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关渐鸿给他那封信,陈遇看都没看就烧了。
信里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消息,就算是,也没安好心。
太子徐瑛的出现像是夏日里的一场雷雨,动静大,雨点小,来时声势浩大,离时却少了点气势。
好消息向来是从不接二连三,坏消息倒是扎堆。
徐瑛没安好心,告诉陈遇的是一则密报,徐亨的人马在夜蒙抓了一位女子,据说是陈惘的夫人。
那女子是夜蒙国人,和陈惘成亲已有三年,他猜测是在陈惘流亡的时候相遇的。
那女子是夜蒙草原上一个部落首领的小女儿,不嫌弃陈惘身无分文,两人办了简单的酒席,便算是陈惘成为了夜蒙的女婿。
那么陈惘会向着夜蒙国,就说得通了。
徐亨抓了她,显然是想带入宫里,威胁陈惘开口。
陈遇知道徐亨向来是个行事不择手段的人,只是不知道他的人脉已经铺到了夜蒙,甚至隔着边疆,能把夜蒙人带入北朝。
这让他很难不怀疑,徐亨是搬到了什么救兵,或者说是萧云何的人?
……
陈遇从铁栅栏里伸出一只手臂,挥舞着招呼巡捕:“哎,你叫什么来着?”
“卑职狄宝宇,大人有何吩咐?”
“狄春去现在可还在大理寺?”
狄巡捕想了想:“送太子殿下回去之后,一直待在大理寺的昭明殿里。”
陈遇想狄春去最近应该都不会出远门了,“烦巡捕走一趟,说我有事寻他。”
方才他趁四下无人,简单写了一封信,找狄春去自然是要把信送出去。
至于送给谁,想来想去就只能是道纪了。
让狄春去直接上门找小狸,那就暴露了陈遇多年安排的眼线。
虽然和狄春去的交情尚可,但还没到能全权相托的程度,况且多让他知道这些消息,怕会牵连他。
至于道纪把信转交给谁,狄春去就算问了,道纪也不会透露于他。
陈遇算盘打的算盘珠子都崩出去了,道纪于他而言,已是自己人,又或是这条船上早就紧紧捆住这只蚂蚱了。
他本以为狄春来会埋怨几句,结果狄春来接了信翻看信封,确认没有写任何署名,也没有留标记,没说什么话,眉飞色舞地就走了。
陈遇蹲在床边想了一想,这狄春去不会正好想去国师府拜访国师吧?他一个大理寺的,去国师府没由头,这下好了,自己给他亲手奉上了一个。
现在自己东欠一个人情,西欠一个人情,真当是还也还不清了。
而陈惘……他烦躁地揉了揉乱发,连脸上的刀疤都显得可怖起来。
自己的三弟在夜蒙成了婚,只身在外,父母离世,兄长远在千里之外,无人庆贺。
这让当兄长的怎么想?若被军中的兄弟知道了,他们又怎么想?
庆幸的是,陈惘找到了一个知心人,至少在荒芜广袤的大草原上,有人能够说说话。
陈遇又想,如果他三弟不再回来,就此开始新的生活,或许也很好。
北朝和夜蒙国兵刃相向这么久,眼里只有敌我,却从来没见过他们引以为傲的草原和戈壁绿洲。
据说那草原空旷寂寥,与天空几成一片,绿草茵茵,茂密繁盛。又有健硕的牛羊跳跃、游荡,在天地间嬉戏玩耍。
陈遇就像是被困在了这座繁华单调的皇城,连去金陵都觉得新鲜。
难怪萧云何不愿意在这里待着,隔三岔五就想着回金陵,金陵那么大,沿着运河而下,皆是通商的小镇,风情各异,让人流连忘返,谁还惦记着太极殿上恒久不变的琉璃瓦?
可惜边疆单调,除了整日刮不尽的风沙,也没比皇城好多少。
但至少是一方天地,而不是一所囚笼。
入夜,大理寺更安静了,陈遇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做了一场不好不坏的梦,不好是因为梦见了他离世的副将,好的是副将冲他乐盈盈地笑,手里还抓着一把刚从沙土里挖出来的沙棘。
那沙棘味道极酸,北州到处都是。陈夫人会把沙棘打成泥,填上糖和粉,做成沙棘软糕,分给军里的弟兄,所以大家路过见着沙棘果都会顺手摘回去。
陈芝芝最爱吃酸的,副将就把自己的那份偷偷塞给陈芝芝。
他以为陈遇不知道,其实陈遇只是没说破,每个人都只分到那么点,陈芝芝还能吃到第二天?
