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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番外一

我在整理一些图书资料时,泰比利亚斯找到我商量明天为鲍德温加冕的事情。

加冕仪式早就确定由主教阿马尔利克主持,再加上一些其他教士协助,包括加冕需要用到的十字圣球和十字权杖,以及最重要的王冠都已经备好了。仪式流程中的各种细节我和泰比利亚斯都再三确认过,按理来说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当然,加冕这件事非常神圣严肃,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什么其他特殊情况出现的。所以我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泰比利亚斯还有什么工作需要吩咐交代,但我看出他的确有烦心事。

我还没有开口问他,他倒是先开口了:“教廷那边派人来说麻风病是上帝对有罪之人的惩罚,指责我们让一个有神罚之症的人来统治圣地实在说不过去。明天殿下就要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对于教廷的态度,耶路撒冷高院都不予理会,我自然也不会。我说:“殿下即将成为上帝将尘世的权柄授予的国王,请罗马教廷不要置疑上帝的权威和决定。”

我让泰比利亚斯照我的话去回复罗马教廷,他点点头,说:“国王临终前命我尽快给公主选一位驸马,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我摇了摇头。

泰比利亚斯估计也猜到我会这样回答,他准备离开时又回头问我:“对了,殿下今天没有来找你上课吗?”

“他在马场练骑射。”我说。

我把手头剩下的事情忙完,决定去马场看看。

此时快接近太阳落山,室外没有午后炎热酷暑,吹来的风也能让人感到舒坦。我看到鲍德温正在和另一名陪同他的骑士切磋骑射。他在苏莱曼的兄弟那里学会了单手骑马,平时又十分刻苦勤奋的练习,现在他的骑术出众,和他比试的人也不是轻易能赢得了他的。

果然,几轮比试下来,鲍德温赢了。

他看到了我,骑在马背上向我招手。阳光洒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更加耀眼。风吹动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但这种凌乱却给他增添了一份不羁的俊美。当他停到我面前时,他一把拂开遮住视线的头发,兴奋地冲我说:“老师,我刚刚赢了!你有看到吗?”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和自豪。

当然,我全程目睹。

鲍德温动作利落地下了马,牵着他的小马驹并且亲吻了它。这是一匹黑色的小马驹,出生几个月后泰比利亚斯就把它送给了鲍德温。鲍德温很喜欢它,在后面几年里,他每次出征都骑着他的这匹战马。

“老师,你怎么了?您看上去不太开心。”

他的声音中透露着关怀,我感受到了他对我的信任和依赖。

鲍德温马上就要加冕成为国王了,他患有麻风的事实我们不得不对外公开。一开始我还担心鲍德温遭人非议,消息放出去后,王宫内部相对平静,并没有太多人对此表示惊讶,除了罗马教廷提出了反对。其实从鲍德温九岁那年起,他是个麻风病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尽管我们已经尽力去隐瞒这件事了。

说实话,我一直很担心鲍德温的身体情况,当一个国家的王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

“我没有不开心。”我上前拥抱他,抚摸着他的背脊和后脑勺,“刚才你骑马的样子,我都看到了。你做得很好,一直都是这样出众优秀。”

“老师,谢谢您的夸赞。”鲍德温的身躯渐渐松懈,像只猫儿般将头轻轻搁在我的肩上。

我们从马场回来,侍从们已经把晚餐备好了。

鲍德温用餐的时候,我去见了苏莱曼,询问他关于麻风病的事情。因为我今天发现鲍德温的眉毛有脱落的迹象,虽然不细看看不出来,但这给了我一种不详的预感。

苏莱曼如实的告诉我这很有可能就是麻风引起的一些症状,我的心一沉,往地狱里又坠下去几分。

第二天便是周一,鲍德温加冕成为了耶路撒冷的国王。他的年龄还不到法律规定的成年年龄,大部分政务都交给泰比利亚斯打理。

虽然没有亲政,但鲍德温也没有放任国事不管。有几次我进他的书房,看到他在学着批阅文书,手指轻而准确地翻动着纸张,眉头微皱,目光专注而严肃。这个时候的他,不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是一个为国家民众着想的王,承担着不小的责任和压力。

