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三月,晓风拂柳,日光微暖,正是一年中最妙的时节,犹如江南地方小家囡囡一般,既灵又俏。
若是往常,柳梅樱这会儿应该是泛舟西湖,吃着娇滴滴的樱桃,听娇滴滴的舫中佳人弹一曲娇滴滴的琵琶语。
但他现在半点侍弄风雅的心情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往日这小楼里也不曾少人,却都是文人雅士,今日管弦丝竹高山流水不听闻,却怎么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江湖客?
“大煞风景。”柳梅樱实在忍不住说道。
他虽说的小声,眼神又眺望远处风景,仍被耳力好的人听了去。
“你小子!说什么!”那小年轻掷下酒杯,几乎就要冲了过来。
“哎!”另一人怒道,“现在什么时候,你还管人闲事。”
柳梅樱这才看了他们一眼,说话的是几个年轻人,年纪与他相仿,皆穿紫色华服,头佩朱冠,模样有几分肖像,无一不可算是美男子。方才出声制止的,是其中年龄稍大一些的公子,看似是几人兄长。
柳梅樱瘪了瘪嘴,已猜出了这几人大概就是济南暗器世家晏家的小公子哥儿,晏家虽以暗器闻名,但到了三代庄主晏安手里,功夫早已名不副实,唯一还算流的真传的,只怕就是公子哥儿的美貌了。
想到这里,柳梅樱又哈哈大笑起来。
为首的紫衣小哥自然就是晏庄主的大公子晏清,生的玉树临风,为人又豪爽客气,不知是多少妙龄女子的梦中客,更不知是多少名门世家中意的乘龙婿。
不过现在,这美男子的表情也有了一分愠色。他虽不想惹是生非,却也看不惯柳梅樱方才的几声讥笑。
“请你喝酒!”二话不说,那人竟将酒杯飞掷而来。
酒杯底儿薄,这一桌的距离该是要翻倒了,众人屏息侧目,但它却安安稳稳的落在了柳梅樱的桌上。
原来这酒杯底下,紧紧贴着一片金叶,这便是晏家闻名的暗器“小叶子”。
“好!”众客不禁拍手叫好。
“没想到这大公子的武功还算过得去,”柳梅樱想道,“他很生气,却说请我喝酒,倒是个文雅大方的人。”
柳梅樱看了大公子哥儿一眼,见他面对众人的夸奖,仍面不改色,不禁对他兄弟几人有所改观。
“多谢。”柳梅樱拿起那一枚制作精巧的小叶子,没想到晏家如此富足,连暗器都是纯金制成。
他打了个响指,古越楼里的掌柜就出现了。
晏清见之,皱了皱眉,这掌柜的名儿叫做李七,向来是神出鬼没,从不出来服侍人的,这看起来平平无奇唯有一双大眼水灵灵的蓝裳布衣公子没准是大有来头。
柳梅樱在李七耳边轻语了几句,又将叶子交给他手里。
那李七点了点头,朗声说道:“今日各位少侠相聚古越楼,实在是大缘分,晏公子又最豪爽,送给小楼一枚金叶子,小楼就借花献佛,请诸位痛饮一番。”
在座众人又都拍手称道,晏清不快地看了一眼柳梅樱,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哼!”晏清不再看他,到底就是个不知礼数的小痞子,不过他这几番折腾,倒也恰恰好缓和了楼里紧张尴尬的气氛。
正欲举杯饮酒,楼里又走进来三个人。柳梅樱举起的酒杯又放下,这几个人难道不比酒更吸引人吗?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不过二十岁,身段不高,衣着鲜丽,模样白皙秀气,好不干净,背着一圆一扁两个包裹,像是个远离世俗的少侠。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头戴锦冠的长发男子,男人蓄发,本不值一提,但这人的头发却特别黑亮,好像是落满了星光的河流,不免引人注目。模样自然不差,气质却更为突出,犹如空谷幽兰,比起前面一位,这位倒更像是世外高人了。他的手中,带着一把上好的古剑。
众人显然是被这柄宝剑吸引了目光,柳宗元有诗曰:“翠帷双卷出顷城,龙剑破匣双月明。”说的正是这长发美男手中的龙剑。
柳梅樱眯了眯眼,尔后走进来又一人。
这人就更有意思了,长得是五大三粗,身材合中方正,比起前面两人,这人简直像个木墩。不过经过晏清这出,柳梅樱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汉子虽貌不出众,却有着中原人难得的豪爽气质,黝黑的肤色更添几分男儿气概,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柄剑。
酒楼里的气氛又开始糟糕了起来,柳梅樱有几分不悦,远眺湖光山色一眼,心里却猛地一惊。
啊!几时?