于是陈遇便从梦中醒来了。
天还没亮,甚至离他沉沉睡去并未过去许久,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大理寺牢正在地下,地面一有什么动静,下面的响动也不小。
他听了听,似乎是有人带着人马出了大理寺,脚步声不少,但马只跑出去了三匹,剩下的脚步声又散了,往四周离开。
至于说话声,离得太远,全然没听清。
这大半夜的有人迎着送出门去的,陈遇猜测不是岳雪就是狄春去。如果是入宫,八成是狄春去,因为岳雪不善言辞,进宫基本只是听令。
若是听令,她一个人去就够了,即便她只身出行,也没人敢谋害她。
但狄春来就不同了,手无缚鸡之力,半路被人绑了也不意外。
……那么狄春来进宫做什么呢?
陈遇猜陈惘的事情又有变动了。
有时候陈遇觉得徐帝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过去三年,陈惘如今还把自己当成大哥吗?
只不过他有一点没说对,即便陈惘不把自己当大哥,自己依旧是他的大哥,只要他还姓陈。
陈遇自嘲地想了想,就算自己不承认,那朝堂上乌泱泱的朝臣,难道会承认陈惘已经不是陈氏的人吗?
筹措粮草,募兵买马,打造军用蹄铁,事无巨细的入账……
等等?陈遇忽然想到他总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源自哪里。
既然这件事做得如此隐秘,又不能叫人知道,陈惘为什么要把银钱的具体用处记录得如此详尽?
陈惘不是如此细致的人。
除非是别人叫他这么做的,比如那个提供了大量银钱的猎鹰。
这个账目显然是猎鹰要过目的,每一笔钱财的走向,具体的用处,以及采购的时间和物资结算的时间。
而这么要紧的账目居然留在陈惘的身边,这不是等着被人发现,拿来当铁证吗?
陈遇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后怕。
他怀疑陈惘本就在一场局里,在陈惘离开北州、自己前往皇城为质之时,这场局便开始布下。
而徐亨揭发的,是被精心炮制的一场局。
陈遇有点头疼,要说查线索和招揽人手,自己这些年倒是干的得心应手,但是要说到布局,还有破局,恐怕自己没那个本事。
徐亨没有这个本事,太子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算上整个皇城的人,也只有大理寺的这个狄春去有这个本事。
不对,陈遇转念一想,还有一人。
险些忘了这浩浩皇城里,还隐藏着一位最为心机深沉的捭阖家。
当年徐帝和昭王两位孪生兄弟皆是才华出众,论军略谁也不输谁。
只是昭王独爱求道问仙,少了点锋锐,也无争雄之意,这才没有和亲哥哥斗得满城风雨。
徐帝也感念兄弟情深,让他随了心意,解甲归田,隐居于世。
岁月会给人带来老去的痕迹,但不会为谋算的心带来阴翳。
他不想猜测这种可能性,因为一旦开始猜忌帝王之心,自己怕也要走到为臣的末路了。
如今看徐帝对徐亨的态度,处处敷衍,似乎并不想让他发现这件事的秘辛。
这父子俩不是一伙儿的?
还是徐帝不想让徐亨在此时把陈惘带到明面上来?
陈遇给自己倒上一盏热茶,这茶壶上积了陈年的水垢,就像这一层一层看不透、凿不穿的真相。
可他总觉得,这里面,缺了一个重要人物。
猎鹰?飞鹰?还是那个藏在两张面具下的诡谲人物。
……
翌日,狄春去从宫中离开,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攀上太极宫金顶之前,回到了大理寺。
还没来得及去找道纪,他先回来给陈遇报点压死骆驼的稻草。
他忧心忡忡地来到地牢,见到了同样的忧心忡忡的陈遇。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片刻,狄春去才开口道:“陈惘招了猎鹰之事。他夫人被徐亨抓了,他怕夫人受苦,便透露了一部分。至于猎鹰是谁,他不知道。这么想也正常,募兵若被发现,可是死罪,陈惘看着不太聪明,不对他透露身份是明智之举。”
可不是就是不太聪明吗?陈遇默然,来路不明的银钱也敢收,真不知道陈惘是不是疯了。
“他夫人如今在何处?”
狄春去想了想:“从夜蒙边陲过来,最快也要三日,还在路上,陈惘虽然不太聪明,但还有点精明,他怀疑徐亨诈他,要见到夫人才肯透露别的。”
陈遇无奈地嗤笑了一声,“小聪明难成大器。”
“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狄春去忽然问道。
“我瞒着你的事多了去了,你问哪一件?”陈遇笑道。他这身上的秘密多如牛毛,拔下几根来都不痛不痒的。
狄春去揉着打结的眉头:“我还是当个送信的吧,走了,别惦记我。”
陈遇这才笑骂了一句:“别跟狗尾巴草似的见着国师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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