哎,想到麻风在一步步侵蚀他的身体,我就感到心痛。

鲍德温十五岁这年,开始正式亲政。

也是这一年里,公主嫁给了一位来自意大利的北方贵族,蒙费特拉的威廉。

他们在年底结婚。我作为国王的老师,也受邀参加了公主的婚礼。婚礼上,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鲍德温,他很像他父亲,个子高高的,在人群中很容易找到他。他正在和跟他年纪相仿的几个贵族子弟聊天,那几个孩子我见过,在我发现鲍德温可能患有麻风的那天,他们也在场。

看到他们,我又想起当年那一幕了。在我确定鲍德温患上麻风后,孩子们的笑声和喊叫声在我眼里成了一场残忍的嬉戏。

婚礼结束后,和鲍德温一同回房间的路上,在离门口不远的时候,他忽然加快了走路的速度,一直往卧室里走去。

我有些纳闷,也跟着走了进去。鲍德温拿着桌上的镜子,站在窗边,借着太阳的光线看镜子里的自己。

然后,我听到他对我说:“老师,他们说我的脸上长了东西的时候,我还不信。”

我心想,不好。

我快步走了过去,瞧见他右眼有些充血,眉角处的毛发脱落,长了一些小小的溃疡。我赶紧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只是一点点,我叫苏莱曼过来给你涂药膏。”

苏莱曼会给鲍德温进行放血的治疗,经过几次这样的治疗后,我见并没有什么用,便让苏莱曼停止了这种治疗方法。然后,苏莱曼又换了一种方法,用撒拉逊药膏尝试治疗,可惜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我这样说无非是想安慰鲍德温,叫他不要慌。

自从意外地发现这令人恐惧的麻风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他的脸上攀爬后,鲍德温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麻风初期,从外表来看,鲍德温和正常的孩子无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麻风病的症状在他的脸上、身上逐渐明显。过了十五岁后,他的皮肤开始溃烂,面容也开始受到损毁,他的脸上长了一块块类似红斑的东西。泰比利亚斯曾提议是否要打造一副面具,这个提议鲍德温没有采纳。

我当时在场,鲍德温虽然没有采纳泰比利亚斯的建议,但也没有否决。

当麻风在鲍德温脸上的症状越来越明显,连公主私底下也曾跟我说,怕吓到孩子,不敢轻易带孩子去见鲍德温。

公主和驸马结婚后,很快怀孕了,但几个月后驸马因病去世,公主独自生下了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取名蒙费拉特的鲍德温。鲍德温很喜欢这个小外甥,他还告诉我,他希望小外甥继承他的王位。所以当我听到公主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

秋天的时候,萨拉丁在计划入侵阿什凯隆的消息传到了耶路撒冷。鲍德温叫来众大臣商量出征应战的事,他提出要御驾亲征。泰比利亚斯顾及国王还只有十六岁,打仗可不是玩玩,那会是丢性命的事,于是一直没有赞同鲍德温的说法。

但鲍德温当时用这样一段话成功说服了众人:“放手一搏,固然胜负难料,充满了不确定性。但这也好过任凭我那些无辜的子民不断遭受战火的屠戮。”*

会议结束后,我仍然有些担忧,想去问问鲍德温这次的作战计划。恰巧这时,一个捧着银面具的仆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急忙跟着进屋。

鲍德温在看到面具的那一刻,他的眉头忽然间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仿佛是在思考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我站在一旁等待,不敢打扰他。

阳光如水般透过明净的玻璃,轻柔地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上,仿佛为其精心蒙上了一层璀璨迷人的金黄色。思考过后,他神色安然平静,将那副定制的面具缓缓拿起,开始戴在自己的脸上。

他脸上的五官和阳光被面具一点点覆盖住,明亮的部分开始逐渐被阴影一点点侵蚀变少。等到面具完全戴好的那一刻,一种独特的威严感瞬间在他的身上滋生出来。我恍惚了。这副面具为他增添了几分令人敬畏的庄重与肃穆,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充满了一种神秘而强大的气息,让人不禁心生尊崇之意。

我不知道鲍德温为何突然想通要打造一副银面具。也许是想在战场上震慑敌人,让敌人在面对那闪耀着冷冽光芒的银面具时心生怯意。又或者是想掩盖他脸上因为麻风留下的痕迹。对于这个问题背后的原因,我从来都没有追问过。

鲍德温真的御驾亲征了。但是面对拥有一万两千名突厥骑兵和九千多名阿拉伯士兵的萨拉丁来说,鲍德温率领的三百多名骑士和数千名步兵显得有些过于弱小了。我想,这是他能召集的最多数量的骑士和士兵了。

