倒不如猜测是对方故意把人放跑来得真。
曳逐云恨恨地想：难道要任由那妖女逍遥法外不成？
“她”的夫君会包庇“她”，自己可不会，他一定要把亲手人抓住，一定！
这便有了今日这一遭。
二人向来感情深厚，一旦分隔两地，不可能不往来书信，若还能找到其他蛛丝马迹，那自然最好，总之应当不会无功而返。
屋子空旷，青年里里外外四处搜寻，不多时已将外间查了个遍，轮到厢房时，一通翻箱倒柜下来，依旧毫无所获，渐渐把目光移到床上。
被衾层层叠好，床单平整洁净，收拾得如此利落，他没有多想，乍一抽开枕头，竟见到件儿皱皱巴巴、白得晃眼的肚兜，脸顿时烧起来。
这物软滑冰凉、幽香沁鼻，落入手里，却好似烫手的山芋，只稍微挪了挪，便放到一边，不敢去看，更不敢妄动，所幸底下还有其他东西露出来——
是一颗留影珠。
曳逐云显然松了口气，心道这一趟没有白来。
他捏起那小小的珠子，凑近眼前端详，又闻到阵儿非同寻常的味道，不知从何种脂粉上留下，甜腻腻的，勾人得很，彷佛一把戳着骨头的尖刀，叫人急不可耐地想剜进心头去，好搔一搔那痒。
这里面记下的，会是什么秘密呢？
恰巧里间就有一个照影炉，他纠结片刻，反手将它投了进去，掐诀点燃。
“嗤——”
画面投在墙壁。
珠子似被谁握在手里，起初一片昏黑，模模糊糊，瞧不真切，但随着谈多喜的声音响起，便显出全貌来。
“雪尘，你在弄什么呀？”
这拉长了尾音、黏黏乎乎的一句，称之为“矫揉造作”也不为过。
不愧是一只魅，妖女好了不得的手段！
再看，留影珠所对准的床上，床帐未撤，谈多喜披头散发半靠在那儿，脸儿酡红，眉眼熟透，上半身正穿着那肚兜呢，下面却是未着寸缕，这就算了，还岔开双腿，躺得恬不知耻、一派放浪。
“她”，他……
曳逐云放大了眼，薄唇张合、胸膛鼓起，万分惊愕，犹如铁树被点着了火，烫得自个儿热气上涌，呼吸低沉。
“卿卿。”
曳雪尘唤上一声，靠得更近，珠子在掌心滚动，男人紧贴谈多喜的脖颈，用牙齿扯下系带，将那薄薄的衣料叼走，胡乱丢开，接着便有细细嘤咛传来，两个人影颠倒。
曳逐云抿唇，下定决心转头，不欲再看，偏有急促的惊呼穿透耳膜，硬生生把视线拉走——
“啊！不要，这东西怎么能放进去呢？”
如泣如诉，似在嗔怪，又似欲拒还迎。
“可以进去。”
“可是……好丢人呐，我不要。”
珠子对准谈多喜迷离的脸，曳雪尘柔声哄劝：“卿卿，就一次，好不好？”
“那说好了，你不许烧来看。”
“……”
原来，原来那珠子竟塞进了这里。嗬，这可真是……
曳逐云“噌噌”往后退了几步，目瞪口呆，浑身又燥又烫，垂在两侧的手，也不觉揪紧衣摆。
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何为闺房之乐，且未料到床笫之间能有如此花样，当真开了眼，被冲击得晕头撞向。
接下来的画面更深入了些，常人或许看不出是什么，他观瞻全程，再一通联想，怎能不知？
曳逐云跟失了神没有两样，面儿上目不转睛，心里鼓鼓噪噪，直是连血都沸了，舌尖不经意碰了碰嘴皮，略一吞咽，便干哑得难受。
等荡人心魂的动静不闻，摄人心魄的画面不再，他失魂落魄、慌里慌张，脑子尽数旷了，哪能想起要做的正经事！
“呜呜呜——”
好在，好在隔间一道朦胧哭声传来，把昏头的青年浇醒浇透。
循着细弱声响，他摸摸索索来多宝阁前，恍惚觉得是在里面，如是观摩了一会儿，拧眉转动起其中一个小小的香炉。
暗门开启，满室画纸香艳，美人或清纯或媚艳，姿态形形色色，都是谈多喜无疑，认出它们的手笔，曳逐云不由又是惊诧。
今日所见所闻，当真永生难忘。
青年喉结滚动，默念一阵清心咒，忽从正中那极为惹眼的一副，品出些许不同。
那里面的人儿非是女子装扮，而是曳剑阁的装束，本应意气盎然，神采翩翩，却……
他面露疑惑，下意识问出了口：“奇怪，画也会流泪么？”
“曳逐云！你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呼喊声微乎其微。
虽不能确定听到的是不是幻觉，但察觉到异样，左顾右盼好一会儿之后，曳逐云还是伸手过去，准备取下那幅画。
“师弟，你不去校场找我，来这里做什么？”
隔得远远的，曳雪尘清澈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收敛神色，飞速退走，并将暗室复原，刚做完这些，果然和对方迎面撞上。
