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夜路熙熙攘攘的，热闹却没能感染到蜜琥半点，她穿行过灯火葳蕤处，走进了漆黑一团的朱明博物馆。
朱明博物馆的大半建筑都埋在地下，这时已近九点，内里无人逗留，蜜琥不想回宿舍区，便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四处游荡。
蜜琥很喜欢这座像迷宫一般的建筑，每个转角好像都能通往未知的地方，背后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惊吓，但只要熟悉地图后，这里就会变成一个能够随意漫游的乐园。
蜜琥通常会假装自己是一只从藏身地出来夜行觅食的小兽，她仿佛回到了山中的深林，前方是走过了千百遍的道路，即使路途一片黑暗，她也知道哪里可以采到浆果、哪里可以追溯水源、哪里可以寻找同伴、哪里可以避开天敌。
但今夜和往日有些不同，蜜琥警惕地躲在一个转角后，不远处，一道常年紧锁的门被敞开了半扇木扉，其后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此处十分难寻，蜜琥也是绕了路又晃了神，才不小心到了这里，小兽可不容许自身的栖息地中还有未曾造访过的区域，定了定神，她钻入其中。
门后无灯，蜜琥眨眨眼适应了黑暗，才勉强看清面前有一道很长很长的楼梯，顶端又是一扇半开的门，能看见缝隙中流泻下来的月光。
蜜琥突然想起了山中的林窗，深林中有年老的树木枯萎死去时，就会在茂盛的树冠中造成突兀的空隙，在无数次迷路经历中，都是片片林窗之上的月光为她指引了方向。
蜜琥拾级往上，就如小兽因调皮去攀爬深林中最高那棵大树一般，当她气喘吁吁地将手扶上林窗，整个人也平静下来了。
推开门，一阵微风裹挟着凉意而过，让小兽冷得颤了颤，蜜琥扯着衣服上本就不多的布料，试图抵挡寒意。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天台，边缘被矮矮的水泥墩墩围了起来，有一道灵体不惧秋夜的清冷，正坐在墩墩之上。
新地点标记——这里没有浆果和水源，只有既是同伴又是天敌的存在出没。
“风霜？”蜜琥疑惑地开口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哼。”风霜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从声调听出她此时似乎不太愉快。
“老祖宗。”蜜琥识时务地换成了敬称，努力地寒暄着，“您的伤好些了吗？”
“上了药，好多了。”风霜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下山之后，我的能力似乎被削弱了许多。”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了这般严肃的话题，蜜琥拧了一把自己，切换成工作模式，“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在山上时，我可以完全掌控一方山头的自然法则，虽然范围不大，但我起码是能随心所欲的，而现在……”
风霜观察完自己的手，往前展袖，蜂群涌出，卷起一阵凉风，引得蜜琥牙齿打起架来，随即她便收获了一枚瞪视。
“多大的人了，还不懂得天冷加衣？”
“对、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蜜琥尽了全身的力气忍下一个喷嚏，“现在怎么了？”
“而现在，我只剩起风和驱蜂两种手段了，有些奇怪。”风霜将蜂群收回到衣袖中，“所以被个毛头小子打得那么狼狈，实在不应该。”
“您不是说因为灵力的强弱差异导致的吗？”蜜琥有点怯怯的。
“是有影响，不过那小子刚学会控制灵力不久，按理来说我应当能凭经验压他一头。如你所见，第一次我成功了，但时间却比我预计的要短太多。”风霜冷冷道，“物鬼逃脱的事情了结之后，我想回山上一趟。”
听了这话，蜜琥如坠冰窖，外界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她苍白着脸，嗫嚅着唇，半天也没能出声应下。
见蜜琥这副姿态，风霜面露不喜，“到时候让黎意跟我走一趟。”
蜜琥又重新听见了风声、树声，以及远处的车流声，“我、我知道了。”她甚至不想打听风霜回去干什么，只匆匆应声，一心要终止这个话题。
蜜琥不禁退了一步，抓住了身后的林窗，仿佛只要沿着树干滑入黑暗，就能回到那个静谧又安全的深林中。
逃跑前，蜜琥不知怎么又想起了火锅店中那位陌生人的话。
——万一老祖宗和老族长想法不一致呢？
这是一起孤注一掷的赌博。
蜜琥愈发用力地抓住门框，手背上青筋凸起，她浑身僵直着，脑内却激烈挣扎，急剧增加的压力似乎将她推挤出身体，迫使她进入第三视角审视自己。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离开了朱明博物馆，你会继续跟来吗？”蜜琥听见自己不大顺畅地将声音挤压出来。
“看黎意安排。”风霜连头都不回，仿佛蜜琥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和蜜琥想象中不同，老祖宗闻言大怒暴起将她捆绑束缚关禁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蜜琥感到她的灵魂从第三视角中重新流回到身体里，“咦？”
“蜜琥，你下山多少年了？”
“应……应该有三年了……”
“三年了，你觉得你的协助者工作做得怎样？”
蜜琥不敢说话了，风霜继续叹道。
“我没见过其他协助者，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工作的，但你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博物馆职员而已，和你那些看不见物鬼的同事们没什么两样。”
“在山上时，你的弟兄把你保护得很好，下山后，黎意也把你保护得很好。”
“你的双眼是上天的厚赐，不但能目见物鬼，还能分辨物品上的灵力，可惜这双锐利的眼睛，又能如何呢，仅有看见的功用罢了。”
“就连那个新来的……舟行行，她虽然冒失又粗鲁，但那种敢于直面未知事物的勇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而你……”
风霜蓦地回头，唐突地朝蜜琥冲来，惊吓之间，人眼睛紧闭，双臂前挡，本能后撤以保护自己。
风霜险险停在人类身前，并拉了她一把，免得跌下楼梯，这时的蜜琥已经腿软得站不稳了，物鬼松手后，便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地上。
“而你，直到现在，连我都怕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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