在那个时候,城里几乎没有任何人对国王的这一次出征抱有希望。到处都弥漫着悲观的情绪,甚至还有一些格外难听的、充满诋毁和质疑的话语陆陆续续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立刻前往教堂,虔诚为我的学生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凯旋归来,能够在这场艰难的征程中取得胜利,打破众人的质疑和悲观的看法。

不知是不是上帝聆听到我的心声,鲍德温真的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了。

我出城门迎接他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穿着一身十字军骑装,面容被一副精美纹理的面具遮掩。在耶路撒冷城百姓的欢呼声中,他骑着战马,马蹄踏击着大地,白色披风在风中猎猎飘扬,犹如一面象征着胜利的旗帜。在那一刻,我觉得他充满了君王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气质和令人震撼的魄力。他就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宰,让人心生敬畏与折服。

虽然赢得了胜利,但鲍德温在蒙吉萨战役后,身体变得更坏了。他身上的溃烂越来越严重,那些原本只是轻微的创口,开始被恶魔侵蚀一般不断地扩大、恶化。大量的绷带和纱布一层层缠绕在他身上,包裹得像埃及的木乃伊,密不透风,却掩盖不住他身体状况的急剧恶化。

鲍德温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对我说:“这种感觉真糟糕,就像被什么囚禁起来似的。”

哎,除了麻风,还能是什么?

苏莱曼无法阻止麻风的恶性发展,只能暂缓它发展的速度,用药物控制住。从这天开始鲍德温的房间开始有了永远散不去的药味。

麻风也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割裂着鲍德温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幼时,他还与其他贵族孩子们一起奔跑嬉戏,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童年的欢乐时光。如今,他却只能独自一人幽居在房间里,不得不和其他人刻意保持着距离。连我也不例外。但他也从未向我展示过痛苦,总是坚忍地忍受着。

公主有时候会带着孩子过来探望鲍德温,我却很少看到阿格尼丝的身影。蒙费拉特的威廉死后,阿格尼丝这两年开始为公主筛选新的驸马,听说她看上了一个叫居伊·吕西尼昂的骑士。我想,她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换个说法,她对鲍德温的病不再抱希望,全心全意搜寻下一个可以继承王位的人。

有一次,我前去探望鲍德温,走进房间时,看到他正坐在椅子里小憩。他的一只手撑着额头,似乎在缓解些许的疲惫,而另一只手竟然还紧紧握着笔,仿佛随时准备着继续投入到某项事务中。银面具被他搁置在了一旁——麻风在他脸上呈现出的症状还不是格外明显时,他其实并不喜欢戴着面具示人。

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当听到我那轻微的脚步声时,他就睁开了眼睛。那一刻,他脸上展露出来的疲惫和承受的压力一览无余。但即便是在疲惫之际,他的表情依旧带着坚定和坚强,仿佛在说,他做的一切还远远不够好,所做的事情也还远远不够多。

而我,作为一路看着他长大的老师,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他这般模样。所以我总是在每次去看望他的时候,想方设法地说一些能令他开心的话题。

他几乎不出门,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无疑是新奇的。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应该在阳光下尽情奔跑嬉戏,享受青春的活力与自由,可他却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我常常和他讲述外面的热闹景象。比如集市上的喧嚣,人们欢乐的笑脸,街头艺人精彩的表演。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时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时而又流露出一丝落寞。

我试图用言语为他构建一个无比美好的耶路撒冷,一个完全符合他心中理想模样的圣城。让他能在想象中去体验那些他未曾经历过的美好。也让他感受到,在他的治理下,耶路撒冷的百姓都能够过上安居乐业、祥和安宁的生活。而这一切美好愿景的实现,都与他的努力治理息息相关。

耶路撒冷的夏天很炎热很漫长,极少数会遇到下雨的情况,但每逢下雨都会伴随着闪电和雷鸣。

这天下雨了。闪电将黑暗的天空照亮,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天神在怒吼。

我去探望鲍德温,恰好遇到苏莱曼正在为他换药。他坐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出奇的安静,然而他的眼神却始终望向窗外。

“老师,请你帮我打开窗户。”

我照做,把窗户推开,发现一只浑身湿透的鸽子站在窗沿边上,努力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我伸出手,小心捧着那只鸽子进来。

