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了这段直路,棘子似乎再也没了警惕心,大大咧咧地在路上走着,连个弯都不带拐的。
陈遇沉默地带着道纪,在城墙边的一排库房边停下脚步。
“这里是库房,但不是关家的。”陈遇皱眉。
库房众多,放着几乎全漓泉镇的货品,关家的库房有一些在此处,但一大部分都是城内商贾租下的。
“他进了哪间?”道纪已经恢复如常,眸子里的迷蒙也散了。
“第六间。”
道纪小心翼翼地探头看:“怎么不进去?”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如陈遇所说,从飞鹰不在白天见任何人。
“先看看情况,这群探子狡黠得很,会先故意进错地方,从另一个门出去,再去约定好的房间。”
道纪似懂非懂。
“糟了,”陈遇低喝一声,“他跑了!”
还未等两人想明白个中缘由,就见到棘子急急忙忙跑着离开的身影。
陈遇当机立断:“你追棘子,我去追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道纪下意识问,这从哪里看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追到以后把棘子打晕,放烟,我来找你。”陈遇慌乱地从兜里掏出一支鸣号烟,看都没看地抛给道纪。
天色已暗,道纪根本没看到“另一个人”,但他立刻转身去追棘子,他相信陈遇的判断。
陈遇登时就蹿出老远。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惊动了棘子,明明这次的跟踪非常成功。
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棘子进入放进,出来扭头就跑,没有半点犹豫。
这说明什么?
说明里面有人,里面的那个人告诉他有危险,要他马上撤退。
里面的人是谁?是怎么知道棘子暴露了的呢?
陈遇心中有一种感觉,他先前怀疑过的一种可能性应验了,里面的那个人就是飞鹰,而飞鹰认识“陈钺”。
飞鹰不仅认识真的陈钺,还认识假的陈钺:陈遇。
陈遇来到第六间库房的时候,前后的大门大开着,飞鹰跑了。
一阵烦闷涌上心头,他这种几近是釜底抽薪的做法只能一次成功,若不成功,就是彻底的失败。飞鹰知道陈遇在找他,今天若见不到他,自此陈遇就再也找不到飞鹰了。
在第六间库房搜查了一圈,不见任何人影,陈遇即刻查看了周围的几间,门锁都没被打开,也没有被撬的痕迹,说明没人进来过。
附近没有地窖,皆是架高了的二层楼,要到二楼,只能走一楼内的楼梯。
所以飞鹰应该是在他们的视野盲区中,往其他的路跑了。
或者……陈遇凝神屏气。
他在战场时常会有一种独特的直觉。
比如此时,他觉得飞鹰并未离开。
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毫无动静地溜走,除非他根本没有走。
飞鹰是个赌徒?陈遇莫名想到,已被人发现,却有胆子不走,此人是个行事乖张、性格傲慢之人,他在赌自己先走。
陈遇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他摸了摸腰间,这回出来他带了两柄飞刀,是他自己在铁匠铺里打的,小而锋利,重量刚好拿来投掷。
他除了用刀,在投掷暗器上亦是高手,平日里不爱显摆,就是为了留这一手对付小人。
既是如此,那他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
陈遇不再压着脚步声,而是正大光明地走在沙地上,发出轻微的动静。
他佯装不知道飞鹰已经走了。
探子间的争斗,多半是在考校探子们的心性。
有人会迷惑对手,有人会看穿对手。
最怕的就是有人先沉不住气。
陈遇在战场浸染多年,自然是耐得住性子。
性格是天生的,一个心急的人再怎么按捺自己,都会在克制不住天性的那一刻露出破绽。
除非有人真的能够扼杀自己本身,那便离疯魔不远了。
陈遇当得了这北陈营的大将军,陈氏的大哥,在忍耐这一点是可谓是天赋异禀。
他故意往北走去,因为陈遇知道往南便是通往闹市的方向,若要逃跑,必然是要往人多的地方藏。
他装的自己像是要往北离开。
走出二十步远,南面还没传来动静。陈遇的脸不禁抽了抽,这飞鹰能干到北方第一探子头目,果然要不普通人更沉得住气。
但他也间接地确定了,飞鹰确实不在南面。
陈遇又走了五步。
忽然他的更南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有人骑马路过这里,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陈遇灵光一现,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动静,来自北面,飞鹰动了!飞鹰想趁着这阵马蹄声,掩盖自己逃跑的动静。
可真是巧了,陈遇也想借着这阵马蹄声,掩盖自己的脚步声。
他猛然一蹬地面,扬起飞沙,如同奔马一般迈出巨大的步子,接着一阵飞奔,如同电闪雷鸣,一弹指间竟踩着两个闲置着的木箱子,跃至二楼楼顶。
