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不言很早就醒了。对于赵扩这个弟弟，其实她从未真正的怨恨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也明白他确实是将自己当做了亲姐姐。如今即将分别，她倒是有了些不舍。
??今天，赵扩和使团其他人会一同进宫向鲍德温和赵不言辞行。之后，会与驻扎在外约旦的军队汇合离开耶路撒冷。
??赵不言这次没有再穿翟衣，只穿了件米白色蝴蝶暗纹的大袖常服和石青色的霞帔。她不想太隆重，离别时若是太过隆重，这场离别就会变成深扎在肉里的刺，时不时痛一痛提醒曾经的过往。
??“我的蒂亚，你今天依旧美丽。”正在主殿外厅休息的鲍德温看到了带着侍女前来的赵不言。
??“谢谢称赞，我亲爱的王上。”赵不言也温柔的回应着。她想到了昨晚和鲍德温聊天时，对方给自己起了昵称。
??鲍德温站起身向赵不言走过来，“贵国使者已经进宫，我们一起进去吧。”
??“好。”
??两个人一起走向主殿入口处，礼仪官大声宣布，“国王陛下与塞莉蒂亚公主到！”
??主殿大门缓缓打开，里面众臣皆在，鲍德温和赵不言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上方的王座。
??其实众人都十分惊奇于这位宋国公主、耶路撒冷的准王后对国王的态度。这位公主自从同意联姻后一直对国王保持一种十分亲近的态度，以至于他们都在怀疑这位公主是否知道国王身患麻风的事实，毕竟宫中诸人对于国王亲近的差事都有些避之不及。
??当初众人对联姻一事持有反对态度，也不过是怕异国公主的加入影响到自己的利益。可现在，这场婚约带来的利益太大了，各个党派之间都希望能拉拢到这位公主，增加自己在耶路撒冷的实力。
??甚至有人在想，现在茜贝拉公主的鲍德温王子背后已经有了王母阿格尼丝及其母家库尔特奈家族，伊莎贝拉公主背后有伊贝林家族的影子，其他合法继承人背后也都有各自的支持者。就目前状况来看，若国王的身体还能坚持，那么这位王后未必不能诞下子嗣。如此一来，若自己现在表示支持，日后未必没有机会扶持幼主。
??出于各自的利益考量，最终各方居然达成了一致支持了这桩婚事，甚至国王的母亲阿格尼丝夫人和继母玛利亚王太后对此事都没有表现出反对。
??在众人心怀鬼胎的打量中，赵扩一行人进入殿中向二人辞行。
??“尊敬的国王陛下，我等到了离开耶路撒冷的时刻，特来向陛下以及我国福安公主辞行。愿您与我国公主相守相携，愿您江山永固，愿两国友谊长存。”，报谢使张千躬身向鲍德温辞行。
??“贵使即将离开，愿上帝保佑你们顺利归国。”说完鲍德温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赵不言又继续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爱护贵国公主，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赵扩走上前开口，“王上，我还有一件礼物赠与我国公主。”说着，让人捧了一个长匣上来。
??赵不言见状，站起身走下来。打开匣子后，里面放的居然是一把宝剑。
??“姐姐，请你忘记曾经那些痛苦的过往，我愿你在此地得到幸福，也愿你在此地自由。”，赵扩拱手向赵不言说道。
??“这是我曾经的佩剑，你还留着。”，赵不言轻抚剑身，轻轻的感叹，那些曾经的回忆涌上心头。
??“姐姐，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时，若你在此地不幸福，我必亲迎你回朝。在此之前，请务必珍重自身。”，赵扩郑重的向赵不言许下承诺。
??赵不言没有再回答，只是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座位，背对着使团众人，不忍再看。
??赵扩等人再次一同请辞，“我等就此告辞。”
??等到赵扩一行人离开正厅，赵不言才转身坐在椅子上，听着众人向鲍德温汇报一些王国的情况，思绪飘向远方。
??那些曾经的爱恨，那些曾经的阴谋，就此随着宋国使者的离开随风而逝。只是那时年少轻狂，总认为时光还早，终有一日还能相遇，却不知，有些人有些事若道出再见即是生离，珍重即是死别。
??“蒂亚？蒂亚？”
??赵不言听到鲍德温在王座上呼唤自己，这才从思绪中慢慢回过神，发现殿中的众臣已经汇报完离开了，只剩下自己和鲍德温，有些强打起笑容说，“我的陛下，怎么了？”
??“议会结束了，我们可以离开了，我的公主。”鲍德温走到赵不言面前，示意她和自己离开。
??回到寝殿时，鲍德温看着带着笑意和自己说话的赵不言突然说，“蒂亚，如果你不高兴可以不笑的。”
??赵不言收敛了笑意有些愣愣的看着鲍德温，“我…”