“它有没有受伤?”鲍德温关切地问道。

“我想是没有的。它只是翅膀被淋湿了。”我仔细查看后回答道。

鲍德温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这只鸽子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一些慰藉。我把鸽子放在桌上,它抖动着身子,试图甩掉身上的雨滴。鲍德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鸽子身上。

过了一会儿,鸽子开始在桌上踱步,还不时地歪着头看看我们。鲍德温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它。鸽子一开始有些警惕,但慢慢地也放松了下来,任由鲍德温的手轻轻落在它的背上。

“也许它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鲍德温轻声说着,“它一定看过很多我们没看过的风景。”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鲍德温与鸽子的互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那只鸽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鲍德温的善意,乖巧地停在他的手边,偶尔轻轻啄一下他戴着分指手套的手指,发出细微的“咕咕”声。

鲍德温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是一种我许久未曾见过的轻松与愉悦。他微微弯腰,抚摸鸽子的羽毛,从脖颈慢慢滑向背部,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这小生灵。他的嘴里还喃喃着一些我听不清的话语。

哎,想起我的学生经历的种种艰难困苦,以及他始终坚韧不拔的意志,此刻,这只小小的鸽子像是上帝为他送来了一丝慰藉,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与伤痛。

“等它的翅膀完全干了,就放它走吧。”鲍德温说,“它属于天空,属于外面的世界。”

两年后,萨拉丁带着他的撒拉逊军队卷土重来,鲍德温在泉水谷败给了他。这一年鲍德温十八岁,在撒拉逊人的认知里,鲍德温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成人了。

鲍德温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回来,那张刻满花纹的面具上布满了斑驳的战争的痕迹。跟随他的骑士、伺候他的仆人们的目光中都对他带着同情,还有唏嘘。

对于那场战役更多的细节,我都是从泰比利亚斯口中得知。鲍德温率兵在利塔尼河边打败了萨拉丁突袭的骑兵,想乘胜追击时,却遭到了萨拉丁主力军队的袭击。他从战马上跌落在地,只能靠另一名骑士背着,一边厮杀一边拼死离开战场。

我曾问过那个骑士,他说当时看到鲍德温摔在地,还在吃力地往马背上爬。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我仍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我永远忘不掉亲眼目睹苏莱曼为他解开衣物,他伤口裂开,浑身是血。还有当周围所有人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他却依旧顽强地一声不吭,身体底下的床单被他抓得一团皱,悲壮又令人动容。

如果不是受了伤,我想他是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他有自己的尊严,他是王,有王的傲气和血性。

他发烧迷糊的时候会对我说话,但他所吐出的字句很黏糊。我听不清,他就用手指着桌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

我问他:“陛下想喝水?”但他摇头,伸出手指向大门外,示意他要去的地方。

“是不是想去骑马?”

他点头。

我和苏莱曼是不可能让他去骑马的。

又过了几天,我去看望他,他正在画画。

那张画的内容我记得是个天使,身体都画好了,就缺了脸上的五官,只留了一个轮廓在躯干上。

我说:“陛下画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上帝如果能派一个天使来拯救我……不,还是拯救我的国家吧。”

他把那张图纸拿起来,对着照进来的光线,画纸上天使的影子投射在他的面具上、他的眼睛里。他微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自己的画作,我正想夸他画得好,却见他把那张图纸夹在书本里,随意搁置在一旁。

他说在蒙吉萨对真十字架祈祷,得到了神的眷顾,所以赢了胜利。在泉水谷,他也做了和在蒙吉萨一样的事情,但是神没有眷顾他,他打了败仗。

于是我问他:“那你还信不信你的神呢?”

他靠在枕头上,平静地说:“老师,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真应验了撒拉逊人的话,这是什么所谓的神罚。可这惩罚的缘由却如此模糊,这样的神罚,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无论我回答什么都不能把他身上的麻风驱赶走。在这个瞬间,我明白了他所承受的并非全部来自外界的压力,而是麻风束缚了他一生。

我决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雷纳尔德曾因为在蒙吉萨战役中的表现,鲍德温让他当了卡拉克城堡的领主。雷纳尔德并非温和之人,他开始主张和萨拉丁开战,完全站在了泰比利亚斯的对立面。他们又拥有各自的骑士团,耶路撒冷内部开始了残酷而严重的党争。*

雷纳尔德的确不是一个听话的臣子,他经常违背鲍德温和萨拉丁签订的和平协议,让自己的圣殿骑士去骚扰撒拉逊人的商队。他简直把自己的私仇旧怨宣泄在无辜的商人身上。

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鲍德温也因此救了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午后,听泰比利亚斯说鲍德温命他处死了几名圣殿骑士。之前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我并没有感到惊讶。泰比利亚斯又说这次不同,鲍德温得知为首的那个骑士准备贩卖阿伊莎当奴隶,当即便给他下了死令。

我停下写字的动作,抬头问:“阿伊莎是谁?”