“因为我想，都这个时辰了，你也该回来了，直接到这里等你，兴许还要快一点。”
“所为何事？”
“凉州传来消息，大荒压不住了，若有必要，明风举绝不死守，会弃了那里，带族人一路往西。还有……荀前辈发现了魔头崇古的踪迹，正召集各州能士前往仙盟，师父让我唤你一同过去，好商议对策。”
“是这样。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你先行一步，等我收拾一些东西就过来。咳咳……”
曳雪尘似乎内伤不愈，一连咳出好些血出来，曳逐云要过来扶他，也被他摆手拒绝，最终无法，只得先离开了。
待室内重归于寂，他冷下脸色，自行打开那不可告人的暗室，小心翼翼取下画轴，另找了个木匣子收下。
“你若是肯听我的话，何苦遭罪？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岳母下落不明，我正四处搜寻她的去向，即便荀日道先一步把人找到，我也会出手搭救。所以，你有我就足够了……”
他的语气温柔至极，可指尖冰冷的温度，却仿佛能透过这木匣，穿过重重禁制，投射到画中人身上。
“卿卿，你与其他男人的从前种种，我可以不作计较，但你我同入小浮屠境，你应当知道……我没有如此大度的心境，能把你分享给其他人，让你不死心地想着第二种可能。”
曳雪尘轻轻在画上摩挲。
“你的眼里为何不能与我一样，只在意一人呢？”
“唉……也罢。”
这样的叹息，与木匣合盖的碰撞声融为一体，将它藏进小屉锁好，男人匆匆离去，此处再次被可怕的寂静淹没。
半炷香的时辰不到，又是“吱呀”一声——
“谈多喜，我就知道你被关在这里！”
曳逐云去而复返，原来方才他故意不动手，是为了打消曳雪尘的顾虑。
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揣进衣袖，脚下慌张颠簸，疾来疾去。行路途中，拘魂册上的禁制破除了十之**，二人终于得以对话。
“呵，我早料到他会是这种脾气，果不其然。谈多喜啊谈多喜，你这作恶多端的……”“妖女”一词差点脱口而出，不知因着什么，生生哽在喉咙里，“没想到也会有今天。”
谈多喜还未出得来，声音隔了好几重，疲惫至极：“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先带我下山。”
“下山做甚？”
“找我娘，算我求你，先让我去救她，等事情了结，我亲自过来赔罪，可好？”
曳逐云一言不发，缩地成寸后，人却是辗转来到山门。
谈多喜焦急难耐，又开始不住呜咽：“好不好嘛？你要是不信任我，大不了往我身上下蛊，随时监视就是了。”
“我不会下蛊。倒是你，你很会给人下蛊罢？”
“不然我怎么会猪油蒙了心，说放你走就放你走呢？你说是不是？”
说出这话时，他极目远眺，望景色肃然，刻着“剑阁”的巨石崔嵬依旧，脑海里所想，却尽是一些肮脏龌龊的事情。
此种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对于其他修士来说根本不值一哂，可于他而言，是腐蚀道心的剧毒，无知无觉间，竟俨然浸入了深处。
或许隔几日就能自行痊愈，又或许……从此药石无医。
曳逐云一拂衣袖，抖落拘魂册，那许久不见天日的人，扶着脑袋，身子歪了又歪，晕了又晕。
然还来不及说几句假模假样感激的话，却听对方漠然道：
“哼，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若我一会儿反悔了，定要把那天的伤全捅回来。”
谈多喜气闷地盯他一眼，囿于脱困之恩，毕竟不好还嘴，只得快速瘪了瘪嘴，便往乌霞山外更广阔的天地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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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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