??“我能看出来，你并不开心，虽然你的嘴角挂着笑意，但是你的眼睛里没有。我的公主，在这里，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鲍德温温和的看着赵不言。
??赵不言听到这话，转过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鲍德温，她的鼻子突然有一点点酸，眼圈也有些红，有一点狼狈。昨天晚上听鲍德温讲述了复杂的宫廷关系和外交关系之后，她并不想太脆弱，作为妻子她更希望能和她的丈夫比肩同行，何况即使没有加冕，作为准王后仍然要承担一些王宫政务。只是今日的离别，赵扩的话语，让她无法完全掩饰远离故土的失落。
??“圣经中说上帝创造男女，使他们成为一体，作丈夫的要爱他们的妻子，正如基督爱教会一样。作为丈夫，我希望我的妻子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我希望她真心快乐，也希望她能和我分享她的喜怒哀乐。”鲍德温走到赵不言身后，从后面将她圈在怀里轻声安慰。
??“我已经厌倦宋国皇宫的那些人和事，我厌倦了那些被迫困囚的日子，但那到底是我亲自带大的弟弟。他对我所做的事并非出自本心，即使我不再像当年那般喜爱他，但也不曾怨恨。如今分别，终究是故国故人，我倒是有了几分不舍。”赵不言让自己轻靠在鲍德温的怀里，闭上眼，对他诉说自己的失落。
??“My love, 你瞧你的身前有什么？”鲍德温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赵不言有些疑惑的睁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只有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阳光嘛？”
??“是啊，亲爱的，是阳光。”
??赵不言抬起头望着鲍德温的眼睛，目光中闪着一点点疑惑。
??鲍德温看着疑惑的赵不言的眼眸，“My love, please keep moving forward bravely. The light is ahead, and I am behind.（吾爱，请继续勇敢前行吧，光在前面，我就在后面。）”
??或许我无法使你百岁无忧，但至少有我在你身旁的日子里，我希望你是快乐的、自由的、幸福的。
??赵不言听到后眼睛亮了起来，她就那样望着那双蓝色的带着爱意的眼眸。没有再说话，只是回过头微笑着让自己再次依靠着他的胸膛，安心的闭上眼享受着爱人的怀抱。
??过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的赵不言转过身，“王上，今早我传了我国医官在宫内等候，是否现在传召？”
??她一直很担心鲍德温的身体，虽然带来的药膏控制住了他外表的伤口，但麻风病仍在侵害他的身体内部。尤其是最近，她能感受到鲍德温的呼吸声在加重，走路开始有了一点倾斜，只是他不肯告诉自己罢了。
??“嗯，好。”
??没过多时，随嫁的医官来到鲍德温的宫殿。这位医官名叫方之岐，在宋国时因出身过低在翰林医官院受到同僚排挤，心灰意冷之下主动请旨跟随护送公主的使团出使，没想到遇到后来的事情。赵扩在归国前曾问过使团中人是否愿意留下，方之岐因孤身一人并无牵挂选择了留下。
??“臣方之岐，见过王上。参见福安公主殿下，殿下千秋金安。”，方之岐进入殿中先向鲍德温行礼再向自家公主请安。
??“方大人不必多礼，这里的御医苏莱曼马上就到，方大人稍等。”，赵不言坐在鲍德温旁边替他和自己的医官沟通。
??“是，殿下。”
??又过了一会儿，苏莱曼也带着人过来，双方在赵不言的介绍下开始交流鲍德温的病情。
??之后，方之岐走过来为鲍德温请脉，“回公主，此乃疬风，医书记载此病为感染疠气所致，不知可否告知臣王上身体是否已经有麻木、溃败等情况发生？上次公主询问微臣的药物是否是给王上使用。”
??赵不言一一回答，有不清楚的地方替方之岐询问苏莱曼和鲍德温。
??方之岐在得知具体情况后，开始与苏莱曼沟通治疗方案，最终定下了内服外用的药，“此病需内服药物内调，同时外敷药物制止皮肤溃败。上次公主问臣的药虽然可以愈合伤口，但毕竟不是对症之药，臣会重新开药给王上。只是此病最好用熏蒸洗涤法，此法需要用药洗涤全身，可以针对全身皮肤溃败，只是过程有些痛苦。”
??赵不言将方法讲给苏莱曼和鲍德温。苏莱曼认为此法可行，只是过于痛苦，毕竟鲍德温虽然开始丧失感觉，但仍会感受到药物对身体的刺激。而且之前所使用的很多药物对鲍德温的身体的作用并不大。如今宋国派来的医官以及携带的药材是之前从未使用过的，或许会更有用。
??四人在殿中商量了很久，最终敲定了诊疗方案。
??“既然如此，臣先告退，回去准备药剂。”方之岐和苏莱曼同时向赵不言和鲍德温请辞。