“商队里活下来的一个女孩,她全家都被雷纳尔德手下那群激进分子杀死了。”

泰比利亚斯走过来把我倒给自己准备喝的酒端走了,他此时背对着我,没有看到我吃惊的表情。

他说:“陛下还让我把她带回宫里了。”

我站了起来:“所以她现在还在这?”

“应该是的。”

我想起这几天还没有去看望我的学生,我把泰比利亚斯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往国王的房间方向走去。

房间里,烛光摇曳,散发着昏暗的橘红色,他正披着连帽外衫,坐在办公桌前写东西。

侍从们来通报过,鲍德温早就知道是我,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师,你来了,请稍等片刻。”

我按耐下那颗好奇的心,走到会客厅静静等着。

等了一会,鲍德温过来了。他脱下外衫,我才看清原来他换了一副面具,和上战场的那副雕刻花纹的不同,这副显得素净了许多。

“陛下这是在写什么?”我看到他手上拿了一封信。

他也没有避讳地把信给我看,是他给法国皇帝路易七世写的信。

我看完后,得知他竟然有退位让贤的想法。我的心里有点堵得慌,但我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聊天。

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老师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很直接地问:“王宫里来了新的客人?”

他慢悠悠地回答:“老师的消息真准。”

我说:“上帝保佑,她还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从他戴上面具后,我和他交谈时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他像是笑了:“如果抛弃我的神明可以去保佑别人,倒也不是不行。”

从泉水谷回来后,我很少看到他用今天这样轻快的语气跟我交谈。

“陛下准备怎么安置她?还是说过几天再让她离开?”

未等他作出任何回应,这时,侍从匆匆走过来告诉我们,那个叫阿伊莎的女孩要了纸和笔,似乎在准备告别离开。

鲍德温并未露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我故意说道:“看来她还是要走的。她已经没了家人,耶路撒冷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国家,也不知道她能去哪。”

我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余光一直注意着鲍德温,他低头摆弄桌上的棋盘,没有顺着我的话继续往下说。我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可在这房间里,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也不再追问,干脆和他下起了棋。即便是我这个陪伴他多年的老师,在他成年后,也很少能窥探到他内心真实想法的那一面。

下完棋,我便告辞离开了。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那个女孩就这么留了下来。也许是我在门口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产生了那么一点动容。总之,她确实留下来了,并且在我后面缺席鲍德温的那几年人生里,她一直都在,成为了他生命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我没有想到那个女孩会主动来找我了解鲍德温之前的一些故事。面对她的请求,我很慷慨地将我知晓的那些事情一一告诉了她。而她在听完之后,像是哭了,说话的时候明显带着重重的鼻音。她还特意要求我为她保密,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鲍德温。

我的确遵守承诺没有说出去,但耶路撒冷王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当泰比利亚斯告诉我,那个女孩在没有得到鲍德温允许的情况下,跟着他们去了太巴列,我差点把墨水瓶打翻。

“啊,那陛下知道吗?”

泰比利亚斯给了我一记很直白的眼神:“你觉得这件事瞒得过陛下吗?”

好像也对。

鲍德温从太巴列回来一直高烧不断,那段时间我经常守在他身边,因此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次数也比以前多。

她刚开始还不敢随意来国王的卧室,也许是看他一直昏迷不醒,她就主动进来帮忙。直到鲍德温醒来,她再也没有进去过。

气氛有点不对劲,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去问了泰比利亚斯:“陛下和她是不是在贝尔沃城堡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没有。”泰比利亚斯听到我提出这个问题后,表现得很平静,就像我询问的不过是今天天气如何的寻常事。

但他看我困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非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就是庆功那天晚上,陛下生了很大的气。”

他说这话时像是回忆当时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按理说,他不是早就知道是她……?”

