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蒙吉萨的胜利已悄然滑过了两年。
就在那场大捷后不久,茜贝拉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鲍德温四世在得知消息时,他向茜贝拉送去了祝福和王室应有的尊荣,为了婴儿的健康着想,他一次都没有靠近过婴儿摇篮。
在这两年里,黎有蓉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
凭着在蒙吉萨战役中救治伤员的功绩,以及鲍德温四世不动声色的首肯,她成为了宫廷中的首席医疗官。
她获得了相当多的权限,她可以自由进出议政厅,也能在鲍德温四世需要时踏入他的寝殿。
这些特许,表面看上去是基于治病的责任而给予的,然而,宫廷中不少人都能看得出,鲍德温四世对她的信任,早就远超寻常医患的范畴。
每隔两天,黎有蓉都会亲自准备药材,也会为他需要更换的衣物提前熏香。
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身上,她会试图捕捉他的情绪起伏,哪怕只是指尖轻微的颤抖。
他却只用疏离与后退回馈她,从不会与她多说一句话。
她的药,永远只放在寝殿外厅的桌子上,他会在确认她离开后,才出来取用。
在议政厅,当他听汇报做决策时,她会侍立一旁以备顾问医疗事宜,但他与她之间,永远隔着几米无法逾越的真空地带。
他不允许她靠近他一米以内,甚至连一个不经意的目光交汇,他都会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的背影,永远庄严孤独,拒绝一切靠近的温暖。
黎有蓉从最初的困惑,慢慢变得刺痛。
她并不懵懂……在行军榻上被他轻触后瞬间收回的手指,在病痛中流露出的依赖,以及这两年以来,他给予她的远超出职责范围的信任与权限……这些早已印证了她心中的某种猜测。
她猜到了他的心意,那是深沉而克制的温柔。
也正因如此,他刻意的远离,于她而言才显得格外残忍。
终于,在一个黄昏,当黎有蓉又一次将药放在桌面上,她看着他静默地坐在窗边,看着他瘦削的身形轮廓,强烈的冲动冲垮了理智。
“陛下!”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鲍德温四世缓缓转过头,面具下的湖蓝色眼睛平静无波:“医师?”
“您……您为什么这样?”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您在躲避我,像躲避瘟疫……”
“苏莱曼医生的留下的药方,我日复一日地调配……您的衣袍,我尽心熏香……可您,就连我想递过药碗,您都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缩手!不肯让我走近一步!”
她踏前一步,不顾一切地质问,“在议政厅,您把我当做阴影!陛下,我并非无知愚钝的人!我知道您的心意!”
鲍德温四世沉默了,他抬眼静静注视着她。
她的目光像温暖的烛火,每一次掠过都让他感到灼痛。他渴望那光,却又深知他的靠近会让它熄灭,甚至污染它。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意,只是,每一次……哪怕只是眼神的接触,都像在撕扯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他为自己划下的囚牢,也是为她筑起的高墙。就这样隔着安全的距离,看着她专注的身影,难道不是上帝对他最后一点仁慈吗?为何她不肯安于这微妙的平衡?
夕阳的余晖透过彩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过了许久,鲍德温四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莉莉,你要知道,有些存在,本身就是原罪,是深渊。一旦靠近,便等于堕落。”
她急切地反驳:“原罪?不!您不是!您……”
“我是!”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两分,湖蓝色的眼睛透过面具死死锁住她,“看着我!莉莉!看看我是什么!”
他猛地指向自己覆盖在厚重袍服下的身体,“是腐烂!是诅咒!是被神遗弃的污秽之躯!”
鲍德温四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撕裂出来:“我不想让你沾染麻风。请你离我远点,你才能保持你的洁净,你的安全,你的生路!”
“这就是我的心意,它是一把刀!它越锋利,你离这地狱就越远!明白吗?”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残酷的比喻和嘶吼在她脑中轰鸣炸响着——“深渊”、“腐烂”、“诅咒”、“一把刀”……
不是拒绝,是驱逐。
不是无情,是回避。
是这样吗……是像她想的这样吗?
他把自己视为致命的瘟疫源头。推开她,否认自己的情感,是他能想到的,保护她的方式。
他所理解的情感……就是彻底地自我厌弃和放逐……换取她的洁净和安全。
“陛下,这并不能当做解释!”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坚持。
“那医师想让我解释什么呢?”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望向更虚无的远方:“爱,有时并非靠近与占有,而是警醒与克制。惊动未醒的良人,只会带来混乱与伤害。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是不求自己的益处,是永不止息。”
“医师,我对您的情感,是恒久忍耐的基石,是恩慈的体现。恩慈,不是俗世的爱欲,而是……尊重您作为医者的价值,尊重您灵魂的洁净与自由。”
“尊重?您对我就只是尊重吗?只有尊重,没有其他的……?”
黎有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踏前一步,“您用和我拉远距离,来表示您的尊重吗?”
“是啊,莉莉。”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我对你……只有尊重。”
她踉跄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长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暮色彻底笼罩了寝殿。沉默在黑暗中肆虐,沉重得令人窒息。
“只有尊重”……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利刃,将她戳刺的体无完肤。
他连承认那份心意的勇气都没有——不,或许不是没有勇气,而是他早已认定,心意的本身就是对她的亵渎和威胁。——他将爱等同于毁灭,将靠近视为原罪。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行走的坟墓,拒绝任何生命的暖意,包括她试图给予他的。
他理解的恩慈,就是亲手斩断羁绊,让她在他彻底腐烂消散之前,干干净净地离开。他以为的保护,是让她永远不要沾染上他的不洁。
多么……残忍的温柔啊。
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该说什么呢?辩解吗?乞求吗?隐忍不是软弱,而是他的选择……那将是一条通往自我毁灭与守护他人的路。
她别过头,根本不再看他了,因为再多看一眼,她都怕自己会崩溃,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拥抱他。
注释: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求自己的益处,是永不止息。”出自《圣经·新约》的《哥林多前书》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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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自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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