落脚之处,两只木箱子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力,发出惊天巨响,只用简单工艺钉制的木箱顿时崩裂,成了一地木片。
绝对不会有人比陈遇更擅长短距离追敌。
二楼楼顶居高临下,能看到所有地面的动静。
陈遇涨红了脸,这般动作牵动五脏六腑,肺被严重挤压,换不上气,但他已经看到一个背影,是飞鹰。
飞鹰已经离他有一些距离,就差十数步就能离开这里。
这些库房都是统一搭建的,为了在最小的地皮上搭出更多的库房,连来往的通路都很窄。
因此飞鹰只有两条出路可选,可他运气不好,刚好选到了陈遇在的那条。
陈遇冷笑一声,屏息凝神,毫不留情地投出两柄飞刀,正中飞鹰的左右两肩。刀上没淬毒,淬毒乃是龌龊的旁门左道,被人知道了要笑掉大牙。
飞鹰吃痛,当即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的斗篷被吹落,但没有回头,只是挣扎着又爬了起来,忍着痛蹒跚而行。
陈遇的笑容当即消失了。
他发现此人有一些跛腿。
那么方才飞鹰没有走的原因昭然若揭,因为飞鹰根本跑不过他,所以只能赌。
很显然飞鹰赌输了。
现在又被陈遇扎了两刀,血流如注。
他这飞刀没淬毒,但开了血槽,只要扎中了人,一个时辰内若不取刀医治,就会血流而亡。
陈遇脸色铁青,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方才过速的心跳也已经缓解了,只剩五脏六腑还有余痛。
他终于追上了飞鹰。
而陈遇居然退缩了,他现在可以让飞鹰死,也可以让飞鹰走。
他只是沉默地站着,紧蹙着眉。
飞鹰知道陈遇在他身后,便没有再动,亦没有回头,两柄飞刀几乎扎穿了他的肩,这个准度,这这个无情的手法,真像以前那个在战场的陈遇。
陈遇咬牙切齿,他早该知道的,那些帝王心术,早就在身边生根发芽。
“关渐鸿。”
被看破了的人后背一紧,这才缓缓地回过头来,露出那张病气的脸,失了血,显得更为苍白可怖。
陈遇五味陈杂,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的计划几经波折,已经成功,知道了飞鹰是谁,他理应高兴的。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飞鹰是关渐鸿,那个在朝前阴狠毒辣、机关算尽的佞臣。作为飞鹰,他慷慨能干,甚至很得人心。
而他又是臭名昭著的关千星的干儿子,从北州关家爬进北耀城,不知靠的什么手段。
面前这个人太复杂了,也太心狠,陈遇实在看不透,也不想多问。
道纪却很简单,晶莹剔透。
怎么会有如此不同的两段人生呢?
“回去再说吧。”陈遇实在想不通,只好边走边想,最好回家前能想通,否则关渐鸿所交代的很可能让他更加恼怒。
关渐鸿的脊背好像忽然垮了下来,一支在朝前站得笔直的玉圭,一下崩裂散开,变成了破陶碎片,或者说他本就是普普通通的陶片,只是被涂上了一层极为像玉的颜料。
陈遇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关渐鸿的时候,他说自己是漓泉关氏,自己不以为意,以为宠臣来来去去,只是换个挡箭牌罢了。
原来自己才是傻子,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银票呢。
他忽然觉得大家都很可怜,是'那个人'手中毫不起眼的一颗黑白棋子,用完就抛进棋篓里,用旧了,就换一副新的。
所有人都一样。
一路走回陈宅,没见到道纪的传令烟花,陈遇想道纪应该是跟丢了,想来也是,棘子这种老探子,能被初来乍到的道纪逮着吗?
不过现在抓不抓得到棘子都无所谓了,因为飞鹰是关渐鸿。
道纪仍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显得有些丧气。
见陈遇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熟人。道纪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陈遇什么也没说,冲着院内喊了一声:“小婵,药箱。”
小婵从屋内探出头来:“大哥受伤了?!”
虽是询问,手脚倒快,话语间小婵已拎着一只藤箱往外走,她眨巴着大眼睛,上上下下企图找陈遇的伤口,被陈遇的凛冽杀意激得汗毛倒竖,刚放下箱子就飞速地跑了。
“跑什么,给他上药。”陈遇啧了一声。
小婵只好老老实实地回来了:“噢……”在座的几位都是大人,确实是只有她来上药的份了。
“宁非物呢?醒了没?”陈遇问小婵。
小婵想了想:“宁大人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
“在他醒酒汤里加点安神药,今晚他都不用醒了。”陈遇说。
“……?”小婵瞠目结舌。
陈遇和道纪对视了一眼,对关渐鸿说:“伤口包扎好了,堂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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