我没再问下去,因为我看到泰比利亚斯的脸上有些很微妙的表情。

鲍德温醒了,我准备去看他。

他的两只眼睛周围已经被小小的脓包和肿块包围,戴面具并不能阻止那些溃烂继续扩散,也许在面具下,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已经溃烂得无法辨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高烧让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被腐朽蚕食,无论怎样的医治都无法挽救他的健康,他醒来后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他的右眼失明了。

我知道他的麻风病迟早会恶化到这一天的到来,听到他淡然地说出来的时候,我差点没有忍住情绪,好像眼睛失明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那时候,我很想上去抱住他。我从来没有见他为自己落下过眼泪。他总是将那些不好的情绪统统储存在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烂掉的身体中,独自一人默默地去承受,去消化。他越是表现出这样的坚强和隐忍,我的内心就越发感到难受。那股酸涩的感觉不断翻涌,以至于到最后,想哭的那个人竟然变成了我。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种心疼和难过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在这样巨大悲痛的驱使下,我说出了那句话:“或许,陛下也可以勇敢一次呢?”

听到我这句话后,他残破的身体微颤了一下,看向我。

我至今都记得他当时的眼神,他的眼睛不再和从前一样炯炯有神,而是充满了绝望。那种仿佛天塌地陷、世界崩裂的无助与痛苦。我看着他眼中深藏的悲伤,心头涌现出巨大的痛意。

他说,老师,请您不要说笑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可我只想要他遵循自己的内心,去做他想做的。如果不行,就算是违背本心也好过现在这样每天活在痛苦里。我祈求他能拥有一份美满的结局,而不是这样无疾而终,带着遗憾离世。

上帝没有遂我的心愿。

后面几年里,我被鲍德温派遣去了西方求助。我满怀希望地向他们诉说我们的困境和需求,可惜的是没有任何一个西方国家愿意伸出援手支援帮助我们。我不想把这些坏消息写信告诉他,因为我曾对他说过,只要你需要,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只要我活着,就会尽全力帮助你完成心愿。我怎能让他在病榻之上再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

我耗费了大量时间去完成鲍德温交代我的事,也因此错过了见他的最后一面,这成为了我毕生之痛。当我得知他离世的消息时,那一瞬间,悔恨、悲痛让我无法呼吸。加上耶路撒冷城被萨拉丁攻占后,后面几年我都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自责中无法释怀。

我曾受到泰比利亚斯重用成为书记长,也曾记录过鲍德温在位这些年的一些事情。在他去世后,每当我提起笔,那些回忆便会深深地刺痛我的心。我决定放弃写作,文字记载只会揭开我内心深处的伤痛和泪水,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

这样的情绪直到最近几年才慢慢消退,但仍然会在某些寂静的夜晚,或是看到与他相关的事物时,不由自主地想起。

如今,我即将离开这片土地,临走前整理一些图书时,忽然想起鲍德温曾把他随手画的那幅天使图夹在一本书中。那幅图承载了他所有美好的幻想和期待,我有点懊悔当时没有看清是哪本书,它可能被侍从们收拾整理不知道放到图书室的哪个角落里去了。令我些许释怀的是,他幻想过、期待过的天使曾出现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或许在他心灵的深处,曾得到过那一丝温暖和慰藉。

【The End】

这个番外早就想好了的,本来想描写一个活泼点的四世,但怕与正文里的他割裂感太重,所以还是保守点写了……我已经尽力了_(:з」∠)_

参考了历史资料,有私设,所以剧情内容与真实历史有偏差。

①*原话出自《战争的试炼:十字军东征史》,有做改写。

②鲍德温四世写给路易七世的信:“身体有恙无助于施政,但愿我身上这种乃缦的病能治好,但我发现没有以利沙来为我治病。当阿拉伯人气势汹汹地逼近耶路撒冷时,一个如此虚弱的人不适合指挥作战。”——《耶路撒冷三千年》

③提尔的威廉原话:“对巨大的灾难感到心力交瘁,对现实感到愤恨,决定抛弃笔杆子,永不再著述写作,因为对任何事件的记载只会带来悲伤和泪水。我们没有勇气继续下去,所以这时候我们应保持克制。”——《耶路撒冷三千年》

④雷纳尔德在1177年与外约旦领主的遗孀斯蒂芬尼结婚,拥有了两座城池:卡拉克与蒙特利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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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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