几时这角落里竟然多了一个人?他竟然毫未察觉!
那人此时也正盯着柳梅樱看,他盯得很仔细,很轻,就像是一只蝴蝶从眼前掠过,但同时,又有几分沉重,蝴蝶又变作蚂蚁在脸上啃咬。
感觉本该有点讨厌,但是又说不出的酥酥麻麻,有些古怪。
柳梅樱倒不忌讳,主动冲那人笑了笑。“我也想看看你长什么样,脸上是不是也有小蚂蚁在爬!”
那人冷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
牙齿洁白的人,一般不会太坏。柳梅樱想起了武林前辈说过的话,如此敌意也少了一分。
那人又端起大碗,猛地灌进喉中。这能喝酒的人,一般也不会太坏,如此敌意又少了一分。
那人仍是冷冷笑着,柳梅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只好又冲他笑笑,那人仍是冷冷的,仿佛并未瞧见。
柳梅樱吃了一大惊,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
原来这人是个瞎子!
所以他的眼睛虽然漆黑漂亮,却没光彩,似乎是在盯着自己,又似乎是在看着别人。
柳梅樱觉得自己就要流下汗来了,这人,不仅能不动生息的进到他的眼皮底下,又能如海中闭气一般不叫人轻易察觉。最可怕的是,能做到这一切的,他竟然是个瞎子!
一个瞎子能够做到如此,可见他,远比在座五官俱全的武林高手高明多了。
而且他的手中,也有一柄剑!
不过看上去,这柄剑却显得老旧许多了。
为什么?柳梅樱此刻只觉得气闷极了。
但他在气闷什么呢?这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几人入座之后,酒楼一时安静了下来,就连是晏家几个心高气傲的小兄弟,也不禁按耐住了性子。晏清更是转着手中的酒杯,似乎有所思有所想。
“比起这几个奇奇怪怪的人,倒是晏家小孩儿更招人喜欢了,最起码,他们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柳梅樱心想。
楼下突然传来打斗之声,呼哧呼哧,疾风劲速。
晏家小子往下一跃,不一会儿又飞了上来。
“何事?”晏清问。
那小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说道:“小三爷和小三爷打起来了。”
这句话若是往常听了,只怕要笑死旁人。但此刻,谁都笑不出了。
小三爷是谁?
十日前,只怕知道小三爷的,江湖中还没有太多。但现在,不知道小三爷的,江湖中所剩无几了!
“金鳞龙鲤江中客,岸芷汀兰座上宾。”五月初五,汀芷榭公开发出请帖,帖中所写如是。
如果有人问汀芷榭是什么地方?
那一定有人接着问,天堂是什么地方?
汀芷榭就是天堂,天堂中住的就是仙子,汀芷榭中住的当然也就是人间仙子、武林第一美人-芷夫人。
芷夫人美名远播,不乏异国公孙,世外仙侠,为能见美人一面而远渡重洋。
但江湖中没多少人见过她,她太神秘了。神秘或许就是她的“美”。
她虽美,虽高贵,但到底是女人。既然是女人,她就一定寂寞。越美丽的女人就越寂寞,这道理是男人都懂的。
她深居闺中,好几年才会爱惜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往往都是武林中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也是名气最响亮的英雄豪杰。
比如十五年前的江湖第一刀客,柳追风。或是七年前有天山一鹤之称的肖玉郎。
再比如,江小三爷。
江小三爷是京城十四王爷的独子,他相貌或许极好,武功或许也不俗。
可他比起柳追风或是肖玉郎,武功和名气好像都差上许多。
柳梅樱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绝世美人要找上江流儿呢?