??鲍德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赵不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使了一个眼色给方之岐就让他离开了。
??两人走后，鲍德温倚靠在软垫上，最近他其实时常感到疲惫，只是事务繁忙，所以一直在硬撑。
??“蒂亚，有时候我觉得我很疲惫，这具身体让我时常感受到力不从心，如果不是耶路撒冷还需要我，我…”，只有赵不言在身旁时的鲍德温不像一位君王，更像一个普通人，会向爱人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请不要担心，王上，我会在这里一直陪伴你的。虽然这种疾病很难治愈，但我的医官刚告诉我，这种疾病若能熬过二十五岁大抵是不要紧的。”赵不言将手搭在鲍德温的手臂上，轻轻的安抚着，“日后，我会亲自负责你的药物，我希望你能早日好起来。”
??鲍德温拍了拍赵不言的小臂，示意她安心，“请放心，我的蒂亚。对了，王姐茜贝拉写信给我，她和我的外甥小鲍德温即将从修道院回到王宫。你还没有见过她，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我想你会喜欢她的。”
??说着鲍德温又和赵不言讲述了一些有关她的故事。又说到当时茜贝拉嫁给威廉.长剑时，他一度想要退位让给自己的姐夫，但可惜这位姐夫英年早逝只留下茜贝拉和遗腹子小鲍德温。
??“王姐为耶路撒冷也牺牲了很多，我希望她幸福，可惜了威廉，那是个很有才华的男子。”鲍德温对茜贝拉的遭遇一直很感慨。
??“王室儿女大多并不自由，能得偿所愿的是少数，大抵都在联姻中蹉跎一生。”赵不言也有感而发，自己便是皇室斗争的牺牲品，若不是遇到鲍德温，若是正常前往和亲，如今恐怕不知道会有何境遇。
??因为有了比较，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每个时机都来的刚刚好。
??“王上，泰比利亚斯大人前来面见。”，侍卫进来回禀。
??“我知道了。”鲍德温淡淡的回应。
??“那么，我先告退了，我的陛下。”赵不言站起身向鲍德温告退。
??“好吧，我的公主。”鲍德温其实很想和赵不言多待一会儿，忘掉那些烦恼与争端，但耶路撒冷还需要他。
??赵不言转身离开，遇到泰比利亚斯时，这位执政官向她行礼致意，只是上一次是作为耶路撒冷的客人，这一次是作为耶路撒冷的王后。对于他而言，这位公主成为了忠于国王的王后，有利于耶路撒冷的和平，为此他愿意表示臣服。
??走出鲍德温寝殿前的走廊，赵不言快步走向自己的宫殿。
??回到寝殿，方之岐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见到赵不言回来即刻参拜，“参见公主。”
??“都下去吧。”赵不言屏退了所有人，并命霜儿在外看守。
??“免了，方大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王上的病究竟如何了。”她在那边鲍德温寝殿时已经看出来，方之岐有些话并没有完全说出来。
??“公主，这位王上年少染疾后并未得到太有效的治疗，再加上多次征战，身体实在虚亏的厉害…”
??“有些话你但说无妨，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若是常人，臣可以有七分把握诊治。可这是一国之君，君主之责非常人所能比拟，劳心伤神对此病不利，臣只能先开出药方慢慢温养身体再控制。”
??赵不言听到这话，走到内室拿出了几张纸给方之岐。
??“这…公主…这…”
??“如何？”赵不言淡淡的问道。
??“这位王上若是能保持心绪平和，按方服药，加之针推按摩辅助，这病臣倒是有些把握。”
??“那便好。”
??“只是臣等进宫不方便…熬药针推等事…”方之岐说出了顾虑。
??“你把具体的方子以及相关的诊疗方案整理给我，我会安排人负责后续，每隔七天你进宫一趟替王上诊脉与苏莱曼一起调整方案即可。”
??“谨遵殿下旨意，臣告退。”
??方之岐走后，赵不言跌坐在椅子上。方之岐的话虽然没有明确说，但意思很明显，鲍德温的病若想治好很困难，无论是身体还是所处环境都有阻碍。
??因为我爱你，所以希望身边日日有你。
??“亲爱的鲍德温，我应该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把你留下。”
??………………………………
??你给我带来的欢乐，让我未来的一切际遇都相形见绌。
??——阿贝尔.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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