比起这个,他现在更想看看,楼下的两位小三爷,究竟是什么模样?
楼中的其他人当然也是这个想法,众人从窗中纵下,落地之间竟然无一丝声音,显然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轻功好手。
柳梅樱四周看了看,不知为何轻笑了几声,径直走到了不远处的小吃摊上,摊主早就被吓跑了,只可惜了一碗葱油豆腐花儿还未动过,豆花儿上却还冒着热气儿。
柳梅樱直接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两位小三爷你死我活。
远处瞧见这一切的晏清皱了皱眉,心想:“这人好不恶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也能吃的下去。看来他不仅是个痞子,还是个脏鬼。”
又将眼神移开,只见二位小三爷,铁器相交,剑气有光,脚步飞旋,手法巧妙,打了几十个回合,竟然不能分出高下。众人已经看痴了,这江家武功最绝妙在化剑气之刚烈,化身法于无形。
想当年江老庄主年轻时候,就仅凭着一招“归去”剑,纵横江湖。
“难道这就是江家归去剑法?”晏清轻声道。
“当然不是。”那瞎子回复道。
晏清吃了一惊,这瞎子的耳朵倒是很灵。
“你怎知不是?你看得见?”晏家最小的兄弟忍不住说道。
柳梅樱心想:“这小子口无遮拦,只怕要被瞎子打了。”
“啪!”那小子狠狠挨了一巴掌,脸上立马红肿了起来。
那小子显然是很少挨打,眼中已泛起了泪花,却不敢回手。只因动手之人,并非那瞎子,而是晏清。
“有意思。”柳梅樱想,这瞎子被讥讽,却不生气。晏清出手管教,他耳力甚好,自然也听得见,却也不见有几分高兴。
“家门管教不严,请见谅。”晏清倒是个正人君子,“还请兄台指教,如何得知这并非是归去剑法呢?”
“。。”那瞎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两人中若是有一人使得归去剑,另一人难道不是早已归去了?”
说着,他竟然朝柳梅樱看去,与柳梅樱的目光对视。
柳梅樱的心中又涌起了奇怪的感觉,这人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眼神却好锋利。这或许就是他人常说的,“眼盲心不盲”。
“有道理,”晏清点了点头,“可见这两人都不是真的小三爷。”
他们不过才聊了几句,那假的小三爷已打斗到了湖边,几招来回,竟然是在湖上。
“这两人虽然不是真的小三爷,轻功却很高明,在水面上却如履平地一般。”晏清说道,而且这两人的武功若不是江家绝学,又是出自哪里呢?纵然博览百家之长,晏清也实在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二人武功似乎大相径庭,却又异曲同工,非常玄妙离奇。
“彭!”众人听到一声巨响,水面激起千波万浪。
只拿衣袖遮了一眼的功夫,那打斗的两人竟然不见了!
晏清看着眼前的场景,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湖面已然恢复了平静,还有几只白白胖胖的大鹅扑腾着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若非亲眼所见,晏清是绝不会相信人类会“凭空消失”的。
“他们不见了?”那瞎子问。
“嗯。。”晏清轻声说道,不禁开始佩服起这聪慧的陌生人来了。
他虽然眼盲,心却很明亮。他看起来只是个朴素的江湖客,衣着陈旧却干净。他的话很少,声音又低沉,整个人都很安静,静的就好像此刻的湖水。
比起那个又脏又无赖的蓝衣人,可算是顺眼极了。
想到这儿,晏清又看了眼那吃豆花儿的蓝衣小伙。
柳梅樱哪里还在那里?这一瞬之间,这小子去哪了?
晏清摇了摇头,忽觉陌生人也不见了!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晏清突然不爽起来,他自诩功夫不低,却连几个人消失都毫不察觉!
人会凭空消失吗?当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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